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凶馬”之死

李八鬥趕到石筍鎮,直接到了派出所,調看片區監控。地點和時間,他都記得很清楚,可惜那個地方沒有監控。

鎮上除了主幹道的路口有監控,其他路麵鮮少有監控。一些別墅或者規模大的小區也有監控,可事發巷子附近的那種移民房沒有。

李八鬥隻好在路麵監控裏看,希望可以看見那個草帽男的影子。可有監控的地方他都反複看了,並未見到草帽男的身影。可見草帽男沒有經過那些路口,也可能是他走在大路上的時候,並沒有戴草帽。

李八鬥還不死心,在派出所的監控沒有發現,他又再次回事發地點附近走了一圈。四周都是一些四五層的移民房,特別破落,確實沒有見到監控。期望再次落空,李八鬥不免有些失落。

見李八鬥無精打采的,薑初雪安慰道:“沒關係,以後我幫你一起找。”

“算了吧。”李八鬥歎氣一聲,“這是很多年前的舊案,沒有申請重查,我自己抽時間查就行了,你有時間還是好好想想凶馬案吧。凶馬案連環發生,社會影響惡劣,而且我們不知道凶手的目的何在,搞不好還會有人死。我們不但要破案,更要阻止悲劇重演,這才是當務之急。”

“嗯,我會盡全力的,就算不吃不喝不睡,也一定要盡早破案。”薑初雪擲地有聲地說。

李八鬥正想說什麽,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拿出手機一看,是夏天打來的,不由得皺了皺眉,但還是接了。

“李警官,趕緊地,我可能發現了凶馬!”電話一接通,夏天就用既興奮又急切的聲音喊著。

“你發現了凶馬?地點在哪兒?”李八鬥的精神又一下子抖擻起來,看來向社會征集凶馬消息的手段還是有用的,這麽快就收到反饋了。夏天說:“在——我看看啊,這裏應該是皂角村,我在皂角村的一條河邊。”

“皂角村?”李八鬥第一次聽說這個地方,感覺很陌生,就又確認了一下,“你說下你見到的凶馬是個什麽情況,我判斷一下。”

夏天說:“跟通告上說的差不多嘛,骨架高大,毛色血紅。跟你們公布的照片裏的馬很像。”

“馬在那裏幹什麽,跟什麽人在一起嗎,還是隻有馬?”

“隻有馬。不過,馬已經死了。”

“馬已經死了?”李八鬥心一沉,“怎麽死的?死狀如何?”

“頭被砸壞了,然後泡在河水裏。”

“行,你在那裏等我,記住,不要讓人動它,我馬上過去。”

李八鬥掛掉電話,隨即給梅花紅打了個電話,讓她帶著工具到皂角村的河邊去。他則在手機上搜索了下位置,和薑初雪即刻動身前往案發地。

“怎麽,凶馬死了?”薑初雪問。

李八鬥說:“暫時還不能確定是不是凶馬。”

“如果真是凶馬的話,線索不就斷了?”

李八鬥沒有說話,這正是他所擔心的。

在凶馬案發生之初,警方沒有向社會公開凶馬的相片征集線索,就是擔心幕後凶手殺馬毀跡。而凶馬案又和他以前見過的所有案子都不一樣,整個現場隻有馬蹄印,沒有其他線索,一旦馬死了,就很難找到凶手了。就算找到凶手,可是缺乏證據,也沒法逮捕凶手,使之認罪並接受法律的製裁。

如果死的馬真的是凶馬,那這個案子要如何調查下去?李八鬥的腦子裏一片混沌。

半個小時後,李八鬥和薑初雪趕到了皂角村,然後找村民打聽到了河的位置。李八鬥又打了電話給夏天,用微信定位找到了夏天所在的位置,然後看見了那匹馬。

馬倒在不過兩尺深的小河中間,從毛色和骨架看,的確和“鐵將軍”或者說凶馬很像,隻是頭被砸得稀爛,看不出眼睛是否是紅色的。因為被水浸泡的原因,馬的身子有些浮腫,身上的馬毛像被洗涮過一遍,很多蒼蠅在上麵飛來飛去。

李八鬥戴上手套,下到水裏,找到馬眼的位置,將眼瞼扒開了些。他將這匹馬與印象中的“鐵將軍”做了比對,兩者的特征幾乎能夠吻合。他基本上能夠確定這匹馬就是那晚失蹤的“鐵將軍”。

“李警官,這是凶馬嗎?”見李八鬥沒說話,夏天忍不住問道。

“不管是不是,你都不能報道。”

“不能報道?為什麽?”夏天一臉愕然的樣子。

“別管為什麽,讓你別報道就別報道了。”李八鬥看著夏天和在場的另一個女孩,“你怎麽在這裏?”

