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櫃子裏的秘密
裘四當家突然站起身來,他連連擊掌道:“精彩!精彩!二哥不愧是曾經的國民黨情報人員,不但槍法如神,連潑髒水都讓人無從反駁。你我弟兄也認識差不多兩年多了,一個內奸潛伏在大山溝裏兩年多,跟你朝夕相處卻沒有被發現,二哥也太高估老四的本事嘍!那麽我想問問二哥,假如我真的是內奸,苦哈哈地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跟著大哥打鬼子、砸窯、綁票,我圖個啥?難道就是為了等待時機截獲那個什麽他娘的食盒?”
裘四當家說到這裏,我開始覺得九槍八的懷疑有些無的放矢。因為此前他說三當家王老疙瘩是內奸,關鍵時刻還是裘四當家出槍解圍,現在又掉轉頭來懷疑裘四當家,我多少覺得九槍八是咄咄逼人,一種不祥的預感塞得我的胸腔連連發脹—難道,難道九槍八才是真正的內奸?
我記得藤田實彥死之前,秦隊長問過他一句話,九槍八是不是奸細密鑰,而後藤田才猛地撒手人寰,所以,他的妄加揣度都是為了繼續掩飾自己的身份?畢竟他曾經在國民黨情報部門工作過,這一點是不容忽視的。我偷眼瞟了瞟秦隊長,隻見他也是麵色複雜,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又無從下口。
這個時候方老把頭清了清嗓子,他用試探的口吻說:“二當家,老四是我的幹兒,這些年他為山寨沒少出力,我掏心窩子說一句,老四絕不會幹出這種勾當。”
二膘子也連忙圓場:“是啊,二當家,山寨裏屬你跟四當家走得近,你們兄弟的情分大夥都看在眼裏,這回是不是真的弄差劈啦?”
二膘子話音剛落,九槍八突然提高了嗓門兒:“都給我住口!先聽我接著講完。”
九槍八平複了下情緒,繼續說:“秦隊長,再讓我們來說說此前找到的第二個疑點,也就是那群日本女人究竟是被誰殺死的。在說這件事情之前,我想先提及一樁意外,那就是在你們準備把那群日本女人押下山寨的時候,我斃掉的那個男扮女裝的鬼子。當時熊倉伸夫帶領他們來到山寨,負責搜查他們的人是老四,我們綹門處處小心,老四怎麽會沒有發現其中的端倪?如果小西天山寨連這樣的伎倆都未能識破,試問我們的項上人頭還能保留到如今嗎?這也可以作為佐證之一。另外,昨天郝同誌和馮同誌護送那八名日本女人下山,隻有身在山寨裏的人知曉。殺人滅口無非是被殺之人知曉了一些不該知道的秘密,但是我請秦隊長想一想,為什麽凶手沒有殺掉郝同誌和馮同誌?”
說罷,九槍八指著裘四當家道:“答案是郝同誌和馮同誌並不知道你掩飾的秘密。當然,這隻是其一。其二,你知道如果郝同誌和馮同誌一旦去石人溝查探黃三的底細,紅貨的事情就會露出蛛絲馬跡。你以為殺了那群女人,兩位民主聯軍同誌會返回山寨向秦隊長報告,繼而再次擾亂秦隊長的思路。你這招一石二鳥同樣天衣無縫,既幫你可以繼續潛伏在我們當中,又不至於讓即將到手的紅貨雞飛蛋打。可惜的是,郝同誌和馮同誌並沒有立即返回山寨,我說得對嗎,老四?”
裘四當家依然滿臉自信:“二哥,就算你說的這些完全正確,那麽在郝同誌和馮同誌出發之後,我們都是在一起的,難道我會分身術?這一點你大概忽略了。”
九槍八字正腔圓地反駁道:“幫凶,你一定有幫凶,這就是為什麽好好的幾百個兄弟會無緣無故地喪命!”
