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梅嶺尋寶

“陳彼得要殺你和姓魯的清潔工,梅嶺不能去。”

這條短信來自司馬姍姍。看完之後,我的心怦怦直跳——司馬姍姍怎麽知道陳彼得要殺我和姓魯的清潔工?我哪裏得罪了陳彼得?陳彼得又為什麽要殺姓魯的?我百思不得其解。終於忍不住回了一條短信:“為什麽?”

良久,司馬姍姍才回了一條短信:“姓魯的是缺一門的人。”

這個自然是陳彼得誅殺那清潔工的原因,但卻沒有提到陳彼得為什麽要殺我。回完這條短信之後,司馬姍姍那頭再無動靜。

我猛然想起來,司馬姍姍說過,我父親就是一直追隨缺一門的人查探當年陷害我爺爺的那個組織。我們來到這裏,也是因為想到了這一點。看來我有必要去會一會這個缺一門的弟子。

我結了飯錢,邁步走出飯館。來到大街上,腦子裏思索了一下,決定還是去滕王閣詢問一下。畢竟姓魯的是滕王閣的工作人員,那裏一定有他的聯係方式和住址。

誰知道我到了滕王閣景區以後,一番詢問,卻被工作人員告知,沒有老魯的具體住址,隻知道他叫魯平,山東人,四十五歲。在滕王閣已經工作十來年了,之前一直在附近的一條街上租房,一個月前那條街發生了火災,魯平隨即搬了家。至於搬到哪裏,魯平也沒有透露。

我有些鬱悶,在滕王閣景區待了一會兒,也沒有看到魯平出現,這才轉身出了景區。一路來到之前下榻的酒店住了下來。

這一天直到晚上十點,我也沒有再收到司馬姍姍的短信。我心中琢磨,明天該不該去?思來想去,決定還是要去一趟,畢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陳彼得想要殺我就殺我嗎?我身為北鬥七星開陽的弟子,難道就鬥不過他天權一脈?我將我父親留給我的一把匕首藏在登山包裏,其他的也準備充分,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打開門,我就看到酒店的一名服務員滿臉歉意地告訴我:“對不起,一個姓金的先生現在正在下麵大堂等您。”

姓金?大概是陳彼得派來的人。我穿好衣服,背上登山包,然後想了想,再次撥打司馬姍姍的電話,電話那端提示對方已關機。

我心中納悶兒,不知道司馬姍姍出了什麽問題,但是想到司馬奕也來到了江西,司馬姍姍應該不會出現什麽問題。心中這樣安慰著自己,隨後跟隨酒店服務生來到大堂。一個人高馬大的中年漢子看到我過來,立刻站起身來,向我沉聲道:“王先生,陳總讓我來接你。”

這個中年漢子穿著一身筆挺的西服,身上的肌肉似乎都要從西服裏麵繃出來。中年漢子我認識,正是昨天上午我在省博物館辦公室裏麵看到的陳彼得身旁的保鏢之一。

我點點頭,告訴那名保鏢:“我先吃口飯。”

保鏢有些無奈,欲言又止。我徑直邁步走到一側的飯廳。早餐是自助。我細細挑選食物,眼睛落在食物上,心裏卻在不斷思索一會兒再見到陳彼得的時候,該如何應對。我拿著食物,來到餐廳左側的一張桌子前。這張桌子一側是一麵巨大的落地窗,窗戶外麵便是大堂。隔著玻璃都能看到那名保鏢在大堂裏麵,有些坐立不安。

我心中暗笑。

這保鏢畢竟不如陳彼得那隻老狐狸沉得住氣。

陳彼得和那司馬奕都是老狐狸,老奸巨猾得很,那個王理事看樣子雖然顯得十分忠厚,但估計也是一個扮豬吃老虎的主。這幾個人都十分難惹。幸好司馬姍姍不在我身邊,我少了一個要照顧的對象。這一次梅嶺之行,我一定要去。古人說得好,雖千萬人吾往矣。男子漢大丈夫,絕不能臨陣退縮。

吃過早餐,我結算了房錢,背上登山包,走到大堂,招呼那名保鏢。保鏢看了看表,這才鬆了口氣,帶著我來到酒店門口,一輛黑色奧迪早已經安安靜靜地等在那裏。我上了車,保鏢坐在我的一側,我心中暗道,看來這個保鏢還有監視我的意思,這是生怕我半路逃跑了。

我笑眯眯地詢問:“這位大哥您貴姓?”