夏天說:“小美家在皂角村,我來她這裏玩,我們沿著河邊摸魚呢,結果就看見了這個,差點沒被嚇死,遠看的時候還以為死了個人在水裏呢。凶馬那麽厲害,怎麽會被人殺死呢?”

李八鬥說:“我根本就不相信什麽馬殺人,一切隻不過是有人借馬故弄玄虛而已,如今警方找到了馬的頭上,真凶就殺馬毀跡了。”

“看出什麽來了嗎?”李八鬥看了眼薑初雪。

薑初雪說:“有一條馬腿從中段漂浮而起,那地方好像有一塊傷痕,應該是骨折了。由此可見,凶手是先打斷馬腿,使馬倒於河中,再擊打馬頭。除了這兩個地方,肉眼分辨不出有其他傷痕,可見凶手的手法是多麽幹淨利落。”

“凶手不但凶狠,而且太高明了。”李八鬥說,“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裏很可能又是一個幹淨的現場,我們很難有所發現。”

薑初雪說:“是的,我看了下岸邊,這裏的土質鬆軟,卻沒有馬蹄印,這說明凶手不是從這裏騎馬下的河,而是從上遊或者其他地方。而且馬背上的毛不僅被打濕了,還有被洗涮過的痕跡,很可能是因為凶手騎馬而來,擔心馬背上會留下什麽痕跡,所以特地把馬背清洗了一遍,這樣我們就很難找到線索了。”

“死馬當作活馬醫吧。”李八鬥抬起眼來看了看小河,“你去下遊,我去上遊,找找馬蹄印,看馬是從哪裏下的河,看能不能找到點線索。”

薑初雪點頭答應。

李八鬥拜托夏天幫忙看住現場,就沿著上遊去找馬蹄印了。

在上遊的一處鬆軟的河邊上,他找到了馬蹄印。可是,馬蹄印的旁邊是一座山。雖說往山上有路,不過都是石子路,根本看不出馬蹄印。即便如此,他還是往上麵去找了,然而並沒有發現什麽線索。

李八鬥回到現場,薑初雪也回來了。兩人對視一眼,都搖了搖頭。

馬靜靜地躺在河水裏,一半身子在水下,一半在水上。屍體泡得久了鼓鼓漲漲的,腐爛的地方還散發出一種令人作嘔的臭味。夏天和她的朋友捂著鼻子,站得遠遠的。

“這是你那天晚上看見的那匹馬嗎?”薑初雪問。

“沒法分辨。”李八鬥說,“‘鐵將軍’和凶馬的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加上那晚巷子裏的光線本來就暗,在我看來,我遇到的凶馬就是‘鐵將軍’。如果非要說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那就是眼睛。我在巷子裏遇見的凶馬的眼睛更紅,像是紅眼病發作,眼神也更凶惡。不過,這匹馬的死亡時間能告訴我們,它是不是‘鐵將軍’,而‘鐵將軍’又是不是凶馬。”

“為什麽?”薑初雪不解。

李八鬥說:“很簡單啊,鐵將軍是下午六點半左右丟的,而我是在十一點多遇見凶馬的。如果這匹馬的死亡時間是在前天六點半後十一點前,那它就隻是‘鐵將軍’,而不是凶馬。而如果它的死亡時間是在十二點之後,那它很可能就是凶馬。因為我是十一點十幾分遇見的凶馬,從縣城到這個地方,馬跑得再快也要一個多小時。”

“嗯,你說得對,現在就看屍體解剖後的死亡時間了。”薑初雪說,“希望它隻是‘鐵將軍’,不是凶馬吧。”

“不,我希望它既是‘鐵將軍’,也是凶馬。”李八鬥說。

“為什麽?”薑初雪不解。

李八鬥說:“很簡單啊,如果證明了‘鐵將軍’不是凶馬,那麽真正的凶馬又在哪兒呢?那樣的話,我們前麵所有的偵查方向都可能是錯的。相反,如果‘鐵將軍’是凶馬的話,即便凶馬死了,至少我們可以肯定一點,我們對黎東南的懷疑沒錯,他就是一係列凶馬案的幕後元凶,他的作案動機就是因為利益分配而產生的矛盾。大方向對了,細節的東西總是有辦法的。”

