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麵交鋒

1

趙林在**山上的預感沒錯,身後確實有人,而且那個人就是洪勝。

洪勝一行人從樹林鑽出來之後,卻是躲在警察進山的公路旁,伺機離開此地。不消說,越意想不到的地方,就越是絕佳的“棲身地”。

洪勝看著警車呼嘯而過,正當他們要離開的時候,卻看見了尾隨在後的何妮與趙林。隻是苦於當時離警察太近,找不到下手的時機。而當他們跟著何妮來到醫院,人多眼雜,自然更不容易下手了。

但這樣,卻讓他恰巧躲過了宋波的“陰謀”。當他再次跟著何妮,相當於跟著警察來到三林小區,基本就知道,宋波已經出賣了他。

他是唯一知道“鑰匙”秘密的還活著的人,有什麽理由,警察在不經任何提示下,就突然變聰明了,率先來到了“目的地”?

王健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苦苦追捕的逃犯,居然就在身後,躲過了一“劫”!

天台上,洪勝舉著槍,“何妮,我們差不多有四五年沒見了吧?——我和他們倒是剛剛見過不久,哈哈。”他指了指趙林和朱玲玲,陰笑著說,“有時候不得不承認世界之小!”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麽。”何妮強作鎮定地說,“和他們沒關係,放了我的朋友!”

趁著說話的間隙,她悄悄地把手背到身後,褪下了戒指。

“別動!”可這個伎倆,被洪勝發現了,“坦白地說,這個戒指要比我想象的來得容易,我正在擔憂如何在你家翻箱倒櫃找到這個小玩意兒,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可未必!”何妮把戒指伸出了天台外,樓下遍布著收隊的警察,“我一鬆手,它就會落到警察手裏,很快他們就會發現樓上的秘密!”

“你不如大聲求救,這樣效果來得更好!”洪勝冷笑,“不過警察會很快發現你的屍體,當然——也包括你的朋友!”

何妮猶豫了。

“如果你覺得今時今日,我還能被什麽東西要挾,那你就盡管試試,別忘了,我可是剛從斷頭台上下來的,這條命我壓根就是撿來的!”

洪勝加重了語氣,增強了何妮的搖擺不定。

過了片刻,衡量之後,何妮最終還是決定把戒指縮了回來。

她撥了撥腦前的劉海,“我隻有一個要求,放了我的朋友,這事和他們沒什麽關係!”

“我會考慮的。”洪勝看著何妮,擺擺手上的槍,“不過在此之前,我們要想法先離開這兒。”

2

警察陸續離開了三林小區。

由於驚動了附近的居民,408室所在的單元“門庭若市”。

這是王健最不想看到的。

剛剛捕獲了一個慣偷,現場審訊後,據他交代,三十分鍾前,桐州大學的教師肖海清找到了他。

肖海清在三四年前的罪犯心理輔導的公益活動中,曾和他有過“幫教關係”,當時那名小偷正因入室盜竊服刑。

之所以彼此印象深刻,並且之後建立起了聯係,是因為那時小偷的母親正患重病,是肖海清的協調,小偷才得以見到母親的臨終一麵。

小偷感恩不已,一直苦於沒有機會報答。“天賜良機”,剛剛,肖海清找到他,便有了“雇傭”小偷入室盜竊戒指的一幕。

說到戒指,王健猛然回憶起,當時在看守所看洪勝那枚戒指照片時,“曾經在哪裏見過”的感覺,是確切的。

他想起來了,何妮來警署報案時,手指上也戴著這枚戒指。何妮的手一直放在口袋裏,臨走前才拿出來,擺動的時候在王健眼前晃了一下,隻不過王健當時並沒有在意。

按照小偷的招供,他們並沒有約定“得手”後的接頭地點,隻是讓他等消息。

“或許,洪勝他們就在附近?”王健想到,“也許就在人群中看著?!”

