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一根筆芯
許沅趕忙挽回,“去你家。”
嚴銳嘲諷,“別,那我不得現砌一間房給你。”
見好就收得了,別得寸進尺啊……許沅心裏這麽想,嘴上卻沒吭聲。
嚴銳邁步向前走,許沅立馬跟著,他慢一點,她快一點,兩人逐漸找到了並排走最佳的速率,經過那個路口時,許沅心裏有種很奇特的感覺,她回頭看了看,覺得自己不僅僅是過了一個路口那麽簡單,從那邊到這邊,她走近了嚴銳,和他的關係也好像變了變,從同學變得有點像朋友。
朋友,這個詞讓許沅的心情雀躍了下。
走了幾分鍾後,她想到一個問題,“會不會打擾到你爸媽。”
嚴銳沉默片刻,聲音有些沉,“不會,我一個人住。”
許沅察覺到了他聲音的異樣,暗自想著為什麽。
嚴銳家小區不大,許沅依稀記得這一片都是集體房,爬上三樓後,便看見牆上到處都是紅色噴漆噴下的“還錢”二字。有些淡了,有些還很新。
氣味很刺鼻,嚴銳卻像是沒看見一樣,目不斜視。
她默默想,好像知道為什麽了。
但她什麽都沒問,跟著嚴銳進了屋,房子不大,空****的,本該是沙發的位置擺著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電視、餐桌、冰箱什麽都沒有,裝修很簡陋,隻是刷白了,可以說是家徒四壁,但也正因為如此,顯得很幹淨。
嚴銳不知道又從哪兒搬來一把椅子給許沅坐。
然後他拿出一支煙,問都不問就點上了,越發肆無忌憚,明明以前在教室還會假模假樣地問兩句。
兩人圍著桌子坐下,許沅把自己的筆記本拿出來,擺在桌子上,開始看。
不知道過了多久,嚴銳突然開口道:“你沒有什麽要問的嗎?”
青色的煙霧彌漫在兩人中間,嚴銳的表情都顯得有些虛無縹緲。
許沅神情坦**地反問,“要問什麽?”
問你家為什麽是這種情況?你的父母都在哪裏?為什麽你家門口被人噴漆?橫來豎去就那麽幾個可能性,無非就是欠債而已,她一不會因此看輕他,二不會因此同情他,那還要問什麽?
嚴銳認真地看著她,煙燃到了煙把,他給按了,低下頭笑了笑,“沒什麽。”
看他這樣,許沅又想說點什麽。
“也不是什麽問題都沒有吧。”許沅舒服地換了個姿勢坐著,“在你搬來這把椅子之前,我差點以為我要坐在地上。”
“如果我沒搬你會坐地上嗎?”嚴銳悠悠問道。
“不會,我會坐桌上。”許沅一本正經地回答。
於是嚴銳又笑了,眼睛彎了彎,中和了銳氣,煞是好看。
不困了嘿,你說奇怪不奇怪。
許沅暗暗癟癟嘴,把書包裏新采購的書拿出來清點,之前買的時候還沒覺得,這會兒全拿出來擺上,才覺得內容太多。
“這麽多啊……”她長歎一口氣,感覺到了來自靈魂的痛苦。
“競賽就是這樣,和常規學習不同,以自學為主,隻有看得夠多,知識麵夠廣,思路才會廣,等這些都看完了,再找點學術文獻看看。”嚴銳也打開了一本書,隨口給她解釋。
“你怎麽對競賽這麽懂?”許沅疑惑道。
嚴銳簡短道,“研究過。”
“哦。”
過了一會,雖然不想打斷嚴銳,許沅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學術文獻哪裏找?”
她是真不知道,這麽多年都是學校發啥她學啥,手機高中才有,電腦更是沒碰過,所以對世界的認知麵比較狹隘。
“地上撿。”嚴銳連眼都沒抬。
許沅被噎了個大的。
但沒一會兒,嚴銳又說道:“用電腦上網查知網。”
許沅疑惑地用眼神詢問:怎麽又肯解釋了?