保鏢遲疑了一下,告訴我:“我叫金剛。”

我打量了一下,感覺這個名字倒是和這名保鏢很相符。這名保鏢兩隻大眼不怒自威,一張臉始終板著,仿佛每個人都欠了他八百萬一樣。金剛帶著我一路向梅嶺開去。梅嶺位於南昌市灣裏區,東臨鄱陽湖,北麵與廬山遙遙相望。方圓一百五十平方公裏左右。

梅嶺原來叫飛鴻山。西漢末年,南昌一位縣尉梅福為抵製王莽專權,退隱飛鴻山中,潛心修道,不問世事。後人為了紀念這位縣尉,這才將飛鴻山改名為梅嶺。山下建梅仙觀,山上建梅仙壇。多少文人慕名而來。歐陽修、曾鞏、黃庭堅、陳師道等全都曾在梅嶺留下足跡。

我們乘車到達梅嶺下麵的梅仙觀的時候,已經是九點多了,遠遠地就看到梅仙觀門口站著五六個人。那幾個人正是昨天在省博物館館長密室裏麵的陳彼得、王理事、司馬奕三人。陳彼得身旁多了另外一名身材魁梧的保鏢,司馬奕身旁多了一個妙齡少女。

那妙齡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司馬姍姍。

看到司馬姍姍的時候,我心裏立刻放鬆了不少,畢竟跟我一起來到這江西,司馬姍姍不見了蹤影,我還是無法交代的。此刻看到她安全,我自然是放下了一顆心。

那名叫魯平的缺一門弟子則站在距離眾人有五米開外的一棵鬆樹旁邊,臉上木然,也不知道此刻他正在想些什麽。司機將車停到一側的停車場,我和金剛下了車,邁步走到眾人身前。

金剛低聲道:“陳總,不好意思,我……”

陳彼得笑了笑,隨後擺了擺手:“沒關係,現在這個時代已經是年輕人的天下,後生可畏,等等無妨。”

我笑道:“陳先生大人大量,我今天起得有些晚了,不好意思,讓各位久等了。”

陳彼得哈哈一笑:“哪裏哪裏,在這梅嶺山下,這麽嫻靜優雅的地方,有人可等,也算得上是一件絕妙之事。”

我也是微微一笑,心道,你這老狐狸,估計心裏早就已經開罵了。讓我想不通的是,這個老奸巨猾的陳彼得為什麽會這麽遷就我,難不成我們開陽一脈在這北鬥七星裏麵,還有其他幾脈無法替代的優勢?去這梅嶺,還要用到我們開陽一脈的功夫?我的目光從陳彼得、王理事、司馬奕、司馬姍姍、魯平臉上一路望了過去。

陳彼得臉上笑意盈盈,王理事則是目光閃爍,似乎心懷鬼胎,司馬奕臉上淡然,看不出任何表情,司馬姍姍則在看到我的時候,向我眨了眨眼,似乎在向我示意。她想要告訴我什麽?難道是再次示警?

魯平轉過頭,看著陳彼得,不耐煩地道:“可以走了嗎?”

陳彼得點點頭,招呼站在一側的另外一名保鏢:“羅漢,你跟魯先生在前麵帶路。”

那名保鏢點點頭,邁步走到魯平身前,沉聲道:“魯先生請。”

我心中一動。陳彼得這兩名保鏢,一個叫金剛,一個叫羅漢,這兩個名字肯定不是真名,應該都是化名——陳彼得這是把他自己比作菩薩了。

金剛乃是菩薩身前的護法,羅漢則是佛陀得法弟子修證最高的果位,陳彼得這麽稱呼自己的兩名保鏢,自然是將自己看作活菩薩了。

我對陳彼得的戒心又提高了一些。羅漢招呼魯平,魯平卻沒有邁步,而是望著陳彼得。陳彼得伸手一拍腦門,臉上露出歉意,對魯平道:“魯先生,是我忘記了,抱歉抱歉。”隨即招呼金剛:“你現在就給魯先生轉賬八十萬。”

金剛遲疑了一下,看了看魯平,但還是點點頭,隨即取出手機,隻見他兩根粗壯的手指在手機上一頓操作,片刻之後,金剛抬起頭,將手機放下,對陳彼得畢恭畢敬道:“陳總,已經打過去了。”

陳彼得點點頭,這才望向魯平,微笑道:“魯先生,你查一查。”

魯平沒有說話,也是低頭一陣操作,片刻之後,抬起頭,對羅漢道:“跟我來。”隨後當先而行。

羅漢跟在魯平身後,這二人一前一後,沿著梅仙觀一側的小徑向山上爬了上去。隨後陳彼得一擺手,沉聲道:“咱們也走。”