他下了命令,疏散人群,原先的觀察點繼續保留,警察大部隊撤出。出了小區轉了一圈之後,自己和葛飛又悄悄地潛了回來。

“我們四處看看,或許會有什麽出人意料的收獲。”

兩人盡量貼著黑暗裏走,四處逡巡。

“如果是你的話,在不便露麵的情況下,會選擇在什麽位置觀察事態?”王健在花壇邊停了下來,他問葛飛。

葛飛看了一眼四周。並不錯綜複雜,樓宇之間的通道垂直、平行,涇渭分明,他的視線往上瞟去。

“如果不是在樹上,那就是在天台!”

3

33棟周圍,一共有五座樓,像五個守衛莊嚴地站立四周,月亮從烏雲後探出了頭,兩人環視一圈,葛飛指著西北角的樓頂有了發現。

“王隊,你看,那是什麽!”

順著葛飛的指向,樓頂有一處閃光點,似乎是一麵鏡子,折射出初現的月光。

“上去看看!”

兩人爬上了這座樓的天台,樓頂果然是一麵女式的便攜化妝鏡,懸在牆沿外的鉚釘上。

“好像是有人刻意這樣做的。”葛飛說,“會不會是迷信?”

在桐城,很多居民會利用鏡子來驅鬼辟邪。

“不是!”王健把鏡子取上來,放在手上掂量,“辟邪不會掛在天台,另外這是小青年隨身帶的物件。”

王健又仔細翻看了這麵鏡子:嶄新,起碼沒有日曬雨淋留下的斑駁,應該是剛剛被掛上去不久。他接著翻開化妝鏡後的夾層,裏麵居然有一張照片,對著光亮,雖說照片上的主人頭像有些年頭了,但依舊可辨。

“何妮!”王健也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迅速反應過來,警覺的拉上葛飛蹲下。

“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王健四處望望,思索了一會兒,這個在警局虛晃一槍然後消失的被害人的妹妹,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肯定不會是巧合!葛飛,先別管為什麽,我們再四周看看!”

葛飛貓著腰在天台上轉了一圈,卻絲毫沒有發現。

“王隊,沒什麽線索。”他有些失望。

王健深深吸了一口氣,“何妮來上天台幹啥?”他接著問,“你認為何妮是什麽動機、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會走上天台?”他看了看環境。

“回家?為了防止警察的監視,所以上天台觀察環境?”葛飛分析著。

這是有可能的,這麽重要的人物,在警局消失,光這一點足以引起警方的對她的注意。難道她的失蹤和戒指失竊也有直接的關係?

畢竟現在還無法解釋為什麽何妮會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在人海之中。

可是,可是?

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而且——,為什麽她又在天台上留下了這麵發射信號的鏡子?

王健趴在天台,看過製高點的視野,周圍一片安詳,為數不多的居民,三五八個圍在一圈聊天,也許就在猜測先前警方的行動。

但——。

王健還是發現了突破口,“她選擇這個視角,是正在觀察我們,還有408室!”

“她事先就知道我們在哪布控?”

“尾隨我們?”王健馬上意識了問題,吃了一驚,“僅僅為了觀察408,她遠可以選擇南邊的那棟樓作為觀察點,那邊的角度更全麵,這裏顯然不是最佳位置。但是你看,這裏恰巧位於408和我們埋伏的夾角處,雖然有所局限,但卻能兩邊兼顧。也就是說,她對我們的行動了如指掌!”

王健的眉頭鎖了起來,如果這個推理成立,那麽自己居然沒有發現有人跟蹤?這個女子的跟蹤水平不簡單。

而且,她明知道自己在警局的“胡鬧”,勢必會被警方注意,在這種情況下居然跟著警察?膽子著實不小!

她究竟想幹嗎?

當然,還是要回到最初的問題,她來此地的目的是什麽?

是洪勝的同夥,無法與他見麵,所以在他必定要到達的目的地守候?