嚴銳撩起眼皮看她,嘲諷道:“我怕不講清楚,你真的去地上撿。”
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輕哼一聲,輕飄飄道:“畢竟有些人什麽都信。”
許沅:……她並不是每個人說的話都會無條件相信!
她暗暗翻了個白眼,開始做學習計劃,好確保自己在考前半個月能夠看完所有書籍,這麽一安排,時間緊張到爆炸。
許沅爭分奪秒地投入到學習中,偶爾和嚴銳交流一下思路,做題做多了,人的思考方式就會固化,變得狹隘,難免會被限製住,這種限製很難靠自己攻破,隻能借助於外力來打破自己的思維定式。
最理想的合作狀態,就是兩人在溝通交流中不斷擴展自己的思維,從而達到點醒自己的效果。許沅很久沒有學習學得那麽爽了,看完嚴銳的解題過程,她覺得自己人都通透了,仿佛打通任督二脈一般驚喜。
在學習這件事上,嚴銳絕對是個滿分的隊友。
她提前完成了上午的學習任務,滿足地伸了一個舒服的懶腰,然後看向嚴銳,已經一點了,他看上去有些困倦,在盯著筆記本出神。
可能是臉皮厚了,她現在都敢光明正大地盯著他看了,許沅不免感慨,果然臉皮這種東西,就是常用常厚。
外麵的陽光正盛,嚴銳懶懶地擋了一下,“有話就說?”
許沅摸摸鼻子,有一絲絲尷尬,“被你看出來了。”
嚴銳輕哼一聲,“我是困了,又不是瞎了。”
說著他打了個哈欠,人看上去倒沒有那麽冷淡了,像個人了。
“就是想問問你數學是怎麽學的?有什麽訣竅嗎?”許沅心癢癢,她真的好奇很久了,是她的學習方法不對嗎?為什麽她數學考不到滿分?為什麽她數學考不過嚴銳?
“沒什麽訣竅,多看書就行了。”
“真的?”許沅懷疑地確認道,“多看書就行了?”
有這麽簡單?
“對你來說,多看書就行了。”嚴銳加了個條件。
許沅呼吸停滯了一瞬,什麽叫對她來說?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這是對她實力表示認可的意思?
她居然覺得有點受寵若驚啊。
“要看哪些書啊?”許沅虛心請教。
“如果是為了競賽的話,先把這些看完弄懂再說吧。”嚴老師淡淡道。
許沅微微瞪大眼睛,求知若渴地看他,“目的不同,看的書有什麽不同嗎?”
“嗯,如果你是為了高考的話,按照你自己的節奏學就可以了,競賽書看不看無所謂。”
“如果是為了超過我的話——”嚴銳這個停頓很意味深長。
她意圖這麽明顯?許沅心裏咯噔一聲,莫名有些心虛,眼神也躲閃了一下,她裝傻,“啊?”
見此,嚴銳輕輕地笑了一下,“那你什麽書都不用看。”
許沅沉默片刻,理智告訴她千萬別問為什麽,讓嚴銳接下來的話爛在肚子裏,可她的嘴不聽使喚,終於,她還是問道:“為什麽?”
嚴銳從容地看著她,態度囂張,“因為看什麽都沒用。”
阿西……就知道會是這麽個氣死人的答案。
許沅深吸一口氣,大概是太陽太曬了吧,她覺得胸口堵得慌。她給自己順了順氣,打開手機搜索。
見她搜得那麽認真,嚴銳難得好奇地問道:“你搜什麽?”
許沅頭都沒抬,“有點心梗,搜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自救一下。”
嚴銳神奇地看了她兩眼,忍不住樂出了聲,陽光照耀在他笑開的臉上,少年的眼角似乎有晶瑩的碎光,燦爛又耀眼。
好看的,她默默盯著屏幕想。
嚴銳心情愉悅地合上書,揉了揉脖子,“我回房間查文獻換腦子,到時候找到了發你一份。”
許沅反應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講的是學術文獻的事。
“你家裏有電腦?”許沅驚奇地問道,這麽個一貧如洗的家裏居然還有電腦?
