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馬殺人
八月的石筍鎮,給人一種酷暑的感覺。烈日投下的灼熱之氣將整個鎮子包圍,讓人如在蒸籠中。很多人一整天都待在空調屋裏,靠冷氣生活。
石筍鎮往南,是一片別墅群。這些隻有兩三層且帶有私家花園的獨棟別墅,比起鎮中心那些十層甚至二十層的電梯房,顯然要高端得多。
很多時候,“別墅”這兩個字,就是一種成功的標誌。
而就在這個被全鎮乃至全縣人民都羨慕和矚目的地方,卻發生了一件令人瞠目結舌、毛骨悚然的凶案。
夜裏十一點,在別墅天台納涼的夏東海一家三口收拾好東西進屋,打算睡覺。
把五歲的兒子哄睡之後,夫妻倆對視一眼,夏東海說:“洗澡吧。”
妻子“嗯”了聲,兩人各自拿著換洗的內衣褲進了浴室。
“哎呀,不要急嘛,先洗了再說。”浴室裏傳出妻子的嬌嗔。
夏東海嬉笑著說:“都老夫老妻了,怕什麽?讓我親親。”
外麵隱隱約約響起狗吠聲,似乎是家裏養的那隻格力犬在叫。兩人停止了嬉鬧,再仔細聽,狗吠聲卻消失了。夏東海不以為意,繼續去扯妻子的浴巾。
“嘭嘭嘭!”
客廳大門突然傳來沉重的敲擊聲,聲音在安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夏東海將抱著妻子的手鬆開,頗有些不悅地抱怨:“這麽晚了,誰還來幹什麽?”
妻子說:“管他幹什麽,別人來總是有事,去看看吧。”
敲門聲再次響起。夏東海穿好衣服,臉拉得老長來到客廳門前,謹慎地從防盜門的貓眼裏往外看了一眼,不由得當場愣住。門外站著的不是人,而是一匹骨架高大、渾身毛色如血的馬!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汗血寶馬?一匹馬怎麽會來敲我家的門?
夏東海心裏正嘀咕著,那馬又將前蹄揚起來,拍打著門。
夏東海很早就輟學了,之後一直混跡街頭,期間進過監獄,出來後接老爸的班做起了房產。商場又是另一個江湖,他於強敵環伺中殺出血路,終成大鱷。他能混到身家數億元,在石筍鎮乃至整個白山縣都赫赫有名,還是有些腦子的。
一匹馬竟然會來敲我家的門,會不會有什麽圈套?
夏東海覺得事有蹊蹺,沒有開門,而是先去臥室裏查看了監控。
東西南北四架監控能分別看到別墅四周的所有旮旯,沒有發現可疑人物,也沒有看出任何異常。
也許,這是一匹迷了路的馬。他這樣想著,就去開了門。
李八鬥接到出警命令時正在辦公室裏蹺著二郎腿,神情慵懶地剪著手指甲。他並不在乎這是不是上班時間。自他調來白山刑警大隊的一年以來,除了那些年深日久、證據缺失的舊案,但凡他來之後的所有刑事重案,都被他以快刀斬亂麻的方式悉數偵破。
所以,他在白山刑警大隊擁有一些超出紀律之外的“特權”,譬如他上班時喜歡將腳放在辦公桌上,仰靠著椅子打盹;或者在電腦上鬥兩把地主;甚至於安靜之時突然夢中驚醒般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莫名其妙地手舞足蹈,搞得其他人跟見了鬼一般。
不按套路出牌,是他的人生格言。
領導罵過他,也警告過他,可他說了,李白要喝醉了才有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魯迅要抽煙才有才華橫溢的靈感,如果讓他們改掉毛病,中國曆史上就缺少一位偉大的詩人和一位偉大的文豪了。所以,哪個天才還沒有點毛病呢?