“怎麽,李警官你說幕後凶手是黎東南,那個在白山縣開了五星級酒店、外號叫‘夜王’的人?”夏天忍不住問。

李八鬥看著她:“我們隻是在假設,案子沒破之前,你不要亂發這些猜測性的報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案子破了,我自然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嗯,好吧。”夏天也不作聲了。

沒過多久,梅花紅和一名刑偵技術人員帶著設備風風火火地趕到了。

“這馬在水裏,怎麽做屍體解剖鑒定?”梅花紅問。

李八鬥說:“我們得想法把馬弄到岸上來才行。”

“怎麽弄?”梅花紅說,“這馬本身就很重,被水泡了肯定更重,我們幾個人怎麽弄得動?”

李八鬥看向夏天的朋友:“你家住這裏是吧,能幫忙去喊幾個村裏人來幫忙弄下嗎?”

那女生點頭立即去了,喊了五六個人來,大家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死馬弄到岸上。

薑初雪戴上口罩、手套和梅花紅一起進行屍檢,主要是提取馬的DNA,和“鐵將軍”的DNA數據做比對,看死馬是不是“鐵將軍”;另外就是判斷馬的死亡時間,還有找出馬的死亡原因。

夏天和幾位村民都遠遠地看著,她有些害怕看,可又覺得好奇,一邊用手擋住眼睛,一邊從指縫處偷瞄。李八鬥神色嚴峻地站在那裏,內心忐忑不安。

梅花紅最終給出了屍檢結果,此馬的死亡時間為昨天夜裏一點左右!

“昨天夜裏一點左右?”李八鬥說,“我是前晚十一點十幾分於朱家巷遇見凶馬的,從朱家巷到這裏,快點一個半小時,慢點兩個小時,時間能對上,莫非這匹馬就是凶馬?”

梅花紅說:“是不是凶馬,和案發現場的蹄印對一下不就知道了?”

“沒法對。”李八鬥說,“案發現場的凶馬,包括我昨天在巷子裏遇到的凶馬都是戴著馬蹄鐵的,而這匹馬沒戴蹄鐵,所以蹄印大小肯定存在差別。我們不知蹄鐵的大小和厚度,就沒法確定這種差別的大小。”

“倒也是。”梅花紅看著薑初雪說,“初雪,你做一下DNA取樣,我再找找死因細節。”

李八鬥站在原地一語不發,似乎在沉思。

“八鬥,你來看看,這裏有個細節。”梅花紅的話將李八鬥拉回了現實。

“什麽細節?”李八鬥趕緊湊了過去。

梅花紅將馬鼻子掰開了些:“看見了嗎?鼻子內側有破損出血的痕跡。這個位置不可能被打到或被其他東西傷到。應該是原來套了馬韁,用力拉扯所致。”

“對啊,我怎麽忘記了。”李八鬥說,“在馬場看見‘鐵將軍’時,它是係著馬韁的;而看見凶馬時,它鼻子上是沒有馬韁的。難道中途被取掉了?取個馬韁,不至於把鼻子內側弄傷吧?”

“當然不可能。”梅花紅說,“取馬韁是使馬韁變鬆,隻有勒緊馬韁,用力拉扯,才會使馬的鼻孔內側出現這種撕裂傷。”

“是不是可以換種說法,當違背馬的意願,馬拚命掙紮時,會出現這種情況?”

“沒錯。另外,這匹馬是被鈍器重擊頭部致死的。”梅花紅補充說,“而且,和16號別墅案以及吳國晉的死一樣,都是在狀如馬蹄的弧形鈍器的重擊之下,顱骨碎裂。”

李八鬥說:“所以,包括前麵兩個案子,被害人看似被馬蹄重擊而死,其實不是馬蹄,而是凶手用了一種形同馬蹄的凶器?”

梅花紅說:“問題是16號別墅的監控顯示,從案件發生到警察進場,都沒有發現除了馬之外的任何人或動物進屋。監控視頻既沒被刪除,也沒有被改變的跡象,這又如何解釋呢?”

李八鬥攤了攤手,無從解釋。

薑初雪抬起頭來:“我倒想過一種可能,但後麵又覺得不可能。”

李八鬥問:“什麽可能?”

薑初雪說:“人藏在馬身上。”

“人藏在馬身上?”李八鬥問,“怎麽藏,藏哪兒?”