如果是這樣,她掛出鏡子,難道是某種信號,通知同夥的信號?

這點看上去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如果是信號,她為什麽要在現場留下貼有自己照片的鏡子?

還是——。

她掛出化妝鏡的舉動,很有可能遇到突發事件了?!

對了,照片或許是在告訴警方,她遇到了危險?!

對於一個諳熟跟蹤術的人來說,當然知道如何在危急關頭為自己留下一線生機。

如果後一點成立,她會遇到什麽樣的突發事件呢?

難道洪勝也和自己一樣,已經發現了“戒指鑰匙”在何妮的手上,他的目標根本不是408,而是408的主人何妮!

王健順著這根邏輯線想下去——

在一個不可知的情況下,洪勝發現了何妮,一直在伺機動手。

他跟著何妮來到了這裏。

跟她上了天台。

正當她觀察著警方行動的時候,他悄悄地站到了何妮的身後。

何妮伺機將帶有自己照片的鏡子掛在了鉚釘上,通過月光的折射,發出信息,因為她知道,樓下就有警察,而且408對麵的觀察點,在案子未破之前,是不可能撤出的,警察總會發現鏡子的秘密。

這條似乎是合理的。

那麽何妮一定會留下更多的線索!

而且,王健更大的疑問是,她如何在洪勝的監視下,掛出這麵鏡子的?

王健再次看了看這個麵積並不大的天台。

左右兩個蓄水池,四周一圈排水溝,黑色的柏油鋪在屋頂,不毛之地,別說遮掩物,就算找塊防身的磚頭也困難。

“你去在這個位置試試!”王健讓葛飛站在了離牆沿差不多10米的地方。二十分鍾前,這位置,離洪勝站立的地點差不過30公分。

王健轉過身去,俯身趴在天台上,他在模擬何妮的最佳觀察點,一顆小石子透過衣服戳到了王健腹部的肌肉。

王健站起身來,這是一顆從柏油中脫落下來的小沙礫。整個天台上不多,但卻每隔幾米就零星散落著少許。王健又蹲下來摸了摸地麵,寬約六七米的區域,居然沒有出現這些小石子,而這些區域的周圍,密度卻比其他地方要高。

“如果何妮不是不斷移動著自己俯臥的位置,那和她一起跟蹤我們的就不止她一個人。”他用腳步量了量大致的尺寸,“而且除她之外起碼還有兩個人,甚至三個,曾經趴在這個地方。”王健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我更相信後一點,否則她無法在洪勝的監視下,把鏡子掛到鉚釘上。——如果她真的是被洪勝挾持的話。”

王健的腦海中出現了當時的鏡頭:或許在他們即將離開天台的時候,何妮以她的同伴作為掩護,伺機掛出了那麵鏡子。

那麽下一個線索會在哪裏呢?

順著他們走出天台的路線,王健一路望去,在開啟天台鐵門的門閂上,他發現了一小截紅色的印記,很細微,但卻很新鮮。——是口紅留下的顏色!

何妮截了一小段口紅,悄悄地捏在手中,並一路留下了蹤跡?

在三樓樓梯的把手上,又出現了口紅留下的劃痕!

王健和葛飛走下樓,出了單元門。

“附近一定還有線索,如果真是我們想的這樣,何妮一定會留下指示標!”

然而兩人搜索了一圈,小路上,花叢中,路邊的樹上,花崗台階,任何地方都沒有發現更多的痕跡。

王健點了一根煙,吸上,站在路旁再次環顧周圍。左邊?右邊?他看著路的兩頭,他們選擇哪個方向了呢?為什麽線索中斷了呢?

他想到一個問題,如果說門閂上的口紅印記,是為了提示警方自己所留蹤跡的方式,那麽三樓的口紅印又有什麽意義呢?

從天台到出這棟樓,路線是單向的,沒有方向上的選擇,這個線索的意義何在?