嚴銳斜眼看她,“我家裏隻留有用的東西。”
“那我……整點東西吃?”許沅本能地想幹點什麽,不能讓他一個人辛苦吧。
“倒也不用這麽急著證明自己有用。”嚴銳似笑非笑道。
許沅:“……”
許沅順口嗆他:“那你餓死。”
“你說什麽?”嚴銳撩起眼皮,目光涼颼颼的。
許沅立馬慫了,“問你想吃什麽。”
嚴銳凝神想了想,好像這是個什麽大難題,“家裏隻有麵條。”
許沅學他說話,“不然你以為我想整個滿漢全席給你?”
嚴銳嗤笑一聲,站起身進房了。
廚房跟客廳沒什麽差別,空空如也,她在櫃子裏找了會,找到了鍋碗筷子,和一把碎成渣的麵條,嚴銳估計是八百年沒進過廚房了,好在煤氣還有,能打燃。
她走到房間門口,原本想問問他麵條是不是放其他地方了,但見嚴銳一臉認真地守在電腦前,又把話吞了下去。
算了,就幾步路,下去買。
她把門虛掩著,下樓去超市買了麵,恰巧看見旁邊是個菜市場,又順道逛了一圈,買了幾個菜。
付錢時許沅不經意間一瞥,好像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但等她付完錢,那人又不見了。她在樓下走了一圈,沒找到,隻能當是自己多心了。
她慢吞吞地爬到三樓,進了門看見嚴銳杵在客廳中間,看著他們學習的那張桌子,一動不動。
空空****的房間像個寂寥的墓場,他是一座遺世的雕像,荒蕪蒼涼,雖生猶死。
他看上去有些寂寞。
一個人生活,沒有家人,好像也沒有什麽朋友,在學校總是獨來獨往的,肯定多少會有點寂寞吧。
他是以為她走了嗎?
許沅想到這兒,突然難受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她刻意關上門,弄出點聲響。
嚴銳回頭看她,似乎還在剛才的情緒中,顯得有些冷漠。
外麵有點熱,許沅逛了一圈回來,頭發尾端有些濕潤,黏在脖子上,上衣也汗濕了一大片,白色的布料被浸透,露出一點淡黃色的輪廓,整個人都濕漉漉的,冒著熱氣,有種狼狽的美感,嚴銳別開眼。
許沅假裝對沉重的氣氛渾然不覺,她進了廚房,敲敲打打整得很熱鬧。
嚴銳撓了撓耳朵,臉上的冷意淡了點。
許沅先準備炒兩個菜,奈何嚴銳家的抽油煙機像是得了哮喘,半死不活地工作著,沒一會兒就嗆得她直咳嗽,人更熱了,頭發糊在脖子裏,感覺後頸在淌水。
“嚴銳,幫下忙。”許沅分身乏術,不得不求助於嚴銳。
客廳傳來拖動椅子的聲音。
“幫忙開下——”許沅的聲音戛然而止,她腦中一片空白。
因為嚴銳徑直走進來,站在了她身後,他的雙手猝不及防地掠過她的耳廓,指尖摩擦過耳骨,輕輕地撩起了她的頭發,抓在手裏,
許沅心裏酥酥麻麻的,條件反射地躲了一下。
“別動,一會兒就好。”嚴銳沉聲道。
她好像能感受到嚴銳如有實質的目光。
許沅流了許多汗,上衣被分割成涇渭分明的三部分。
嚴銳整理著她的頭發,他三兩下給許沅弄好了頭發固定住。
“好了。”嚴銳鬆開手,“還有什麽要幫忙的嗎?”
後頸透了風,涼快了很多,許沅猝然回神,“沒有了。”
等嚴銳走後,許沅快速地將鍋裏的菜倒出來,走進旁邊的浴室,借助兩麵鏡子,她看見了自己的後腦勺,她的頭發被簡單地盤了起來,中間插著一根筆芯。
頭皮上好像還殘留著他指尖劃過的觸感。
之前隻是熱,現在她是燒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