對李八鬥的強詞奪理,領導隻好接受,畢竟他在破案方麵確實很有一套。作為一名刑警,儀表固然應該注意,但更重要的是辦案能力。大夥兒也就由著他的一些小毛病了。
“石筍鎮彎月湖半山別墅16號發生滅門命案,一家三口悉數被殺,凶手連幾歲的孩子都不放過!你趕緊帶人去看看,我隨後就到。”李八鬥接到大案中隊隊長厲長河的電話時,一下子從座位上彈身而起。
別墅區,滅門案,死者中還有孩子。這是石筍鎮乃至白山縣幾十年來都沒發生過的惡性重案!李八鬥驚怒之下,內心中竟然還有一絲小小的興奮。案情越重大,難度越高,他越覺得有挑戰性。他收起懶散的態度,大聲應道“是”,十萬火急地帶人趕往案發現場。
現場不複雜,但令人觸目驚心。一對中年夫婦倒在客廳的地板上,腦袋像摔碎的西瓜一般慘不忍睹,旁邊溢開了大片鮮血。男的身上穿了衣服,女的身上本來係了條浴巾,但已經散開了,下體沒有穿衣物,沾滿了血。
李八鬥的目光落到女人身上時,心裏猛然抽搐了一下,就像有一把鋒利的刀子猝不及防地狠狠刺了進去。他不想看,甚至不敢看。
這一幕太過印象深刻,讓他記憶深處的那個惡魔又凶猛地躥出來狠狠地撕咬著他,而他無法逃避,也無從獲得救贖。
但他還是強忍著恐懼和痛苦,將目光移了過去,仔細地查看起來,這才發現那些血並非從女人的下體流出,而是由於頭部的血流得滿地都是而沾上的。
殺人手法和當年完全不一樣。
“聽說還有個孩子?”李八鬥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道。
“嗯,在樓上。”轄區派出所民警用手指著樓梯的方向。
李八鬥大步往樓上走去,轉個彎就看見了一間兒童臥室。他走到門口,隻往現場看了一眼就止不住地熱血翻湧。他當即轉開頭,不忍看第二眼。
還保持著睡姿的小孩,死狀和樓下的夫婦一模一樣,致命傷都在頭部。鮮血從涼席流到地上,在地上又流了很長。
“這個凶手是個畜生嗎?連小孩子都不放過!”旁邊的魏大勇攥緊拳頭,憤慨地罵道。
“你什麽時候見過這麽凶殘的畜生?”李八鬥看著他問了一句。
“也是。”魏大勇反應過來,“仔細想來,畜生其實都是可憐的角色,是被宰殺的對象,不會這麽凶殘。”
“所以,這個世界上真正凶殘而可怕的隻有人!”
李八鬥說著,步出兒童臥室,又在別墅裏轉了一圈,雙眼敏銳如鷹掠過一切。家具擺放得井然有序,擦拭得光潔明亮,並無異常。
通往別墅頂層的門是關著的。李八鬥打開門出去看了看,樓麵很幹淨,撐開的遮陽傘下,擺放著幾把椅子,周邊擺了許多花盆,五顏六色的花正盛開,可見這家人的日子過得特別愜意。
“看出什麽來了嗎,鬥哥?”魏大勇跟過來問。
回想著一些細節,李八鬥一臉凝重:“整棟別墅,除了三具擺放著的屍體,目前沒發現什麽明顯的證據,甚至連凶器都沒有,這是個高手!”
“鬥哥,你這不廢話嗎?”一旁的刑警隊員包古接話,“要不是高手,能背三條人命?”
“我倒是覺得這個凶手有點不同尋常。”魏大勇說,“一般凶手都是用刀子或者某些利器殺人,可這幾個受害人的腦袋好像是被人用什麽砸的。難道凶手是個用錘子的人?”
“你懂個錘子?”包古取笑他,“眼睛一瞄就知道凶手用的什麽凶器了?”
“我知道你不服。”魏大勇說,“不過我也不在乎你的看法。”
“嗬嗬。”包古說,“有本事你告訴我,你從哪兒看出凶手用的是錘子?”
“凶手用的是什麽,看監控就知道了。”李八鬥淡定地說。
“監控?”包古轉著腦袋四處張望,“怎麽,這屋裏裝了監控嗎?沒看見啊!”