他抬頭望了望三樓,共有兩戶人家,門對門,西邊的亮著燈,東邊的暗著。

王健看著,線索到三樓就斷了?

為什麽?

難道那裏還有新的提示?

“再上去看看!”王健向葛飛揮了揮手。

上了三樓,他把臉貼在其中的一個門上,對麵,那戶暗著的居民家中“噗通”一聲,王健心頭一緊,他突然反應過來,線索在這裏斷了,或許……或許是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離開這棟樓!

對門再也沒有發出聲響。

葛飛掏出手機,王健示意他先等一等,以免聲響打草驚蛇。

他輕輕地敲了敲亮燈的人家,希望從隔壁的陽台悄悄的觀察,並伺機潛入進去。

“誰啊?”裏麵傳來了一個婦女的聲音。

“樓上501的,我晾著的衣服從陽台掉下來了!”為了避免節外生枝,王健不得不編了個理由。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張婦女狐疑的臉,她看了看王健,“你是501的?”婦女警惕起來。

“噓——”王健食指豎在嘴上,右手掏出了證件打斷了她的疑問,“我剛搬來不久!”他提高了嗓音,繼續先前的偽裝。

婦女臉部的肌肉突然在顫抖,顯然是因緊張而致。

王健的嘴巴努了努指了指對門,右手揮揮,做了個“進去再說”的手勢。婦女卻站在門口不知所措,肌肉抖得愈發激烈。

王健感覺不對。

順著打開的縫隙望進去。

裏麵開著電視,桌上放著半個西瓜。

再看進去。

沙發上。

有一雙腳。

一雙腳。

腳上——卻被捆著繩子!

不好!

王健迅速拔槍,還沒來得及,門後的洪勝閃了出來,他凶狠地挾住婦女的脖子,用槍指著她。

“進來,否則我就殺了她!”

4

做壞人的好處在於,可以隨便揪個老百姓來當人質,做好人的則時刻都被這些無辜的生命所牽製。整個過程中,洪勝的這一伎倆屢試不爽,肖海清為此妥協了,何妮為此妥協了,現在看來,王健也為此妥協了。

如果說“巧合”也會讓人倒黴的話,那麽這個中年婦女在出門倒垃圾的那一刻,認出了正在下樓的洪勝,並且做出了驚恐的表情,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

沙發上的是她的丈夫,一個年輕時就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年男子,戴著眼鏡,被捆在沙發上,一臉沮喪。

屋子裏站著洪勝、這對夫妻,還有何妮、趙林和朱玲玲。

“人還挺齊全啊?!”不愧是老幹警,突發事件下,王健仍然保持著鎮靜,他心中有個疑問,肖海清現在在哪兒?

“我們似乎從來沒見過。”洪勝笑笑,“坐!還有,我要你們的槍!”

當然,這不是禮貌的邀請,而是被槍口對著“請”到沙發上。

“現在不是認識了?”王健在沙發上坐下,示意葛飛把槍放在桌子上,“我姓王,現在暫時任專案組組長——”

“就是抓我的領導?”洪勝笑笑,警覺地走上前,把桌上的兩支槍一把一把地插入自己的後腰,然後他打斷了王健的自我介紹,“我想我就不用多說了,你應該比我自己都要了解我。”

“了解談不上,隻是道聽途說了你的一些‘豐功偉績’!”

“諷刺在這刻對你可沒有什麽好處!”

“嗬嗬,”王健指指自己的口袋,那裏有半盒露出來的香煙。

洪勝點點頭。

王健掏出煙,抽出一支點上,兩腿無意識地並攏。他有點緊張,因為他的小腿上別著一把備用手槍。——這是他的一個習慣。

王健遞了一根煙給洪勝。洪勝搖搖頭。

王健接著說道:“我開門見山地說吧,把我留下,把他們放了,由我做人質。說句不謙虛的話,我一人的分量比他們加起來都要重!”