裘四當家哈哈大笑:“二哥,你說的幫凶是誰?我幹爹還是二膘子?或者你幹脆直接說三名民主聯軍同誌也是幫凶算了,你這樣毫無章法的推測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幾百個出生入死的弟兄死了不光你難過,我也難過,但是你不能妄加懷疑、隨便扣帽子!別忘了剛剛要不是我打了三哥那一槍,你們早就成了孤魂冤鬼,難道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九槍八突然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這足以說明問題了,讓我一字一句地告訴你問題出在哪裏吧。剛剛老三把大哥劫持之後,原本你和方老把頭以及二膘子在老三的蠱惑下已經把槍口對準了我們,但是當我對著你喊老三是內奸的時候,你卻出乎意料地又反手把他給殺了。其實老三不過是替罪羊,他確實是為了那二十九箱紅貨,而你正是利用老三對紅貨的勢在必得以此洗清嫌疑—因為一旦被我認定為內奸的老三死了,那麽作為真正內奸的你就安全了。如果不是這樣,在最緊要的關頭,你憑什麽舍棄了此前一直緊抓不放的紅貨?憑什麽?”
九槍八此話一出,我被徹底驚呆了!在此前如此緊張的情況下,我的心思都放在能否保命上頭,根本沒有想到九槍八居然急中生智來了招“指鹿為馬”。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麽裘四當家……
我心裏怦怦亂跳,根本不敢再往下想,當我把臉緩緩轉向裘四當家時,看到他原本的自信已經一掃而光,在他那張並不粗糙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而這種慌亂正肆無忌憚地蔓延到他的手指。我看到他手指顫抖地拔出了別在腰間的駁殼槍,緩緩地對準了九槍八!
“裘四當家!”我聲嘶力竭地吼出了一嗓子,除去九槍八之外的所有人似乎都從我的喊叫聲中驚醒,一片肅殺的聲響頓時充滿了整間屋子。
九槍八麵不改色地望著裘四當家,在這千鈞一發的緊要關頭,再次表現出他慣有的冷靜。他甚至在與裘四當家對峙的時候,根本沒有提起那把他此前撿起的槍,他對裘四當家說道:“老四,收手吧,你知道憑我的槍法,你根本不是對手的。”
九槍八意味深長的勸解讓裘四當家的額頭冒出了汗珠,而他的手更是哆嗦得不成樣子,那把駁殼槍幾乎在他的掌間亂舞。
時間像是凝固一樣停滯不前,我清楚地聽到眾人抑製不住的呼吸聲,就這樣過了好一陣子,裘四當家才緩緩把顫抖的手臂放了下來,駁殼槍“啪”的一聲跌落在地,而他隨著匣子槍也一起跌在了地上。
這時候郝班長戰戰兢兢挪到裘四當家跟前,先是一腳踢飛了那把駁殼槍,然後轉身衝秦隊長喊道:“綁不綁?”
秦隊長不置可否,反而將裘四當家拉起身來,他先是衝著九槍八點點頭,然後才說道:“裘四當家,我想知道那隻食盒裏裝的是什麽,它現在哪裏?藤田實彥交給你的任務究竟是什麽?”
裘四當家雙眼緊閉,滿臉痛苦地任額頭上的汗水緩緩滴落,但卻始終把嘴唇抿成一條堅硬的線不肯說上一字。
方老把頭雙眼噙著淚水把寬厚的手掌放在裘四當家的肩膀上,禁不住抽泣起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兒,你說你這到底是為了啥嘛!你就告訴秦隊長,我拚了老命也保你安生,你倒是說啊……”
這時候裘四當家突然長喘了一聲,他緩緩睜開雙眼,對九槍八說:“二哥,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事跟我幹爹沒有半點關係,全是老四一個人做的孽。那隻食盒我可以交給你們,藤田實彥交給我的任務,我也可以告訴你,但是我乞求你不要為難我幹爹好嗎?”
九槍八看了看秦隊長:“你大可以放心,待我們拿到食盒,你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我想秦隊長自有公論。”
裘四當家一邊點頭一邊站起身來,他有些虛弱無力地說:“你們跟我來,那隻食盒就在我的屋子裏,我這就把它拿給你們。”
我突然覺得吃了一顆定心丸,五天以來,再沒有什麽比裘四當家這句話更讓我覺得心滿意足了。隻要拿到食盒以後,裘四當家把迷霧重重的事情交代清楚,我和郝班長就可以安心地回到部隊報到,一切都將畫上圓滿的句號。這麽想著的時候,我覺得身體裏緩緩湧動出一股莫名的亢奮,腳底雖然踩在厚厚的積雪之上,但卻騰騰地溫熱。
漫天飛舞的大雪依舊沒有停歇,老北風還在洶湧地肆無忌憚,一如我們返回山寨之時。不同的是,大當家震江龍和三當家王老疙瘩已經再也無法從屋子裏走出來,他們以血的代價換來了那隻食盒的下落,換來了密鑰的真實身份。那麽,藤田實彥的絕密計劃究竟是什麽呢?