“屋裏沒有,但屋外有,別墅外麵裝了槍機監控,門口上方也有一個比較隱蔽的攝像頭,希望凶手沒有留意到監控,沒有刪除監控記錄吧。”
李八鬥說著,來到了夏東海夫婦的主臥室裏。監控的主機就在這間豪華的主臥裏。幸運的是,監控仍處於開機狀態,並保持著正常錄像,這令李八鬥振奮。因為在現代刑事偵查中,監控是最好的線索和證據。
然而,當把監控記錄拉回昨晚後,李八鬥驚呆了,簡直跟見鬼了一樣,一雙眼珠差點掉在地上。
夏東海一家三口在外散步到九點回來,當時夏東海在接電話,夏妻牽著孩子,他們進屋之後關上了門。此後兩個多小時,整個別墅四周處於安靜狀態,不見任何可疑人物,隻有一隻格力犬臥在別墅的花園裏打盹。
十一點過十分,模糊的監控裏,一匹馬從遠方緩緩行來,至16號別墅時,徑直一個縱跳,越過一米左右的圍欄,跳進了花園裏麵。
格力犬被驚醒,吠著往馬身上撲去。馬一轉身一揚後蹄,就把格力犬踢了出去。格力犬的身子如一發出膛的炮彈,摔向側邊的花叢裏,再也沒了動靜。馬接著往別墅的防盜門走來,走到門口停下,揚起蹄子來,拍了幾下門。
門口的聲控燈亮起,監控裏的馬一下子變得清楚了,是一匹全身毛色如血的馬,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逼人的威武之氣。說得更準確些,是一股煞氣。因為那雙馬眼充血般的紅,如同烈烈燃燒的火焰。
過了兩三分鍾,門打開了,抬腳進屋。外麵陷入了靜寂,沒有任何異動。直到十一點三十分,馬從屋裏出來,如同一個凱旋者,昂首闊步地遠去。
此後,監控裏再無動靜,沒有任何可疑的人或物出現。直到第二天早上八點十分,一輛兒童校車停在別墅外,一位女幼師走進別墅……
女幼師是自夏東海一家三口回家後,直到報案的這段時間裏,唯一進過別墅的人。但她隻是報案人,不可能是凶手。因為從凶殺現場血跡的凝固情形,以及死者的死亡狀態來看,命案是昨晚發生的。
而昨晚夏東海一家三口散完步回家之後,除了那匹血紅色的馬,沒有任何人進過別墅,也沒有任何人從別墅出來!
“什麽情況?!為什麽隻有一匹馬,沒見到人?”魏大勇一臉蒙圈,“總不可能是馬殺的人吧?”
“說不定,還真是呢?”李八鬥若有所思。
“還真是?”魏大勇說,“鬥哥,你是在說夢話吧,馬能殺人?還三更半夜闖進別人屋裏殺人?進屋十幾分鍾,三條人命?”
“不可能的事!”包古也說,“我包古破案無數,還讀完了《福爾摩斯探案全集》,熟知世界各國著名離奇案例,了解各種變態殺人狂。恕我直言,馬殺人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所以我敢肯定,鬥哥,你說的絕不可能對!”
“既然你是第一次聽說,那我就讓你見識見識好了。”李八鬥說著,大步走出了屋子。
“見識什麽?”包古跟在後麵問。
“讓你見識馬怎麽殺人啊!”
“讓我見識馬怎麽殺人?”包古頓時一臉誇張的嘲笑,“我看,鬥哥你是被現場嚇傻了吧,馬會殺人?你要能讓我見識到馬殺人,我這刑警不幹了,回家種田去!”
“我覺得包古你可能會被打臉。”魏大勇揶揄,“雖然我也不信馬殺人,可單就才華來講,鬥哥比你還是高出一個珠穆朗瑪峰。鬥哥破案是真有一套的。”
“什麽叫有一套?”李八鬥當場訓斥,“我李八鬥破案,還用懷疑嗎?從來都是我即真相、真相即我,不會有錯的!”
“我不管。”包古說,“你說破大天,我也隻相信證據。你拿出證據證明是馬殺了人,我就服你。”
“很好,那我就讓你服!”
說完,李八鬥到外麵的花園看了一圈,然後走向靠左側的一處花叢。花叢裏麵躺著一隻死掉的花斑格力犬,格力犬鼻子的位置流了一攤血。
“應該不用我告訴你這隻狗是怎麽死的吧?”李八鬥問。
“好像是被那匹馬踢了一下?”包古似有印象。
“是的,你沒記錯。”李八鬥說,“這隻格力犬當時撲咬向那匹馬。那匹馬轉身揚起後蹄,將它踢飛,落在這裏。格力犬沒有再繼續撲咬,而且它的屍體正處於當時落下的位置,這說明那一踢之後,格力犬就沒有活路了。你號稱破案無數,見過一隻獵犬被馬一下給踢死的嗎?”