葛飛看了看王健,“王隊!”

王健轉過頭和他對視了一眼。

“王隊長,”洪勝看著王健,眼中略帶蔑視,“我可不認為你們現在是我的人質,充其量是有‘作為人質的可能’。”

“你別太囂張!”葛飛瞪著眼直視洪勝。

洪勝的槍口轉了過去,做了個不屑的表情。

王健輕輕的拍了拍葛飛的大腿,示意他不要激怒嫌疑犯。

“當下,就現在而言,你們隻是我的獵物,我完全可以把你們統統殺死,然後揚長而去!”洪勝接著說道。

這點他確實說得沒錯。

“我可不想按你所說的放掉幾個,招來一大群警察和記者,然後再讓他們在‘將我捕獲’和‘犧牲你生命’之間做個選擇。

現在這事已鬧得滿城風雨,你幹這行,應該比我更清楚,在政治麵前,你的命實在值不了幾個錢!”

洪勝笑得更輕蔑了。

“政府為了他們所謂的形象,絕不會在電視鏡頭和鎂光燈下因為你而讓我活著離開這個小區,到那時,我可真就得不償失了,起碼他們會給你製作精美的烈士獎章和一連串英雄的名頭,而我呢,隻能在臭罵聲中入土為安!”

王健盡量克製著自己的情緒,但不免也愣了一愣,他沒想到洪勝在此刻仍能保持冷靜,分析形勢並以此做出判斷。

說話間,洪勝的眼光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備用手槍根本沒有機會來用。他腦子在轉,必須想個法子!

“你跑不掉的,即使把我們全殺了,也跑不了的,難道你能逃一輩子?這種生不如死的滋味,難道是你想要的?自首吧,起碼還能在臨死前保持一點尊嚴!”葛飛在一旁勸說。

“尊嚴?嗬嗬,我可不要那玩意兒!起碼我現在還在呼吸,還能享受陽光。”洪勝惡狠狠的說,“我勸你們說點人話,不要用對付那些小毛賊的噱頭來對付我,你也應該知道,我和他們不一樣。如果我執意要殺你們,難道你們有選擇的餘地嗎?”洪勝眼裏突然充滿殺機!

這可不是一個好的局麵,對於洪勝來說,確實,現場的每一個人都已經失去“價值”。事實上,洪勝還有肖海清,還有她的孩子,僅就“人質”而言,這兩個籌碼足矣。太多的參與者,有時候不是安全,反而是累贅。洪勝肯定不想在自己的路上,再捎帶上擅長擒拿術的刑警,即使目前槍仍在他的手上。

他的問題在於如何殺掉眼前的這些人!

“你準備如何——處理我們?”

還沒等洪勝正在思考的這個問題獲得答案,王健已經提出了疑問。

“用槍?這裏可是居民區,你完全可以試試槍聲是否會激起市民的好奇心。而且我不必瞞你,408對麵的觀察點現在還在。即使沒人報警,10分鍾之內,小區裏就會布滿警察。一旦確定現場是你,全桐州三萬民警,還有一支精銳的武警部隊,馬上就會聞訊而動。況且——”王健數了數現場的人頭,“扣動扳機,可不能一下子殺了我們七個人!在你第一聲槍響之後,我擔保剩餘的六個人會一股腦兒地湧向你,與其難逃一死,不如放手一搏!”

王健此時必須拖延時間求得生機,他恰恰提醒了在場的受害人,必須讓每個人都分清形勢,堅決地站在同一戰線上,這樣才有談判的本錢。

洪勝被王健提出的疑問問倒了。他在思考,如果說在天台上,自己“一條爛命、無所畏懼”可以唬住何妮的話,那麽眼前的王健,要比何妮難對付得多。在某種意義上,他或許比自己還要“視死如歸”,硬碰硬的方式,吃虧的是自己。

當然,他還有一個最簡單的方式,開槍射向眾人。

但——

老百姓都好對付,正如王健所說,408對麵的觀察點裏還有警察,槍聲和鞭炮聲之間的區別,他們自然是分得清的。如何在開槍之後逃去呢?

