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隱安溪月穀（一）

遮天蔽日的山穀裏，植被茂密，下起大雨來，地上的泥土竟會如此鬆軟和厚重，漸漸泥濘，人猶如陷入碗底似的泥潭……

踩在上麵深一腳，淺一腳，每次拔出泥腿向前邁步，都要費好大的力氣，連呼吸都需過濾掉雨水，變得好生困難……

墩子攙扶著紫歸艱難地走著。在下著大雨裏的山穀裏行進，迷失方向，什麽都看不清，隻求此時能有一方寸避雨的天地，能讓人暢快地呼吸上一口空氣……

……

已經不知走了多久，大雨似乎絲毫沒有減弱的勢頭，墩子和紫歸也漸覺體力透支……

天無絕人之路，掙紮中前方出現了一個山洞，說是山洞，更確切地說，應該是一個上凸下凹的山坳坳，還好這個山坳比較深，此時這個地方，已經是上天對他倆的最好饋贈，一個能避雨休息的不二選擇。

墩子扶著虛弱無力的紫歸到山坳裏避雨。紫歸雖然身上緊緊地裹著冰冷濕透了的衣服，但墩子依然能夠感覺到她發燙的身體，在自己的懷裏顫抖不已。

“紫歸妹妹，紫歸妹妹……”

墩子一邊呼喊，一邊輕搖著懷中的紫歸，紫歸緊閉雙眼，絲毫沒有半點回應。

紫歸本就身體羸弱，自上次病愈下榻後，第一天跟自己出來玩，怎麽就遇到這場荒山野雨……墩子心裏著急，迅速地把紫歸身上的濕衣服褪去，把這具嬌弱的身體摟進自己寬大滾燙的胸膛裏，心疼地把紫歸的頭埋在自己的頸下，生怕紫歸會有半分閃失。

細嫩、如瓷般的肌膚緊挨著自己，懷中的紫歸是如此柔軟，柔軟得似水一般怎麽也握不住……

他把雙手交握，兩支手臂圈成一個圈，又用手臂把紫歸往懷裏摟了摟……

排山倒海般的倦意湧來，意識能在瞬間被淹沒，就在下一秒，墩子就這樣沉沉地睡著了，然後掉入了深深的夢境裏。

……

在夢裏，墩子那如同噩夢一般的那一段過往經曆又再次浮現……

夢裏，他身穿朝服，榮登大統，腳麵前的群臣山呼萬歲，此時的他是何等地榮耀……忽而，夢境一轉，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被困在了一個漆黑無境的黑洞裏，他絕望地摸索著，可一切努力都是徒勞……轉身之間，他看到了阿固，他高興地跑過去對阿固說話，可阿固一言不發，他的眼神冷漠而僵硬，又似那麽陌生，他從未看到過阿固的眼神竟會如此決然和毅然，他怎麽會穿著本是屬於自己的朝服？突然阿固用力把他一推，推出了這個黑洞……

出了黑洞後，又是另外一番煉獄般的景象……到處餓殍遍野，屍堆成山，惡臭不絕……人吃人的慘象更是比比皆是……他走過一座城，城裏人的枯骨已堆成了山，那是被作為糧食充饑而食之後，剩下的殘骨……

他走在這煉獄裏，沒有出口，沒有方向，隻有不停地邁著沉重的雙腿，直至走到精疲力竭，轟然倒下……

大雨漸歇，密林裏一隊人舉著火把，蛇形般地在山腰上蜿蜒，“墩子……墩子，紫歸……紫歸……”那縹緲的呼喊聲在山裏此起彼伏……

墩子仍然抱著紫歸深深地陷落在無邊的夢境裏……不知怎地，夢境又變了，在一片混沌中，先前那些可怕的景象不見了，轉而是一片溫暖，靜謐，祥和……

夢境中當他在屍山火海精疲力竭轟然倒下時，是一對父女把他扶到**，那床可真溫暖啊，仿佛是他從未體會過得溫暖，還有那被褥透出來的安逸的味道，是來自太陽的溫暖……

當他慢慢睜開眼睛醒來時，發現自己的確已睡在了熟悉的臥房內，回到了家裏，渾身乏力，汗涔涔的……想想剛才那段迷亂的夢，不，隻有他自己明白，那不是夢，那是自己曾經實實在在經曆過的可怕過往……

剛剛，他又夢到了自己想要盡量忘卻的過去，但可悲的是怎麽忘都忘不掉，它總是似這樣以夢魘的方式糾纏著自己。

此刻可怕的夢境消失了，內心變得安寧而踏實，他明白自己得救了，再一次。還有紫歸。

家？對，這裏是現在的家，自己的家，那座輝宏的宮宇早已是前程往事，淹沒在記憶的塵土裏。 自從三年前一路南下，在無數次死裏逃生後，逃至此處，來到了溪月穀，卻再也走不動了。

溪月穀，在這裏居住的人，都是從各地誤打誤撞逃難至此的人。由於隱蔽在遮天蔽日的山穀底，生逢亂世，能有幸來到這裏的人，就再也不會想離開了……

這裏有一灣似月牙般的溪水鑲嵌在穀底的山腳，形狀像極了一灣弦月，因此穀裏的人們都把這裏稱為溪月穀……站在山頂上，茂密的植被把溪月穀隱藏在自己的腳下，於密林之中，所以這裏絕對是一個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