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心術不正
江麵升起的大霧之中,遠處的兩尊巨佛隱約可見,燕戈行單腿站在溪邊一塊平坦的山石上,一臂低俯緩緩略過,如龍臨潭,一手立掌,並肘擊出,雙目微閉,薄霧之中運氣吐納,用的全是怪僧教授的心法。
前幾日,怪僧找回了驢子,他本想和師兄撇下段非煙不告而別。
然而師兄卻口口聲聲說他體內尚存殘毒,身體還未大好,定要等他痊愈才肯下山。
身為師弟,燕戈行也不好對師兄用強,隻得聽他的話,每日勤練暹羅拳法,滿心期待著能早一天逼出殘毒,擺脫段非煙。追魂掌的腐骨之毒卻也難纏,眼看跟怪僧上山已有二十又六天,雖然得高人相助暫時壓製住了體內的毒性,但每當運氣之時,背後受掌之處,還是會有隱隱的疼痛傳來。
燕戈行心急,常牧風似乎反倒樂得自在。
自從段非煙上山以後,一向比師弟沉穩老練的他仿佛變了一個人,也不常來向師弟偷偷打聽怪僧的拳法了。段非煙生在瀾滄水邊,愛吃魚,他便每天一早去山澗中的深潭裏釣魚;殘垣斷壁、四處漏風的破廟中沒有適合女孩子居住的地方,他便去山中砍來鬆柏,憑一己之力搭了一間木房;段非煙愛唱歌,他便吹簫伴奏……
然而,段家姑娘卻似乎與他處處作對,時常罵他把魚烤糊了,也不住進木房中,她在溪邊歌唱,每當常牧風的簫聲響起,便會匆匆收聲,去找練功調養的燕戈行玩。
燕戈行心裏清楚,師兄定是喜歡上了段非煙,所以段姑娘每次來纏他時,他便有意躲著。這麽做,脾氣倔強的段非煙自然很不受用,前日,竟索性一把火燒了常牧風搭的木房。彼時,她已換上女裝,一襲雪青色長裙的她,在趕去救火的師兄弟二人麵前搖晃著手中的火折子,腕間的銀鈴叮鈴作響。
她眨了眨眼,看著一臉震驚的常牧風,話卻是在有意說給他身旁的師弟聽:“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常少俠心中所想,無奈,萬事都該有個規矩的,段非煙此生隻嫁比武大會上的贏家。”
然後,便一陣風般從師兄弟二人身邊飄到廟外,找那怪僧玩兒去了。
“師兄,快救火啊。”
燕戈行一邊喊著,一邊端起廟院裏的水盆,向劈啪作響的大火衝去,卻不想被一直怔怔望著大火的師兄打了一掌。
那一掌勢大力沉,拍在燕戈行的胸口,直把他整個人掀飛出去,撞倒了身後擺滿了山珍幹貨的木架。
“師兄!”
燕戈行捂著胸口,還未明白常牧風到底要做什麽,師兄已經追至眼前,盯著他惡狠狠地吼道:“她想燒房就燒房,木房是我建的,你有什麽資格管!”
常牧風眼中的凶狠是燕戈行從未見過的,棲霞峰中那個舉止優雅的大師兄仿佛一瞬間變了模樣,就像是一瞬間烏雲遮了日頭。
從小到大,整整十八年間,他和師兄還未曾這般紅過臉,就連有一次,自己跑到山下抓了農戶家養的雞,又在人家找上門來時,偷偷把吃剩的雞骨頭放在他的繩床邊誣陷他,他也未曾這般凶神惡煞。
望著廟門口師兄憤憤離去的背影,燕戈行更加在心中打定了主意——段家姑娘定要撇下。
燕戈行突然很是後悔那日為什麽要上台比武了,樓月生醜就醜吧,又不是要自己討來做老婆,與他有什麽相幹。
現在倒好,惹上了段非煙這個難纏的人物,女孩子家家,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倒平白讓他與師兄添了間隙。
“怎麽樣小兄弟,可曾從這佛拳之中悟出點什麽沒有?”