薑初雪說:“我原來想的是藏在馬肚子下麵,可後來發現,監控能照到馬肚子,而且藏在馬肚子下麵很容易被看出來,根本沒法藏得不露痕跡,所以又覺得不可能了。”

“當然不可能。”李八鬥說,“我看了不下數十次的監控,那匹馬不但體形正常,而且動作輕盈麻利,肚子下絕不可能藏人。”

薑初雪說:“那就不知道為什麽了。”

李八鬥想起什麽來,給黎東南打了個電話,說發現了一匹和“鐵將軍”相似的馬,讓他過來看一下。

“是嗎?找到‘鐵將軍’了,在哪兒?”黎東南的聲音很激動。

李八鬥當即跟他說了地址。

黎東南說:“行,我馬上過去。”

“對了,來之前在馬圈找幾根‘鐵將軍’的毛發帶過來。”

黎東南也沒問具體用處,隻說了聲“知道了”。

李八鬥剛掛斷電話,薑初雪就說:“黎東南很可能就是那個殺馬毀跡的人,現在情況都還沒弄清楚,叫他過來不大合適吧?”

“沒什麽不合適。”李八鬥說,“他來了,我就順便帶他回刑警隊調查。”

“他是政協委員,不是還得走程序嗎?”薑初雪說。

李八鬥說:“那有什麽關係,讓領導給政協那邊知會一聲不就行了,這麽大的案子,什麽部門敢不配合?”

薑初雪沒再說什麽。

時間已到中午,村民陸續走了。夏天見李八鬥他們還得在這裏等,就主動提議去幫他們找點吃的來。

李八鬥他們剛吃完東西,黎東南就來電話說已經到皂角村了,問李八鬥具體位置在哪兒。李八鬥讓他找村民問一條河,然後往河的下遊走。

十分鍾後,黎東南帶著幾個人出現在了河邊。

董十八被抓,又經曆了昨晚的刺客事件,黎東南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樣輕裝簡從地出門了,身邊隨時帶著幾個有本事的人。

他快步往李八鬥這邊跑來,目光一下子就瞥見了倒在地上的死馬,一瞬間愣在當場,像被人使了定身法一樣。

“誰幹的,這他媽誰幹的!”黎東南突然暴怒起來,眼裏充滿了殺氣。

“認一下,這是‘鐵將軍’嗎?”李八鬥問。

“當然是。”黎東南說,“我的馬,我看一眼就認得出,這毛色、這個子,還有整個馬的形態,就是我的‘鐵將軍’。”

“你說的不算,我讓你帶的東西呢?”

黎東南讓身邊的人遞給了李八鬥一個透明的塑料包,裏麵是幾根紅色的毛發。李八鬥接過塑料包,隨手交給了薑初雪。

黎東南認定那匹馬就是他的“鐵將軍”,問李八鬥道:“告訴我這是誰幹的?!”

“在警方看來,你的嫌疑最大。”李八鬥說。

“我的嫌疑最大?”黎東南氣急敗壞,“你什麽意思,你是說我殺了自己的馬嗎?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跟了我十多年的馬,我視之如命,怎麽會殺它?”

李八鬥說:“在我破掉的案子中,有殺自己父母的,有殺自己孩子的,殺自己的馬有什麽不可能?我們隻講事實邏輯和事實證據。”

“你不要跟我說那麽多廢話,你就告訴我這馬是怎麽死在這裏的!”

“這也正是我想問你的。”

“你還是覺得是我殺的?”

“凶馬案後,刑警隊通知了野雞山北的派出所,調查了附近所有的養馬人家,唯有你的‘鐵將軍’和凶馬相似。另外,警方調查了你和司機的通話,在前天晚上九點多,你們有兩次通話,第一次通話時間正是我們去吳國晉家裏的時候,想必是董十八向你報告情況;第二次電話是你回給他的,大概是教他怎麽辦。你們還有第三次通話,是在十一點二十分,那時候吳國晉已經死了,應該是董十八慌忙離開朱家巷之後打給你的,大概也是向你匯報相關情況。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凶馬案不是我幹的。”

“如果不是你,你就老實交代自己前天晚上的所有行蹤,並且找到人證,或者其他可自證清白的東西,譬如監控。”

“可以,你查,我讓你查,我看你能查出什麽!”黎東南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李八鬥讓薑初雪盡快把馬的DNA對比做出來,看死馬是不是“鐵將軍”,梅花紅做一下現場善後,他則先帶黎東南回刑警隊。