我帶著滿腦子的想法,隨著咯吱咯吱的腳步聲來到裘四當家的屋外。裘四當家將要推門而入的時候,秦隊長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先行把虛掩的屋門推開了,當他確信屋子裏沒有什麽異常的情況後,才揮手讓裘四當家進屋,裘四當家邁步進屋時衝秦隊長報以慘淡的微笑。
這夥入了綠林的亡命徒房間裏的擺設,基本上都如出一轍,除了一鋪大火炕和幾條棉被之外,就隻有一張吃飯的木桌和幾把凳子,外加一個立在牆角的木櫃。裘四當家拖著疲遝的身子指了指牆角的木櫃,對秦隊長說:“那隻食盒就在櫃子裏,秦隊長用不用先檢查檢查?”
假如裘四當家不先說上這句話,我想秦隊長或許還會拉開櫃門,可是裘四當家這麽一說,秦隊長反而有些被動了,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的人,對於束手就擒的人,這個時候再計較這個,多少有些說不過去,所以秦隊長擺了擺手,示意裘四當家可以上前。
裘四當家緩步走到櫃子麵前,手指輕輕地鉤住了櫃子上的鐵環—他緩慢的動作讓我的身子緊緊揪成一團,生怕櫃子裏的食盒再突然不翼而飛。就在這個時候,郝班長大概是由於緊張過度,居然“嘩啦”一聲拉起了槍栓。幾乎就在我們回身觀望他這眨眼的工夫,裘四當家猛然拉開櫃門,緊接著弓身閃了進去,“砰”的一聲把櫃門反手關了上來—櫃子下端頓時傳來一片空洞而急促的奔跑聲!
這瞬間發生的事情太過突然,以至於所有的人看到裘四當家消失在櫃子裏後,都本能地退後了兩步!而這時我恍然明白了些什麽,小西天山寨裏畢竟窩了一群朝不保夕的土匪,這些把腦袋瓜子別在褲腰帶上活命的主兒,怎麽會不給自己留條後路?—沒錯!裘四當家逃跑的這條密道就是後路。我突然身子一抖,既然山寨有密道,按理說身為二當家的九槍八應該知曉,為什麽他不事先言說呢?
秦隊長似乎跟我想到了一塊兒,當他焦急不已地向九槍八發問之後,九槍八茫然地搖頭道:“我在山寨的日子也不短了,此前從未聽大哥提到過密道一事,難道是大哥有意隱瞞我?”九槍八轉臉又問二膘子,二膘子把腦袋搖成撥浪鼓,也說從未知曉山寨還有一條密道。
這時候郝班長突然來了倔脾氣,上前把櫃門拉開,接著喊道:“秦隊長,咱們不要再胡亂猜測啦!還是趕緊下去追,再耽擱一會兒,裘四當家早尥沒影兒了,咱們不能讓到手的鴨子再飛咧!”
秦隊長粗暴地製止了郝班長:“做事多動動腦子!現在敵我情況不明,就這麽貿然衝進去,萬一出了差池誰來收場?剛剛二當家也分析過了,裘四當家不隻是一個人。”
秦隊長蹙著眉頭又思量了片刻,才對九槍八說:“二當家,我怎麽覺得這心裏直犯嘀咕。按說如果這真是山寨為逃生才挖掘的密道,大當家瞞著誰也不會瞞著二當家呀!現在既然判定裘四當家就是內奸,我在想這會不會是……”
九槍八焦急地脫口而出:“會不會是什麽?秦隊長但說無妨。”
秦隊長沒有直接回複九槍八,而是反問道:“二當家,當年你們一行八人北上鬆花江時,前前後後大致用了多少天?”
九槍八單手托腮道:“當時我和葉西嶺是從鷹屯附近啟程的,加之秘密跟蹤了他們三天,總共用去了大概半月之久。如果是從這裏趕赴的話,我想來回怎麽著也得二十多天。”九槍八說完急不可耐地問道,“怎麽,秦隊長有什麽發現嗎?”
秦隊長像是還停留在自己的思維裏,又問道:“那麽二當家,你們行動的時間大致是幾月份?”