包古搖頭:“沒有,從來沒有。”
李八鬥說:“馬不屬於攻擊型動物。正常情況下,狗撲咬馬,馬會本能地後退閃躲。而這匹馬瞬間對狗進行了反擊,踢到了狗的鼻子。狗或狼這類動物號稱‘銅頭鐵背麻稈腰’,鼻子是它們頭部最大的弱點。不過,這隻狗並非被馬踢鼻而死。這花叢裏應該有銳利之物,狗摔下來的時候,被刺中頸部,最終死亡。”
“狗被刺中頸部了嗎?”包古把目光落過去,“沒看見啊!”
李八鬥說:“沒見狗的死亡姿態是偏著頭的嗎?表麵看血是從它鼻子裏流出來的,但鼻子裏的血量沒有這麽多,而且就算把狗鼻子打斷,也不足以讓其斃命。所以肯定有另外的致命傷,從血液的流淌狀態看,在狗頸下有一個分叉,所以狗頸下應該有一個血流源頭,那才是真正致命的地方。”
“不會吧,這都被你看出來了?”包古一臉誇張的表情。
李八鬥說:“不服就自己看,注意別破壞了現場。”
包古一臉不信,但還是戴上了手套,小心翼翼地抬起狗頭,果然在狗側頸的地方發現了一根刺入的鏽鐵釘!
“果然,還是鬥哥你的道行深!”包古由衷地說。
“那麽問題來了,這到底是一匹什麽樣的馬?裏麵的三條人命真是馬殺的嗎?它是怎麽做到的?又為什麽要殺這一家三口呢?”憨態可掬的魏大勇在旁邊發出一連串追問。
李八鬥說:“水落時自然石出,所以不要急,先等刑偵技術人員勘查完現場、法醫做過屍檢後再說吧。”
說話間,一輛警車開進了別墅的院子。車上下來兩位女警。
其中一位已是徐娘半老之態,但風韻猶存、身段婀娜,把警服穿出了旗袍的感覺;另一位則是青春靚麗、皮膚白皙,一頭烏黑的秀發飄逸順滑,一雙大眼睛明亮澄澈,剪裁合身的警服穿在身上,顯得她整個人身材矯健、英姿颯爽,還透著幾分說不出的性感。隻是她那張臉不苟言笑,未免讓人覺得過於清冷、威嚴,讓人望而生畏。
這兩個人李八鬥都認得。年長的女警叫梅花紅,大家都叫她紅姐,是擁有十年從業資曆的老法醫;年輕的女警叫薑初雪,今年剛從警校分配來,但她的表現非常驚豔,對屍檢鑒證過程一些細節的觀察讓梅花紅都刮目相看,是天才級的法醫新秀。
“喂,八鬥,看過現場了嗎?什麽情況?”梅花紅遠遠地看見李八鬥就喊。
“情況有點複雜,但應該難不倒我。”李八鬥輕描淡寫地說。
“喀!喀!”立馬傳來幾聲雜音。
李八鬥看過去,故意咳嗽的人正是薑初雪。薑初雪對上他的視線,本來明媚動人的目光立馬變成了極為厭惡的斜視。
李八鬥知道那件事她還是無法釋懷,不想和她計較,大度一笑。
回到案發現場,刑偵技術人員已經做完了基本的現場勘查,屋裏除了受害人、辦案人員和報案人的腳印外,再沒有其他可疑腳印。現場沒有凶器,也沒有可疑的指紋留下。
“太奇怪了。”刑警隊隊員張一光說,“樓下客廳到樓上的兒童臥室這兩處現場,除了死者的腳印,再無其他人的腳印。地麵色調一致,可見沒有擦拭處理的痕跡,凶手不可能長翅膀飛過去吧?”