溪流邊的亂石灘上,邋裏邋遢的怪僧穿過薄霧,拎著不知哪裏偷來的一壇酒,遠遠地向燕戈行走來。兩隻又肥又大的袖子迎風鼓**著,仿佛能把身後的整座破廟裝進袖子裏麵。
燕戈行收了招式,站在山石上,那套佛拳他似有所領悟,使出的招式也比先前隨性了很多,但到底領悟到了什麽,自己卻又說不出來。
燕戈行搖了搖頭:“說不上來!”
“說不上來就對嘍,你若能說得出來,何來佛法玄妙?”
說話間,怪僧手中人頭大小的黑陶酒壇已朝著燕戈行打來,燕戈行運氣在掌,貼著壇壁,化去了力道,穩穩地接在了手中。要擱著以前在棲霞峰中的性格,他必是拿劍便劈,瓦礫四濺。
“哈哈哈,小兄弟果然有長進。”
怪僧似乎對燕戈行的做法很滿意,爽朗大笑著,笑聲在山穀間反複回**,傳到了站在一處斷崖頂練劍的常牧風耳朵裏。
“哼”,常牧風冷笑一聲,手中長劍劈落,竟將斷崖頂那棵矮小的灌木連根斬了去。
他心中不怪師弟,他怪的是那日自己為何不曾上台比武,若是自己去了,定能將樓月生斃於劍下,如今,段姑娘仰慕之人就該是自己了吧。怪就怪自己一時慪氣,誤了大好姻緣。
而此時的段非煙,正在對麵山中采草藥,那幾味草藥是苗家秘方,據母親說能解百毒,增體力。
怪僧的大笑傳來之時,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轉身看向了身下的小溪。溪流自山澗中的一處清泉發源,宛如一道白練緩緩流經山半腰破廟前的平地,又在斷崖邊飛旋而下,形成了一道百餘米高的瀑布,匯入了瀾滄江。常牧風和燕戈行二人分立白練兩岸,一個練劍,一個打拳。
此時,一輪紅日正從遠處的雲霧中破出,不必多時,那霧便會散了。
“聽前輩所言,師弟似乎已學有所成,待師弟身體完全好了,我定要領受一下佛家拳的威力,看看到底是青陽派的劍法厲害,還是暹羅佛拳更勝一籌。”
溪邊,常牧風已經踏著橫在水中的一棵朽木,三兩步跳到怪僧身邊,臉上掛著笑,大聲地打趣道。
他故意大聲,原就是想讓對麵山半腰采藥的那姑娘聽到。
怪僧笑而不語,燕戈行連忙應聲:“師兄莫要取笑我了,前輩教我的拳法隻是用來護體驅毒的,哪裏能跟師兄的天瀑式相比。”
燕戈行原是自謙,怪僧卻不答應,伸手在他的腦後猛拍了一巴掌:“哪裏不能相比,我教你的這暹羅拳法就算你們的師父見了也要敬上三分……”
“看來,必是要一試高低了。”
反絞雙手,將簫劍背在身後的常牧風笑道:“若是暹羅拳法好用,在下也好求前輩賜教。”
聽了這話,那秉性有時像孩子一般的怪僧,竟從燕戈行手中搶過了酒壇,黑著臉向著廟內走去了。
隻生生撂下一句:“不教!”
“為何?”
常牧風還不死心,故意逗他般追問。
“你心術不正!”
“好啦好啦師兄,我們倆比過那麽多次,我何時贏過你?怪前輩是在故意逗我們玩呢,他教我拳法隻是為了救命。”見師兄臉色已變,燕戈行連忙安慰。常牧風尷尬一笑,又跳回到對麵,獨自練起劍來。他不知道怪僧口中“心術不正”四個字從何而來,自己師從青陽名門,燒殺搶掠不說,就連山下農戶家的雞都沒偷過,何來不正二字。
其實,怪僧的拳法常牧風並不稀罕,倒是那日怪僧所施展的輕功,是自己千真萬確想要達到的境界。
師父曾經說過,天下武功唯獨怕一個勤字,隻要勤加練習,愛偷懶的師弟是萬難後來者居上的。
他心下盤算著“定要找機會與師弟一決高下,讓段姑娘另眼相看”,手中的簫劍舞得更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