第十章情絲纏繞
順子一溜煙跑出來,一臉恭謹地把楊曼香領進了還未開業的運昌隆酒坊。
雖然此刻已經不再是楊家的夥計了,但在廣聚財幹了這麽些年,又受楊元舒多年恩惠關照,順子這些人對楊曼香依舊保持著舊時的禮節,不會有絲毫的怠慢。
遑論楊曼香素日溫和、待人寬厚,在下人中口碑甚佳。
“二小姐!”
“二小姐安好!”
見楊曼香盈盈走進來,夥計們紛紛停下手裏的活計,慌不迭各自見禮。
楊曼香麵帶秀麗恬淡的微笑,向夥計們頷首致意。然後將清澈如水的目光投射在薛念祖的身上,薛念祖緩緩轉過身來,向楊曼香抱拳拱手:“二小姐!”
“念祖哥!我娘讓我來問問,你為何寧肯自己新開酒坊,也不願意幫襯我們娘倆把廣聚財撐起來呢?”楊曼香的聲音輕柔,分明有那麽一絲絲的哀怨,飄飄嫋嫋消散在朦朧的月色中。
薛念祖輕歎一聲:“二小姐,大少爺執意要關了廣聚財,念祖又能奈何?”
“念祖昔日與老東家有約在先,廣聚財在,念祖永不相棄。若廣聚財不複存在了,念祖自當另謀生計。”
薛念祖麵上神光湛然:“既然楊家已經關了廣聚財,念祖心念已了,本來打算返鄉葉落歸根,隻是這些兄弟一番盛情難卻,我也隻好帶著他們再開酒坊,算是為兄弟們圖謀一條生路吧。”
薛念祖表麵上非常平靜,其實心內波瀾叢生。有些話是可以說在當麵,但有些話他是萬萬不會說出口來的。他之所以放棄返鄉,留在汾縣新開酒坊,念及順子這幫兄弟的舊情是一個因素,更重要的因素其實還是放不下楊曼香母女二人。
楊家固然家大業大,楊建昌母子搬遷離開汾縣之時,也隻不過給楊曼香母女留了一頃地和一棟老宅,勉強糊口度日。在當下這個兵荒馬亂的年月,孤女寡母要生存下去殊為不易。
留下重開酒坊,就近照顧楊曼香母女,這才是薛念祖心內打定的主意。
楊曼香幽幽一歎:“念祖哥,其實我懂你的心思。你在我們楊家這麽多年,終年奔波操勞,卻從不取分文,這些,無論是我爹還是我娘,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既然你要另立門戶,我和我娘是歡喜和支持的。”
楊曼香沒有半點猶豫,徑自從隨身的錦囊裏取出一張銀票來:“念祖哥,這是一千大洋的銀票,是我和我娘平時積攢的一點私房錢,我娘說了,你新開酒坊到處都需要花錢,這銀票你先拿著去用!”
楊曼香深知薛念祖的性格為人,似乎是知道薛念祖斷然不肯收下,就又柔聲追加補充了一句:“念祖哥,這是我和我娘的一點心意,你可千萬不要拒絕呀!”
楊曼香秀美端莊的臉上微微**漾著一抹紅色,薛念祖心內一陣感動。他知道楊曼香過來問話是假,送銀票是真。
薛念祖上前一步,竟然大大方方接過了楊曼香手裏的銀票:“二小姐,請替我拜謝二夫人的盛情厚意。這一千大洋我就收了,算是二夫人和二小姐在酒坊入了份子吧,待酒坊略有營利,我會定期給二小姐分紅。”
楊曼香本來還準備了滿腹的說辭,準備說服薛念祖收下銀票,沒想到薛念祖一反常態這麽爽利就收下了,意外之餘格外高興。
女孩想得很單純。薛念祖向來將利益和財帛看得很淡,極重承諾和情義,他沒有矯情和惺惺作態就收下,隻能說明他沒有把自己當外人。
楊曼香心裏歡喜的是這個。
兩人青梅竹馬數年,情愫愛苗早已滋生。如果不是楊元舒突然病發身亡,廣聚財煙消雲散,將來有楊元舒的主持,薛念祖遲早都是楊家的女婿。
對於現在的薛念祖來說,有馮鵬遠仗義疏財支持的五千大洋新開酒坊足矣了。他收下楊曼香母女的一千大洋,無非是給楊家母女一個入股運昌隆的機會,同時也給自己創造一個名正言順照顧她們母女的名義。
薛念祖從順子手裏接過一盞涼茶,遞了過去,“二小姐,喝杯茶吧!”
楊曼香笑吟吟地接過去,小啜了一口:“念祖哥,我聽說今兒個寶増永的人挑撥其他酒坊去攔著你們去黃溪河渡口取黃泥了?現在這四鄰八家都傳開了,說是你撇開老祖宗的規矩亂來,不用黃溪河的黃泥封窖,這能成嗎?”
“他們等著看我的笑話,那就隨他們去!至於這用不用黃泥封窖,無礙大局。二小姐,你現在也是我們運昌隆酒坊的東家之一了,你且安心在家等候,一個月後,我保證能出酒開業。但是我的確有件事,需要二小姐幫忙。”
薛念祖左右四顧,見順子等人都在忙著封窖,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明日窖成,晚些時候,我會讓順子去廣聚財的老窖取些老糟來填充新窖,到時還請二小姐行個方便。”
楊曼香眸光一閃:“念祖哥,廣聚財拿四口老窖都廢棄了,多可惜!你不如接過來,不強似你建新窖嗎?”
“不。我既然新開運昌隆酒坊,就必須要建自己的新窖。否則,酒坊就不是運昌隆而是廣聚財了。”
楊曼香柳眉一挑:“念祖哥,你何必這麽見外,跟我分得這麽清清楚楚?這四口老窖是我自願送給運昌隆的,那以後就是運昌隆的酒窖了!況且這事你知我知,外人又不知情,怕什麽?”
“二小姐,我縱然能瞞過天下人,也瞞不過自己的內心。廣聚財是廣聚財,運昌隆是運昌隆,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事兒,我可幹不出來。”
“我今日故意不取黃溪河渡口黃泥封窖,也是向本縣各家酒坊的東家們廣而告之,我薛念祖不法古人,不師別家,既然要開酒坊,那就一定是獨樹一幟,用我薛家的家傳技藝闖出一片嶄新的天地來。”
薛念祖的聲音擲地有聲:“我就是要讓天下人看看,薛某人的運昌隆哪怕是沒有百年老窖,也一樣能釀出甘醇飄香的一等一的美酒來!”
薛念祖的身形不動如山,挺拔昂然。他英挺剛毅的麵容上滿是自信的光彩,身上更是發散著某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磅礴大氣。楊曼香有些癡迷地仰頭望著麵前的高大青年,心裏萬千情絲纏繞。她覺得自己果然沒有看錯薛念祖,這是一個心懷大誌和胸有乾坤頂天立地的男人,汾縣這片淺灘,終歸不過是潛龍之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