“沒見其他人的腳印,那見到其他東西的腳印了嗎?”李八鬥問。
“說到這裏,確實有更奇怪的事。”張一光說,“現場雖然沒有陌生人的腳印,卻有許多印記,疑似馬的蹄印。不但客廳的死亡現場有,樓上兒童臥室裏也有。這是什麽情況?”
張一光也算是老刑警了,可這次的案子,他八輩子都沒見過。
“還什麽個情況?”李八鬥說,“那說明凶手可能就是一匹馬唄!”
“凶手是一匹馬?”張一光的眼睛瞬間瞪大,“你說真的?”
李八鬥說:“當然。”
“不可能!”張一光立馬否定,“你光哥我好歹也虛度有四十個春秋了,還沒在哪兒見過馬殺人的,聽都沒聽說過。水牛角頂死人,我倒是見過。”
“沒見過,那隻能說明你孤陋寡聞了。”李八鬥說,“好好勘查現場,相信眼睛所見吧。你們仔細提取證物就行了,馬蹄大小、形狀等,包括能提取到的馬匹的DNA信息。”
“你不會當真的吧,鬥哥?”另一位隊員楊麟一臉大驚小怪,“你真認為是馬殺的人?”
“三條人命的事,我會開玩笑嗎?你們要相信一個天才的判斷,我從來不會信口雌黃!”
說完,李八鬥徑自走出屋子,從身上摸出了一塊口香糖丟到嘴裏。他有個習慣,凡是心情不好或是案情複雜的時候,他都喜歡嚼口香糖。仿佛嚼著口香糖,思維就會隨著嘴巴的嚼動而轉動一樣。
吹牛歸吹牛,頭疼歸頭疼。畢竟他還從沒有接觸和聽說過任何一樁馬殺人的案子,而且是一匹馬,三條人命!
“包古,你去交警隊查看一下路口監控,看那匹馬從哪裏來,又到哪裏去了。來的時間為十一點十分往前,走的時間為十一點半往後。”
“為什麽要去交警隊查,到轄區派出所不就行了嗎?”包古說。
“你傻啊?”李八鬥說,“派出所監控,隻能看見轄區範圍,這匹馬可能不是轄區裏的,也許是從更遠的地方來的,必須在交警隊的道路監控上尋找它的來路和去向!”
包古應聲而去。
魏大勇問:“我呢,鬥哥有什麽指示?”
李八鬥說:“我看了一下,以這棟別墅為核心的周邊別墅都裝有監控,你去就近的幾棟別墅拷貝一下監控記錄,要監控到這棟別墅一個星期的監控記錄。”
“一個星期的監控記錄?”魏大勇問,“你想找什麽?”
李八鬥說:“案犯作案之前不都是要踩點的嗎?當然是看能不能有什麽發現。”
“你不是說是馬殺人嗎?難道馬殺人還踩點?”
“就算是馬殺人,我相信也是受人支配。馬畢竟隻是低等動物,不可能如此目的明確、條理清晰地闖進別墅殺人,肯定有某些人為的因素在主導。至於怎樣可以主導一匹馬殺人,那就是我們後麵的偵查方向了。”
“嗯,我懂了,果然還是鬥哥你思路清晰。”魏大勇說完便離開了。
李八鬥嚼著口香糖回到了屋裏,進行更細致的勘查。
別墅內除了有客廳、臥室、廚房、浴室、衛生間之外,還有一間書房,以及一間極為寬敞的健身室。
李八鬥仔細查看了夏東海的書房和健身室,發現了一些細節。夏東海書房的書架上擺放的書籍,多是一些體能訓練、案件偵破,乃至FBI課程之類的,放在書桌上的一本書是散打一招製敵的搏殺術。
李八鬥在書桌的抽屜裏翻出了一本相冊。相冊裏有很多記錄了夏東海生平的照片,這些照片主要有搏擊訓練和搏擊比賽照、健身時的肌肉照、和妻子早些時候的戀愛照,以及後來和孩子合影的全家福,還有極少量的與朋友的合照、出席一些政府及商務會議的正裝照。
從這本相冊裏,李八鬥得出了一些結論:夏東海練過拳腳功夫,喜歡男人的遊戲,應該有很強大的搏鬥技擊能力。
李八鬥又到了旁邊的健身室。裏麵的健身器械相當齊全,有跑步機、啞鈴、杠鈴、沙袋等。健身室四周的牆壁上貼了好多他的訓練照,照片中的他個子魁梧、肌肉結實,很有力量感。
一個具有如此實戰能力的人,而且正當壯年之時,怎麽會被一匹馬殺死?李八鬥覺得他如自來水管般的思路完全被堵住了。
無論是在警校,還是在參加工作之後,他都覺得自己有著如神助般的破案天賦,思路就跟自來水一樣,隻要打開開關,靈感嘩啦啦地就來了。過往案件的偵破,但凡有蛛絲馬跡的線索,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跳不出他的思路。
他剛從警校出來實習那一年,就從一根掉落在現場的頭發著手,破解了謎團,找出了真凶,深得領導賞識、同事欽佩,一戰成名,自此勢如破竹,一躍成為警界“黑馬”。在破案方麵,他也因此跟寫詩的李白一樣,有著“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狂放和自戀。
而這一次,他確實迷茫了。
馬殺人?還殺了一家三口?其中一個還是久經訓練的搏殺高手?這是什麽神操作?