一路上,黎東南就像個瘋子一樣,一會兒大罵李八鬥是個屁的天才刑警,根本就是個廢物;一會兒又說一定要把那個殺馬的人找出來,將他碎屍萬段。

李八鬥始終沒有和他說一句話。此時他很疑惑,他之所以喊黎東南來現場,就是想看看他見到“鐵將軍”屍體時的反應,結果他表現出的是意外、憤怒和悲痛。

李八鬥想過黎東南有可能在表演,但他認為但凡表演總會有某些細節上的瑕疵,然而他並沒有發現一點瑕疵。如果黎東南不是天生的影帝,他就得相信黎東南事先對凶馬的死並不知情。

回去的路上,李八鬥給厲長河打了個電話,匯報了目前的情況,還說他現在要正式對黎東南進行拘審,讓厲長河在政協那邊走個程序。

“什麽,凶馬死了嗎?”厲長河聽完匯報,緊張起來。

李八鬥說:“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是凶馬,甚至也不能確定是‘鐵將軍’。黎東南認為是‘鐵將軍’,但我們還要經過最終的DNA對比才能確定。”

“行,有什麽情況隨時匯報,千萬不能出紕漏。”厲長河說罷掛了電話。

李八鬥將黎東南帶回了刑警隊,叫了一名記錄員,直接去了審訊室。

“坐吧。”李八鬥打開了審訊室的監控以及錄音設備,客氣地指了指桌子對麵。

黎東南一臉傲慢地坐了過去,大有一副看你能把老子怎麽樣的架勢。

“你知道這個案子的重要性,不管你是有錢還是有人都沒用,我們掘地三尺都得破案。所以我問你什麽,你最好說實話。我會去一句句地驗證,隻要有對不上的,我就會給你戴上手銬,把你留下來,明白嗎?”

“我說了不是我幹的就不是我幹的,想問什麽盡管問,別廢那麽多話。”

“行,那我們就廢話少說,直入主題吧。說說你前天晚上回城之後到第二天早上的行蹤,什麽時間在什麽地方幹了什麽事。”

“沒那麽複雜,我八點多回城之後一直在家裏。直到第二天早上接到你的電話,說‘鐵將軍’丟了,我就趕到了馬場。”

“其間和誰聯係過嗎?”

“就和小董通過幾次話。”

“都說了些什麽?”

“我想想啊,第一次,他說警察到國晉家了,我說:‘怕什麽,你又不是幹什麽壞事,你是在保護他的安全。’第二次電話,是我想了一會兒,覺得沒必要自找麻煩,被警察誤解,讓他盡可能藏好點,不要被警察看到。然後就是第三個電話,十一點後他打給我的,說國晉去他情人那裏了,應該會在那裏睡,他要回去休息了。然後他說感覺這幾天有點累,也有很久沒回家了,能不能請兩天假,我就答應了,就這樣。”

李八鬥說:“可以,你把手機交出來,我再去找董十八聊聊。”

黎東南知道無法抗拒,就將手機交了出來。李八鬥當即來到了董十八的拘留室,問了他和黎東南的通話內容。董十八的回答和黎東南的沒什麽區別。

李八鬥不相信三個電話的內容是兩人所說的那樣,不過兩人的口供對得上。這說明了一點,他們在通第三個電話的時候,董十八知道出事了,就跟黎東南對了口供。因為他們也知道萬一有什麽事,警方一定會查他們的通話記錄,問及他們的通話內容。

果真是老奸巨猾,李八鬥不由得暗罵了聲。

李八鬥打了個電話給冷笑,然後帶著黎東南一起前往南山墅,看他前天晚上到底有沒有離開過別墅。

然而,通過多處監控及黎東南老婆和保安的證詞,證實了黎東南從前天晚上八點多回到家,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沒有離開過別墅。

“現在信了嗎?”黎東南見李八鬥沒有收集到證據,語氣帶點嘲諷的意味。

“信什麽?”李八鬥說,“你人雖然沒離開,難道不可以用電話指揮別人嗎?”

“電話指揮?”黎東南問,“你不是查了通話記錄嗎?我就和小董通過三次電話,內容你應該也核實過了,我沒亂說吧?”

“你們對過口供,還能怎麽亂說。”李八鬥冷笑。

“對過口供?”黎東南說,“你們警察反正什麽事都要懷疑一下,我也無所謂了。你認為我犯罪了,就拿證據出來,拿不出證據,你想怎麽懷疑,我也無所謂。”

“別得意,這事還沒完呢。”李八鬥命令道,“帶我去你的臥室和書房!”

“去我的臥室和書房?”黎東南臉色一變,“幹什麽?”