“別動!”王健似乎看出了洪勝的念頭,“別奢望可以去廚房找一把刀,無聲無息地幹掉我們,也別指望拿出棉被作為消聲器,我擔保你再走動一步,我拚出命也會堵向你的槍口,你可以試試你的速度有多快,可以在一瞬間抵擋住我們七個人從七個方向同時撲向你!”

王健在把形勢分析到最壞之後,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這個決定他不知道有多少效果,但此情此景,總比坐以待斃的好。隻要每個人都能勇敢地站出來,恰恰卻能把洪勝逼向死角,他在鼓勵現場的其他人拿出“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即使不成功,犧牲在場的所有人,也務必不能讓洪勝再次逃之夭夭。

葛飛點了點頭表示讚成。

何妮、趙林也讚成。

朱玲玲別無選擇。

那對中年夫妻,最有可能動搖的無辜者,在王健氣勢的帶動下,雖說沒有表態,但猶豫了一會兒,他們揚起下頜的表現也足以證明,此刻已被王健所感染!

在生命受到威脅之時,“妥協”未必是逃生的最佳方法。這點,在王健的暗示後,似乎大家都達成了共識!

這讓洪勝陷入到前所未有的困境,這是他從來沒有想到的。在王健的“煽動”下,居然大夥都“不怕死”起來,現在竟然分不清究竟是誰“挾持”了誰!

局麵上雖說仍是一邊倒向有槍的洪勝,但心理上,很明顯——已到了僵持的地步!

王健是個頭!洪勝想。

他把槍口又重新對準了王健!

約莫三分鍾——

三分鍾之後,洪勝沒有開槍,而是選擇了微笑,“王隊長,我不得不說,你很擅長攻心術!”

“過獎了。”王健沒有笑,這時候被識破,未必是一件好事,“我隻是談了談我的經驗。”

“難道你的陣營,就真的那麽堅不可摧?他們——難道真的不怕死?我表示懷疑。——或許我可以給他們一點承諾,比方讓他們繼續活下去,這樣的話,你可就孤軍奮戰了。我不相信,在生命麵前,他們真的能做到為——‘正義’——而犧牲?”

洪勝看了看那對中年夫妻,說:“你們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晚年可以享受!”

然後,他看了看何妮,“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妹妹,我念舊情,也許簡簡單單地把你放了,正是我的初衷!”

他再看了看趙林、朱玲玲,“還有你們——作家,如果你能活著從這兒出去,光眼下的這點‘生活’,我擔保你能夠成為中國最優秀的驚悚小說家!”

最後,他看了看葛飛,什麽也沒說。

“這隻是我和他們之間的事兒。”洪勝指了指王健、葛飛,轉頭對剩餘的人說:“各為其主,你們隻不過是無辜被牽扯進來的路人、配角,死一個不多,活著對我也沒有太大的威脅。你們看,我不是殺人狂,不是嗜人血為樂趣的變態,我隻是在需要的時候,捎帶著送了一程擋我路的人,而你們——可以不是!”

洪勝接著說:

“你們和他們不一樣,他們是警察,在必要的時候犧牲自己的生命是他們工作的一部分,為此他們獲得了榮譽,在大街上耀武揚威,沒有人可以撼動他們的威嚴。國家之所以容忍他們這一切,就是因為在這一刻,他們的生命不屬於自己。

在葬禮上,他們的身上會被灑滿鮮花,蓋上國旗,隻要政府願意,他們的照片和事跡,可以經由中國最頂級的設計師,編撰成一段段神話故事,街知巷聞。

而你們呢?

我可不認為大夥的下場會比我好到哪兒去!