九槍八說:“五月末六月初左右,天氣將將熱起來的時候。”
秦隊長“嘶”了一聲:“也就是大當家震江龍、二當家滾地雷、三當家王老疙瘩,以及花舌子和大膘子兄弟倆,他們在這二十多天裏離開了山寨,小西天成了一座空山……”
我被秦隊長這一番廢話弄得摸不著頭腦,六人全部走了,當然隻剩下一座空的寨子,這有什麽好奇怪的。況且,此前我們早已將這個結果分析出來了,秦隊長此言不是顯得太過多餘?
九槍八似乎也被秦隊長這一問給弄蒙了,但是他幹咽了兩口唾沫之後,還是肯定地說了兩個字:“沒錯。”
秦隊長邊搖頭邊說道:“沒道理……沒道理啊,在這裏會有什麽用呢?真的沒道理的……”
九槍八耐著性子問道:“秦隊長,如果你發現了什麽線索不妨說出來,就算僅僅是猜測,我們也可以拓寬一下思路,不打緊的。”
秦隊長在我們焦急的等待下緩慢地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二當家雖然在深山裏也應該知道,自去年八月份蘇聯對日宣戰之後,遠東紅軍投入了大量的重型器械,用於對付日本關東軍。日本關東軍為了保持實力避免跟蘇聯的坦克兵團硬碰硬,不得已才將司令部由地處平原帶的長春轉移到了崇山峻嶺之中的通化城。後來日本宣布投降之後,九月初我軍從偽滿政府手裏接管了政權,當時在清查關東軍位於城南的大本營時,我也參與其中。在一片狼藉的南大營,我意外地發現了一些關東軍司令部下達的絕密文件……”
九槍八詫異地問道:“絕密文件?都是些什麽內容?”
秦隊長說:“其實狼子野心的日本人早就想跟蘇聯抗衡,所以秘密地在中蘇邊境的虎林、密山、琿春以及東寧一帶修建了大量的軍事防禦要塞,而且都是把整座山掏空的地下要塞,所以我懷疑……”
九槍八還沒等秦隊長說完便脫口而出:“所以你懷疑日本人設局利誘我大哥等六人離開山寨,然後在二十天之內在小西天下頭挖了一座地下軍事要塞?”話畢他連連搖頭道,“不可能!秦隊長,這絕不可能。別忘了當年我在國民黨也曾受過嚴格的訓練,這點軍事常識還是有的。通化城雖說被日本人視為南滿重鎮,他們想以此來抵禦蘇軍的進攻,但是整個三岔嶺根本不在防線之內。如此大費周章地建一座地下要塞,倘若一旦被蘇軍攻克,他們隻好往長白山腹地的原始老林子裏撤退,那裏連老獵戶都輕易不敢涉足,雞爪頂子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嗎?再說給養的問題怎麽解決?光是鋪天蓋地的積雪就會要了他們的命。試想如果你我是日本人的戰略指揮官,怎麽可能幹出如此搬石頭砸腳的怪事?”
九槍八有條不紊的分析讓秦隊長連連點頭,但是秦隊長似乎並未動搖他的猜測:“二當家,假如—我是說假如我的推測成立的話,你再聽聽我的分析,看看有沒有幾分道理。在此前那些糾纏不清的疑點裏,有一條鬼子攻打山寨中途蹊蹺退兵的信息。當時二當家曾說攻山的鬼子還帶來了榴彈炮,但是他們並沒有向山寨開炮,我想鬼子必然是怕炮彈的威力會損壞要塞的工事。而後二當家還提到,自此之後,鬼子似乎有意放貴寨一馬,並未趕盡殺絕。如果我的推測成立的話,那麽他們的目的就一目了然……”
九槍八打斷秦隊長的敘述:“秦隊長是說鬼子是借小西天山寨的壯大來掩飾這座地下工事?山寨越聲威大震,普通的平頭百姓便越不敢靠前一步,同時再安插老四為內奸,兼而收集從城裏傳回來的情報,從而一舉兩得?”
秦隊長說:“沒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暴亂之前熊倉伸夫帶著那群日本女人托付給貴寨這件事就迎刃而解了。這八名日本女人一定是暴亂首腦的家屬,為了安全起見才送到山寨,一旦暴亂失敗,她們可以通過裘四當家的關係,秘密躲藏在地下要塞之中。這就可以解釋為何老郝和小馮送她們進城途中會被伏擊,因為有人不想她們回到城裏把這個秘密公開。那樣,不但裘四當家,甚至連隱藏在要塞裏的其他人都得跟著殉葬。”
九槍八說:“如此說來,後山柞林地下埋的二十九箱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