李八鬥諷刺一笑:“你覺得我查過你一部手機的通話記錄就完事了?不好意思,我還沒那麽單純,我知道很多人因為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會用兩張電話卡或者兩部手機,我得看看你有沒有另外的手機,有沒有用它和其他人通過話,又和什麽人通過話!”

“你想搜我的家?”黎東南問,“你有搜查證嗎?”

李八鬥說:“《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三十八條規定,在執行逮捕、拘留的時候,遇有緊急情況,不用搜查證也可以進行搜查。你應該知道我現在辦什麽案子,重案、大案、連環案。放心,我比你懂法,你要覺得我哪裏違規了,隨時可以投訴我。我們也可以在這裏等著搜查證下來。總之,無論如何你都逃不過這次搜查。”

黎東南沒話說了,他知道躲不過,隻好帶著李八鬥去了臥室。李八鬥在臥室裏轉了轉,甚至讓黎東南開了保險箱,裏麵有鑽石和珠寶,但沒有手機和電話卡。

接著,李八鬥又去了黎東南的書房。一路上他都在觀察黎東南,發現他神色有些不安,便心中有數。果然在書房辦公桌的抽屜裏,找出了另一部手機。

手機是開著機的。李八鬥當即讓黎東南解了屏幕鎖,但通話記錄都被刪掉了。不過這難不倒李八鬥,他用那個電話撥了自己的號碼,看見了來電顯示,然後給通信公司的負責人打了個電話,讓他查一下這個號碼最近一個星期的通話記錄。

通信公司的負責人很快將通話記錄發到了李八鬥的手機上,此號碼最近一個星期隻有一次通話,而這一次通話的時間竟然是前天晚上九點過五分!

李八鬥還記得,黎東南前天晚上九點過兩分的時候接到了董十八的電話,然後九點過八分又回了個電話給他。這個電話是黎東南接到董十八的電話之後打的,不用說,肯定跟吳國晉的事有關!

“這個號碼是誰的?”李八鬥盯著黎東南問。

“閻老三的,怎麽了?”

“閻老三的?”李八鬥愣了下,“你忽悠誰呢,閻老三的號碼我都能給你背出來,你信嗎?”

“我說是他的就是他的,信不信由你。”

“行,就當是他的,你那個時候打電話給他做什麽?”

“做什麽?”黎東南說,“我和閻老三通電話永遠隻有買肉的事情,不會有別的。”

“買肉的事,你為什麽要換部手機打他另一個號碼呢?”

“因為你查過我們原來聯係的通話記錄,我不想你來煩我,就換了個號碼聯係,這麽做犯法嗎?”

“別裝了。”李八鬥說,“董十八發現我們去了吳國晉家,然後給你打了電話。你怕警察找到吳國晉暴露了你的罪行,所以想滅吳國晉的口,於是就打電話給閻老三,讓他幫你殺了吳國晉,沒錯吧?”

“你汙蔑我殺人,難道還要讓我附和你嗎?”

“我不和你爭論。”李八鬥把手機遞給黎東南,“打電話給對方,問他在哪兒。”

“可以。”黎東南當即用那部手機撥了號碼出去。

很快,電話接通,那邊“喂”了聲。李八鬥從那一聲“喂”裏聽出來了,對方確實是閻老三。

“李八鬥讓我問一下你在哪兒。”

“他要找我給我打電話就是,為什麽要通過黎總你來找呢?他腦子有病嗎?”閻老三故意說。

“我也不知道,我隻是配合警方辦案。”黎東南說。

閻老三說:“我在家呢,讓他來吧。”

“行,你在家等我吧。”李八鬥拿過手機說。

“歡迎光臨。”閻老三陰陽怪氣地答。

李八鬥掛斷電話,瞪著黎東南,發狠說:“我很想給你一耳光,但念著你一把年紀,我忍了,但我警告你,別和我耍心眼!”

“你腦子有問題吧,我跟你耍什麽心眼了?”黎東南問。

李八鬥說:“你打電話給閻老三,一開始就說出了我的名字,不就是在暗示他,是警察讓你打的電話,讓他心裏有數,不該說的別說,該準備的提前做準備嗎?”