運氣好點,能在報紙的中縫,刊登出你們平凡的、根本無法過目不忘的姓名。國家在‘未能保護你們的生命財產’之後,了不起惺惺作態地掉幾滴眼淚,發表幾句千篇一律的道歉。此後,你們逝去的生命,立即會被湮沒在蕪雜的各類社會新聞中,你們自始至終都隻是過客!

我想你們並不願意——

其實我也不願意。

我的意思是說,為什麽不在這一刻把握住你們自己的命運,而不是成為警察的陪葬?你們比我更要清楚,這不是你們的職責!

你們不需要反抗,甚至不需要做任何事情,隻需要站在我這一邊。”

洪勝再一次指了指警察。

“他們隻會把你們送入地獄,而我——能夠給予的,你們痛苦也好,快樂也好,但起碼是意猶未盡的你們尚不想了結的生命!

所以——

我改主意了,一旦嗅到風吹草動,我的槍口不會對準警察,而是——你們,除非讓我看到了,你們並不是我前進路上的小石子!”

洪勝搖擺著槍口,也動搖著王健先期建立起來的“同盟”關係。

這是一場攻堅戰,猶如桌麵上的“殺人遊戲”,真正的主宰者,不是“警”,也不是“匪”,而是占絕大多數的平民,他們的傾向,恰恰決定了遊戲的最終勝負。

洪勝的“反擊”很明顯是有效的,在他的“煽動”下,的確,大夥又開始猶豫起來!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何妮首先“叛變”了王健的團隊。在那對中年婦女和趙林他們仍在做著心理掙紮的時候,何妮居然率先繳了白旗。

“我不想死!”她說。

這個理由很充分。

說這話的同時,何妮往前邁了一步,洪勝抖了抖手中的槍,何妮又退了回來。

“你總得讓我們看到站在你這邊,應有的保障吧?”她說。

“比方說……”

“比方說,可不可以不用槍對著我。”何妮甩甩頭發,“或許我可以為你做一些事兒,打破這個僵局,如果由我來把這兩名警察綁起來,你是不是會放了我們?”

何妮調轉風頭的速度,不僅讓王健二人驚訝,更讓洪勝驚訝。他懷疑地看看何妮,“如果這話你是發自肺腑的,你比你哥要識時務得多;但如果是要玩什麽小花樣,那就要愚蠢得多!”洪勝殺氣四溢。

何妮哆嗦了一下身子,不知道是因這威脅恐懼還是仇恨。無論是哪種,何妮還是冷靜了下來,“我沒有必要在槍口下去玩弄一些玄虛,這對我可沒什麽好處。”

“你知道嗎,你這是在犯罪,脅從罪,足夠毀了你的一生!”葛飛在一旁嚴厲地說。如果何妮真的“倒戈相向”,很明顯,形勢將會雪上加霜!

洪勝冷笑,“難道你能要求我們的群眾用他們的鮮血染紅你的勳章嗎?這可不是好的想法,老實點,或許屋裏的人誰都不會死。”

這回輪到王健他們被逼進了死角。眼前的局勢瞬息萬變,眨眼的工夫,敗局也許就難以挽回,他必須做一個決定,是選擇“順從”,還是將洪勝堵在屋內,洪勝的視野始終沒有離開過自己,褲腿上的那把槍根本無法伺機使用,更何況此舉的代價很可能是巨大的傷亡。

但很快,王健有了決定,因為何妮的一個——暗示?

確切地說這不是暗示,而是何妮在眼神上與自己的對視。在那雙清澈的眼眸當中,王健看到了,怎麽說呢——希望?

何妮眼中透露出來的那種自信的東西,恰恰給了王健“希望”!

難道她有了什麽辦法?

來不及做決定,何妮已開始行動要控製整個局麵了。

“如果我執意要這樣做,你不會攔著我吧?”她指指王健,對洪勝說。

當然同樣,洪勝也不敢輕舉妄動,正如他自己所說,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願意開槍來暴露自己的行蹤。

“悉聽尊便!”洪勝說,“但——別以為可以在我麵前耍什麽伎倆!”