突然,他隨意轉動的目光落在了健身室角落放著的一支氣槍上。他走過去拿起氣槍看了看,發現手柄和槍膛出口處都比較光亮,說明氣槍經常被使用,且近期使用過。旁邊的一個墩子上還放著一個盒子。
李八鬥拿起那個盒子打開,裏麵裝了好些比黃豆粒大一點的鉛彈。除了鉛彈,還有幾粒鋼珠。李八鬥不由得皺了皺眉。他知道氣槍通常都是裝鉛彈射擊,不用鋼珠的,鋼珠和鐵砂通常都是獵槍所用。
難道夏東海家裏有獵槍?
李八鬥在別墅裏找了一圈,果然在夏東海主臥床下的一個皮箱裏找到了一支單管獵槍和一支雙管獵槍。獵槍旁邊的盒子裏,分別裝了一些鋼珠和一些子彈。
李八鬥將兩支槍都拿出來仔細看了看,發現兩支槍都磨得光亮,那支單管獵槍的槍口還有暗紅的血跡。初看之下,那血跡沾上槍口的時間並不久。李八鬥將兩支槍放回皮箱裏,提到了外麵。
梅花紅和薑初雪還在屍體周邊進行證物提取。李八鬥走過去,拿起夏東海的兩隻手觀察,發現他左手掌與手指的骨節點有很厚的繭子,這說明夏東海經常摸槍,並且進行過射擊。
薑初雪又極厭惡地剜了他一眼。李八鬥不以為意,隻是將手中的皮箱放下,吩咐道:“這裏麵有兩支槍,單管獵槍上有風幹的血跡,你們拿去化驗一下,看是人血還是動物血,到時候把結果一起報過來。”
薑初雪根本不搭理他。梅花紅過來接了句:“行,先放一邊吧。”
大案中隊隊長厲長河也趕來了。李八鬥把情況向他作了簡單匯報。
“什麽,沒有嫌疑人,隻有一匹馬?有可能是馬殺人?”厲長河聽後一張臉都差點青了,又問了一遍,“你確定自己沒有發燒?”
李八鬥點頭:“確定。”
厲長河沒說話,用右手食指點著李八鬥的頭:“你看見的未必是你看見的那樣。我不信馬能殺人,而且還是三條人命。這個案子可千萬不能出紕漏。剛才已經有省電視台的新聞記者打電話給我了!”
“什麽?”李八鬥一愣,“新聞記者打電話給您,他們怎麽知道的?”
厲長河轉了下腦袋看了看:“不知旁邊哪棟別墅裏,有戶人家的女兒正好在省電視台《法製新聞》欄目,從家裏知道了這個滅門凶案。她馬上就從省城趕回來,要跟蹤報道這個案子。”
“直接推掉不就行了,您比我清楚辦案的規矩吧?”
厲長河歎口氣說:“沒法推了。”
李八鬥不解:“為什麽?”