陳彼得、王理事、司馬奕三人跟在魯平、羅漢身後,司馬姍姍稍稍頓了頓,等我邁步,這才跟在我身後,也向山上走去。金剛則跟在我和司馬姍姍背後,亦步亦趨。我知道,陳彼得這是讓金剛監視我和司馬姍姍。

我一邊走一邊抬頭四處查看。隻見這小徑之上鋪著一塊一塊青石板,小徑兩旁也依稀看到有雜草彎折,似乎這一條小徑經常有人上下。

我故意放慢腳步,司馬姍姍看到,也是有意無意放慢腳步,金剛也跟著放緩了腳步。

我回頭看了一眼金剛,笑道:“這位老兄,我和這位姑娘走得慢,你可以走在我們前麵。”

金剛皺眉,搖搖頭沉聲道:“不用,我走得也不快。”

看樣子,這金剛是要陰魂不散地跟著我了。

我靈機一動,抬頭看陳彼得等人已經走出幾十米了,此刻我和金剛小聲說話,他們應該無法聽到。我於是低聲問道:“金先生,剛才陳總要你給那位魯先生轉什麽賬?”

金剛打量了我一眼,隨後又抬頭看了看陳彼得等人,猶豫了一下,這才低聲告訴我:“那個魯平他老婆得了重病,費用比較高,這個錢,就是給他老婆治病的。”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魯平的老婆得了重病,要不然也不會吐露九龍杯杯底那四個阿拉伯數字的秘密。

上山的小徑越來越窄,我和金剛、司馬姍姍一路跟著陳彼得等人,往山後走了過去。約莫走了兩個多小時,已經日上三竿,魯平還是沒有停下腳步。羅漢就跟在魯平身後,寸步不離。

我走得又渴又餓,隨身帶的三瓶水已經見底。而我一旁的司馬姍姍卻比我還要稍稍強了一些,依舊顯得精神奕奕,隻是額頭上冒出了一些亮晶晶的汗珠。

我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向前麵大聲道:“陳總,讓魯先生放慢點速度,我可跟不上了。”

司馬姍姍看了我一眼,眼睛裏麵露出了一絲笑意。我臉上微微一紅。

陳彼得停住腳步,回頭看了我一眼,這才再次轉頭,對前麵的魯平道:“魯先生,咱們要不然歇一會兒?”

魯平沒有說話,徑直前行。陳彼得咳嗽一聲,回過頭來,向我笑道:“小兄弟,再堅持一下。”

我心裏嘀咕,堅持什麽?堅持到了地方,被你殺了?老子才不能消耗體力,老子要留著力氣,跟你這條老狐狸慢慢鬥。

我口裏答應著:“好。”隨後也不向前邁步,而是站在原地,直到看不到前麵幾個人的背影,這才一屁股坐到小徑一側的樹樁上。

司馬姍姍看我停著不走,她的眼珠轉了轉,也跟著停了下來。

金剛皺眉道:“王先生,咱們趕緊走吧——要不然——”

我不悅道:“要不然怎麽?要不然一會兒趕不上二路汽車了?”

金剛臉色一沉,眼睛瞪著我。我絲毫不懼,雙眼也瞪著他。我心裏暗道,老子怎麽說也是北鬥七星的人,就算你們老大陳彼得當年不還是要請我爺爺出山給他幫忙?我開陽一脈還怕了你一個保鏢?

心中這樣想,但是腦子裏麵已經快速轉動,想著一會兒這個傻大個子要是動手的話,自己要如何對付他。

我練的開陽一脈功夫,時日不多,恐怕動起手來,沒輕沒重,傷了這個傻大個子,到時候可就撕破臉皮了。

金剛胸口不住起伏,但最終還是按捺住了,沒有爆發,而是徑直向前走出十來米,站在小徑一側,轉過身來,冷冷地望著我,過了一會兒才沉聲道:“王先生,我在這等你,你慢慢休息好了。”

我“哈”地一笑,想不到這個看上去極其不好惹的金剛麵對我也是毫無辦法。

我不想再刺激他,而是轉頭對司馬姍姍道:“司馬姑娘你也歇息一會兒吧。”

司馬姍姍點點頭,隨即左右看了看,這才坐到我身旁一塊青石上。我低聲詢問:“昨天你怎麽不辭而別?”

司馬姍姍從衣袋裏麵掏出手機,打開短信給我看。隻見屏幕上顯示一條短信:姍姍,你在哪兒?三點前給我回到朝陽賓館,否則有你好看!屏幕上方顯示聯係人是爺爺。光從這一條短信上就可以看出當時司馬奕的怒氣。

我伸了伸舌頭,心裏麵還有一個問題,但看到不遠處虎視眈眈的金剛,我還是取出手機,給司馬姍姍發了一條短信:“陳彼得為什麽要殺我和魯平?”