“不好意思,我沒想那麽多,確實是你讓我打的,我就說了是你讓打的。你也別在我麵前耀武揚威,我黎東南好歹見過些世麵,至少在白山縣,還沒人敢對我指手畫腳。就算是白山縣縣長,對我也得客氣幾分。你個小警察,誰給你的底氣,態度竟然如此猖狂。我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出來混也是要麵子的,有本事你對我動手試試!”黎東南逼視著李八鬥,一副針鋒相對的架勢。

“嗬嗬,你承認你是出來混的了。”李八鬥對冷笑吩咐道,“你先把他帶回警隊看起來,我要去找閻老三。”

“不帶人去嗎?”冷笑問。

“不用了,我應付得來。”李八鬥說著,離開了黎東南的別墅。

下午四點,閻老三蹺著二郎腿坐在小院門前,嘴裏慢條斯理地嚼著一塊檳榔。

他看見了那輛卷起灰塵而來的警車,嘴角浮起一絲莫名的怪笑,眯著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鋒芒,或者說是殺氣。

李八鬥把車靠邊停下,往閻老三這邊走來。他莫名感到閻老三的小院與以往有些不一樣。至於哪裏不一樣,他一時也說不上來。

“前天晚上九點多,黎東南打電話給你幹什麽?”李八鬥開門見山地問。

閻老三抬起眼來,迎著李八鬥的目光:“黎總打電話給我,永遠隻有一件事,就是問豬肉的事。”

“黎東南派去監視吳國晉的司機發現警察去了吳國晉家,於是向黎東南匯報。黎東南接到這個消息後,立即打了電話給你,你卻說他找你買肉,開什麽玩笑?”

“你看我像是在跟你開玩笑嗎?”

“我問黎東南的時候,他說打電話讓你辦事,你說是找你買肉,你說你不是在開玩笑,是在幹什麽?”

“讓我給他找一頭土豬,他要買。難道這不是幫他辦事嗎?”閻老三反問。

“原話怎麽說的?”

“原話?”閻老三問,“你跟人打電話能記得住原話嗎?不好意思,我隻記得大概意思,就是問我幫他找土豬的事怎麽樣了,我說還在找,反正離過年還早,再給我一些時間。”

“既然隻是說買肉的事,幹嗎都要換個號碼聯係?”

“這是我個人的自由。”

“如果我非要你給個解釋呢?”李八鬥盯著他說道。

閻老三與他對視著,沒有說話。對視數秒後,他怪笑了下:“黎總說了,我們一聯係,你就懷疑,不勝其煩,恰恰我也這麽認為。還是那句話,你要覺得我犯法了,拿證據出來,槍指頭上抓我走,一些無中生有、捕風捉影的東西就算了。我不是你詐得了、嚇得了的人,我見過的世麵也許你都沒見過。你在我眼裏,還嫩了那麽一點點。”

李八鬥沒理會他的譏諷,繼續問:“前天晚上,黎東南打電話給你,讓你幫他殺吳國晉,是吧?”

“黎總叫我殺人?”閻老三問,“你到底是想陷害黎總還是我?我早告訴你了,我隻殺過豬,沒殺過人。假如有天我真的會殺人,我想……我肯定先殺你!”

“我知道。”李八鬥說,“你心裏肯定在想,假如我真的查到你和黎東南背後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了,你就會殺了我,讓那些秘密繼續沉默下去。其實,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你能殺死我,還是我能把你送進監獄!”

閻老三“嘿嘿”一笑:“走著瞧吧。”

李八鬥知道多說無益,於是轉身離開。就在準備上車之前,他突然想起了這次來和前幾次來感覺不一樣的地方在哪裏。

他轉身走到閻老三麵前,問道:“你的狗呢?”

“怎麽,你還想找我的狗的碴兒嗎?”閻老三問。

“我在問你的狗!”李八鬥加重語氣,逼視著閻老三。

“丟了。”

“一條訓練有素的狗常年守著你的院子,怎麽會丟?”

“可它就是丟了,你又能把它怎樣呢?”

李八鬥沒多說,徑直進了院子。他在閻老三的屋裏和樓上都看了看,並沒有見到狗,然後又在院子外麵看了看,也沒看見。

“什麽時候丟的?”李八鬥問。

“七八天了吧,不記得了。”閻老三問,“我自己的狗丟了,我都沒在乎,關你什麽事,你能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嗎?”

李八鬥隻是看了他一眼,轉身上了車子。

回去的路上,薑初雪打了電話來,問他在哪兒。

李八鬥說:“在回警隊的路上,怎麽了?”

“死馬的DNA分析結果出來了,我把它和‘鐵將軍’的DNA數據做了比對,結果兩相吻合。也就是說,死馬就是‘鐵將軍’。”

“知道了,你來五穀村的村口吧,喊上包古和大勇。”

“有什麽事嗎?”