“省廳領導親自給局裏領導打了電話,領導的意思是這個案子有人報案,也有保安、鄰居等知情者,不可能封鎖消息,而且故意封鎖消息反而會引發不必要的謠言,所以要我們在不違反紀律原則的情況下,給那個女孩以適度的便利。我已經把你的電話號碼給她了,她到白山縣後會和你聯係,你配合好就是。”
“這……”
“這什麽,有問題嗎?”厲長河目中一道鋒芒射來。
“當然有問題,”李八鬥說,“不但有問題,而且問題還很大。您知道的,我破案喜歡自由、專注,而且我也不擅長侍候什麽記者。”
“既然你這麽為難,我回去就打報告,申請將你外調,換人偵辦。現在還有問題嗎?”厲長河問。
“好吧,薑還是老的辣,隊長您狠,我認了。”李八鬥馬上妥協。
“這不很好嘛,非要我出招!好好幹吧,年輕人,你雖然有時候架子很大,但至少懂得放下,我還是很看好你的。”厲長河哈哈一笑,轉身去了。
李八鬥站在那裏,仰天長歎。說實話,以他**不羈、我行我素的性格,可以說是天不怕地不怕了,可他有唯一的軟肋,那就是外調。
二十年前,石筍鎮其實還隻是個村子,叫石筍村。那是一個如世外桃源般美麗的村子,四麵群山環繞,村前溪流潺潺,尤其是村後山有一奇觀。一座從地裏長出來的天然巨峰,與左右山峰皆不相連,獨立而生,形同竹筍,自下往上光禿禿的一大段,到頂上的時候,又生得奇花異草,風景綺麗。山腳之下,還有一個形如彎月的小湖,水波碧綠、青山倒影,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李八鬥的家就在湖邊。六歲那年的暑假,鄰居的王婆婆家來了一個女孩,叫吳詩佳,長得白淨漂亮,而且是城裏來的,穿得洋氣,就像小仙女一樣。但她一點也不傲氣,和村裏的小孩都能玩到一起,尤其和李八鬥玩得形影不離。她跟李八鬥講了很多城裏的新奇東西,說哪天他也去城裏了,就請他吃肯德基,請他坐海盜船,請他看電影……
從那以後,李八鬥就對城裏無比向往。暑假過後,詩佳就回城了。李八鬥就盼著下一個假期,盼著她的到來。可一個又一個寒來暑往,他再也沒有見過詩佳,他所有踮起腳的盼望都變成了失望。
直到第七個年頭,西部大開發拉開了宏大的序幕。一個開發商不知從哪裏聽說了石筍村的奇景,來村裏考察了一遍,還帶來了縣領導。沒多久,政府就決定開發石筍村,將其打造成全縣集休閑、旅遊為一體的重點城鎮。
石筍村變成了石筍鎮。石筍鎮上有了比縣城更高的高樓、電梯房及別墅。省裏還斥資數十億元,打通了群山隧道,修建了一條石筍鎮通往縣城和連接省城的高速公路。
石筍鎮到縣城原本需要兩個小時,打通隧道、修建高速公路之後,就隻需要二十幾分鍾了。縣城到省城需要四個小時,而石筍鎮到省城隻需要三個半小時。更由於石筍鎮的土地規劃足夠,縣城的很多機關單位都遷往石筍鎮,包括當時白山縣最好的中學。
李八鬥本來是個調皮搗蛋的主兒,所以成績很一般,完全不夠分數上那所中學,但他是搬遷戶,中學占了他們的地,也就給了他們名額。
沒承想,李八鬥在那所學校又見到了詩佳。詩佳看見他也很開心。但喜出望外的李八鬥總覺得,他和詩佳之間比起以前少了點什麽。
詩佳長得越發漂亮了,穿著光鮮亮麗的衣服,長發飄飄的很有氣質,學習成績也很好,引得學校男生紛紛追求。
相比之下,李八鬥有些自慚形穢。他喜歡詩佳,莫名地想和她在一起,哪怕一天沒有見到,都特別想念。但他不敢把這份想念說出來,他怕在詩佳心裏,隻當他是一個很好的朋友。
有一次,一個男生對詩佳死纏爛打,他站出來維護她。那男生頗帶嘲笑地問他是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時,他氣不過就把那個男生打了,然後很淡定地說:“她是我妹妹,怎麽啦,有問題嗎?”