司馬姍姍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她看了看我,這才低低道:“一句話說不清。”

我看著她臉上沉重的表情就知道事情嚴重,她絕不是跟我開什麽玩笑,我的心也沉重起來。不過在一個女孩子麵前,我不能讓她看出半點怯懦,我微微一笑:“我叫王看山,我父親給我起這名字,是讓我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司馬姍姍聰慧如斯,眼睛轉了轉,慢慢點了點頭:“是不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洪水加於身而不動搖?”

我點點頭。司馬姍姍會心一笑。我心中對司馬姍姍的好感又多了幾分,隻感覺這個女孩子冰雪聰明。

我和司馬姍姍又坐了一會兒,感覺時間過去了半個小時,這才起身沿著小徑繼續往前。這一次,金剛在我們身前帶路。約莫又走了一個小時,前麵小徑已然消失,隻有被前麵眾人踩倒的一棵棵雜草在告訴我們,陳彼得等人所去的方向。

我和司馬姍姍跟在金剛背後,深一腳淺一腳地邁步向前,走了一個小時,感覺卻仿佛過了好幾個小時。

就在我們繞過一塊巨大的花崗岩之後,一片鬆林呈現在我們麵前。看樣子,似乎到了陳彼得在省博物館密室裏麵提到的那一處鬆林。我的心有些緊張起來,腳步跟著也快了許多。

走了這麽長的路程,本來已經疲憊的雙腿此刻居然因為有了希望,也變得輕快了許多。

我和司馬姍姍、金剛快步前行,進到鬆林之中,沿著前麵陳彼得等人踩出的足跡一路往前,再次走出半個來小時,前麵隱約看到了幾個人影。凝目細望,那幾個人影正是陳彼得等人。隻見那幾個人一個個抬頭仰望,似乎在他們麵前有什麽特別奇怪之處。

我和司馬姍姍、金剛快步走了過去,來到眾人身後,順著眾人的目光向上麵望了過去。這一望之下,我的心也是猛地一震。麵前的情景太過震撼。隻見鬆林前方,一麵光禿禿的石壁之上,陰刻著數百枚大字,被陽光一映,竟仿佛要從石壁上躍然而出。那數百枚大字正是昔年初唐四傑之首王勃所寫的那一篇《滕王閣序》。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軫,地接衡廬。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雄州霧列,俊采星馳……

一個個字足足有碗口般大小,每一個字似乎都被工匠用盡平生力氣雕刻進這石壁之中。

此前雖然在省博物館的密室之中聽陳彼得說起過這鬆林石壁,但來到此處,親眼看到這石壁,我的心裏還是宛如雷擊一般。一千多年前璀璨如星辰般的文字驀然入目,那一刻的震撼,無以言表。

我不知不覺從陳彼得和王理事二人中間穿了過去。往前數步,站到鬆林石壁前。距離石壁又近了許多,此刻我的感受似乎更直觀了一些。那一枚枚陰刻大字仿佛要撞入我的眼簾。

王理事喃喃自語:“原來真的有這麽一麵石壁。”

陳彼得道:“都是北鬥七星的人,我怎麽會欺騙諸位?”

隨後眾人沉默良久,這才聽到司馬奕沉聲道:“陳兄,還是讓這位魯兄弟動手吧。”

我轉過身,隻見司馬奕、陳彼得、金剛、羅漢幾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魯平身上。隻有王理事望著麵前的石壁,眼中滿是癡迷狀。

司馬姍姍來到石壁前,伸手在那字上細細撫摸。魯平走到石壁前細細打量,我們誰也不敢打攪他,生怕驚擾了他,打亂了他的思路。

大概十分鍾之後,魯平才轉過身來,目光從我們幾人身上一一掠過,緩緩道:“你們看出什麽端倪了嗎?”

我聽他話中有異,於是再次打量起那鬆林石壁。心中也是默默念誦:“台隍枕夷夏之交,賓主盡東南之美。都督閻公之雅望,棨戟遙臨;宇文新州之懿範,襜帷暫駐。旬休假,勝友如雲……”

咦,這裏應該是“十旬休假,勝友如雲”,怎麽這裏少了一個十字?

我心中一動,向下繼續念誦。我發現念到下麵這一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時候,這個“一色”的“一”也沒有了。我心裏“咯噔”一下,繼續向下念誦,整篇《滕王閣序》下麵倒是沒有任何異常,隻是少了一個“十”,一個“一”。

缺一少十?我心裏一驚。這石壁上的《滕王閣序》難道和魯南十方小鎮上我老家門廊柱子上拓印的那幾個數字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