“今晚大家加個班,你們先過來再說吧。對了,把閻老三的相片打印幾張帶來。”

李八鬥說完掛了電話,又重新打了個電話給冷笑,讓他查一下前天晚上與案件相關的一些路麵監控,看看有沒有閻老三的蹤跡。

李八鬥把警車開到了五穀村的村口外,嚼著一塊口香糖,他一直在思考整個案件的突破口到底在哪裏。

薑初雪和包古一行人趕來了,問李八鬥什麽事。

李八鬥大致地講了一下情況,目前吳國晉之死的最大嫌疑人仍然是黎東南,他有充分的作案動機,而且,從已知的信息來看,很可能是他派閻老三去滅了吳國晉的口。但閻老三居住在鄉下,而且是獨居,他說自己整晚都在家睡覺,沒有旁證。所以,他們隻能另外找證據來證明閻老三那天晚上沒在家。

一個方向是通過五穀村往外出的監控來調查,看閻老三有沒有開車出去。另一個方向是找住在這一帶的人打聽,看有沒有人前天晚上在什麽地方見過閻老三。

因為之前跟蹤閻老三的車被他發現過,所以他很可能換別的方式離開五穀村去作案。隻要找到見過閻老三的目擊者,他就無法狡辯了。

李八鬥從薑初雪手裏拿過閻老三的相片,每人發了一張,讓他們拿著相片挨家挨戶去詢問,而且叮囑他們一定要問清楚。

從五穀村到石筍鎮,沿途的人家都問了,問了好幾個小時。其中有好幾戶住在公路邊上的人家,納涼到十點多才睡,其間樓上以及陽台上的燈都開著。另外,因為是僻靜鄉野,過往的車和人都很少,而且路過的基本是熟人或熟人的車輛,所以自家門口的情況他們都看得清清楚楚。

李八鬥把從不同的住戶那裏問到的話做了對比,發現路過的人和車輛都對得上。但前天晚上,沒人見過閻老三,也沒見過他的車。

其中一個村民提供了一個極其重要的信息,那天晚上他從白石村回來,抄近路走閻老三家門前的山路。當時他看見閻老三家樓上還亮著燈,閻老三本人正坐在樓頂上乘涼。

李八鬥問當時大概是幾點。

村民想了想,說他到家看了時間,是十點半。從閻老三那裏走到他家,要半個小時,所以大概是十點。

十點左右,閻老三還在自家樓頂上乘涼,那麽朱家巷的凶馬案肯定跟閻老三沒關係了。因為從閻老三家趕到朱家巷,開車都得一個多小時。就算他不做任何準備跑到那裏殺人,也來不及。

而有凶馬輔助作案,肯定需要一定的時間做準備。而且案子還是凶手先潛入吳國晉情人家,威脅其情人打電話給吳國晉。

那個電話是十點十五分打的,也就是說凶手十點十五分就已經在吳國晉情人家了。那麽凶手就肯定不是閻老三了,他完全沒有作案時間。

冷笑也打來電話說,他把前天晚上一些重要路口的監控都看了,結果一無所獲。

案子進入了一個死胡同,李八鬥一臉頹喪,讓其他人都各自回家休息。

薑初雪過來問:“你呢?”

李八鬥說:“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薑初雪還想說點什麽,最終還是沒說,就離開了。

李八鬥在黑暗裏站了好一會兒。

從凶馬案開始至今,牽涉三宗命案,自己輾轉查找線索,搜集證據,以為最終找到了案件的真相,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回去的路上,李八鬥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他最終還是沒有回家,而是回了刑警隊。

他坐在辦公室把凶馬案從頭到尾回想了一遍。突然,腦子裏靈光一閃,他想起了一個人——唐白!

李八鬥想起了一個細節,有一天晚上他在縣城和唐白偶然相遇,相遇的地方就是大灣片區的朱家巷外邊!

難道這隻是巧合?那也太巧了點吧!

起碼,李八鬥覺得這種巧合是有問題的。而且他想起唐白和閻老三之間或許還有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唐白有一身不顯山露水的本事,在李八鬥看來,不出意外應該是閻老三教的。

假如黎東南打電話給閻老三,讓他殺吳國晉,但閻老三自己並沒有動手,而是讓唐白動手呢?這是很有可能的。

所以,得從兩個方向查。一是查前天晚上閻老三兩個號碼的通話記錄,看他有沒有打電話給唐白或其他人。二是查唐白前天晚上在哪兒,有沒有作案時間或不在場證明!

隻是現在已經太晚了,都快十二點了,既沒法查閻老三的通話記錄,也沒法找唐白進行調查。李八鬥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從這兩個方向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