事後,詩佳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心裏很慌,不敢承認,故意很灑脫地笑道:“怎麽會呢?我一直都當你是好朋友的。”
詩佳說:“嗯,我也是。”
他暗自慶幸,幸好沒承認喜歡她,不然多難堪啊!但他心裏還是想著,以後一定要娶她,一輩子都陪在她身邊。看見別的男生圍在她身邊時,他就想揍他們,讓他們都滾遠點。
為了能和詩佳在一起,他再也不像在村校讀書時那樣吊兒郎當、遊手好閑了,他開始發憤圖強,他想考最好的學校,想有出息,想以後能配得上她。他想到那時候,再認真地對她說,其實,他已經喜歡她很久了。
然而,那句話他永遠都沒有機會對她說了。就在第二年的春天,那個陽光回暖、百花盛開的季節,詩佳這朵他心中的夢幻之花卻凋謝了。命運殘忍地帶走了她。
在那個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的夜晚,詩佳上完自習後回家,在離家不足兩百米的巷子裏,被一個變態殘忍地殺害了。
李八鬥去過現場,現場的景象慘不忍睹。
那時已經有人報案了,警察還沒到,消息迅速傳開,周圍的人都跑來看熱鬧。
他站在看熱鬧的人群裏,把那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景象像刀子一般刻在了他痛苦得抽搐的心裏。
地上的人已經看不出是詩佳了,她的臉被刀子劃得稀爛,血流了滿地。白色裙子和長襪上也滿是血,但不是臉上的血,而是下體的血。
他跑過去,抱著她滿是血的身子哭,哭得撕心裂肺、旁若無人。
好長時間之後,才有警察趕到,將他拉開了,然後用一塊布將詩佳蓋上。
從那天開始,他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身上總帶著一把刀子,想找到那個殺害詩佳的變態,將他捅死。警察挨家挨戶地調查,也沒有結果。他總是在漆黑的夜裏,用刀子瘋狂地刺著地麵,發泄心中的痛苦和仇恨,而那樣隻是讓他更痛苦。
有一天,他在學校裏遇到了詩佳的閨密。兩人說起詩佳的時候,他才知道詩佳其實也喜歡他,覺得他是個有擔當的男孩子,跟他在一起很踏實、有安全感。但她覺得“喜歡”這兩個字應該男孩子先說。她一直在等他一往情深地向她告白。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說,她先走了,去了另一個漆黑而冰冷的世界。
一年又一年過去了。案子仍未破,無人知道那個變態是誰,那些街頭巷尾七嘴八舌的人也漸漸忘記了這件事。
有一天,李八鬥站在湖邊,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想起那年夏天的事,他和詩佳並肩坐在星空下,數著根本數不清的星星,螢火蟲從眼前調皮地飛過,兩人起身去追,歡聲笑語地追了一路……
往事如風,錯過後就再也回不來了。
他抹了抹眼角的淚,然後就想,他必須給詩佳報仇。但他不知道那個黑夜裏的變態是誰,警察也不知道,他覺得那些警察沒用,所以他要自己當警察,自己去找!
他報考了警校,想有天能回來偵破詩佳的案子。在他即將畢業分配之時,他唯一想去的地方就是白山縣公安局,最好是刑警大隊。可因為成績出眾,他被當初的一個老師,也是省內一位著名的刑偵專家,帶到了另一個市的市局,去協助一起案子的偵破。
他在案子偵破中立下了大功。那個市公安局的領導愛才心切,跟學校一商量,直接就把他的檔案調過來接收了。然後,他就一直被留在那裏無法回來。
他給領導說了很多好話,領導就是不讓走,後來定了三年之期,有案必破才會幫他調到白山縣。若是三年未到或有一樁懸案,都不會讓他走。他答應了,也做到了。領導沒有食言,放他走人。
如今他才回白山縣不到一年,因案件任務太重,詩佳的案子一直沒機會重啟,這個時候他自然怕外調了。
厲長河知道這是他的軟肋,是唯一可以讓他妥協的地方。
他本是省警校優等生,之前在市局刑警支隊,也深得領導賞識,前途無量,但他仍義無反顧地選擇回到這窮鄉僻壤之地,更能說明那個死去的女孩和那件案子在他心裏的分量。
無論過去多少年,哪怕人海茫茫、了無頭緒,就算窮其一生,他也一定要把那個變態找出來,繩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