就像兩股勢均力敵的政治力量間的鬥爭,彼此牽製約束,往往毫無幹係的中庸者,卻能輕而易舉地“脫穎而出”。

洪勝在這樣的情況下,其實更願意看看何妮究竟想做些什麽,靜觀其變,畢竟扳機一扣,就可以奪去一個人的生命,這點,在座的都應該清楚。

然而王健呢?

貌似也別無選擇,何妮的“背叛”,動搖了他建立起來的“同盟”。“犧牲”畢竟是到萬不得已時才應去選擇的道路。他要看看,也隻能看看何妮究竟有什麽妙計,然後隨機應變,重新布局。

當然首先,王健得說服自己,何妮眼神中透露出來的信息,是——正麵的!

接下去的行為,卻讓王健有些看不懂,何妮逼問出了中年婦女家中放繩子的位置。

很遺憾,繩子就在他們所在沙發邊上的五鬥櫥裏。

洪勝幾乎不需要分散什麽注意力,何妮就在槍口下取出了繩子。

她走向了王健!

王健的心跳加劇,盡管早已身經百戰,但命懸一線,又麵對著從未交鋒過的罪犯,任何一個閃失,就可能不堪設想——

難道是自己的判斷出了錯?

就在何妮靠近自己的一瞬間,王健再一次捕捉到了何妮眼中的信息,絕不是本能的、無意識地透露出來的信息,何妮在刻意傳遞一種——還是“自信”,能夠掌控局麵、希望得到王健鼓勵配合的——“自信”!

然而她究竟想幹什麽?

雙手已被背在身後,繩子在他的雙手上繞圈,僅就搏擊而言,何妮遠不是對手,可在槍口下,再“身輕如燕”又怎能不受製約?

可是,局麵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改變。

王健接收到了何妮更確切的信息,她在用手指捏住他的雙手使勁,然後悄悄地踢了踢王健的小腿!

這代表什麽?

順著暗示,王健似乎明白了,她發現了自己別在小腿上的備用槍?!他低下頭,槍的位置有個淺淺的輪廓。

可是接下來怎麽辦呢?

何妮的雙手到了他的肩膀,示意他側坐在沙發上,以便自己能夠更好地完成捆綁,然而她靠沙發內側的那隻手,卻加大了力度!

什麽?

王健更不明白了,難道她是想取槍?!

這可不是一個好的主意。

何妮接著她捆綁的工作,在用力的一瞬間,突然脫手,慣性使然,撞上了王健。根本來不及考慮,已經明白何妮真正計劃的王健,不得不順勢從沙發上滑落下來,撞翻了桌子。

這似乎太造作了,是史上最蹩腳的表演!

“喂!喂!別動別動,我真的開槍了!”洪勝急了,王健看見了他扣緊了扳機。

何妮喊道:“別開槍,別開槍,這隻是個意外,我有些緊張!”

王健卻是一陣狂喜,就在倒地的那幾秒鍾,借著桌子的掩護,何妮靈活地從他的腿管裏取出了槍。

“雙手舉過頭頂!”洪勝緊張了,“你們在玩什麽貓膩!”

“意外,不小心不小心!”何妮佯裝慌亂,變魔術般的把槍藏到了身上。

“我的手被捆著!”王健說。

洪勝踮起腳,想看到倒下的桌子後是什麽動靜。

“趕緊起來!”

何妮擺了擺舉著的雙手,慢慢地起身,“別開槍,別開槍!”

“我的腳卡住了!”不管洪勝信不信,王健都必須撒個慌,來配合何妮的表演。

“你們一定會付出代價的!”洪勝惡狠狠地威脅著,“站起來,趕緊站起來!”

他必須換個角度,看清桌子的背後。

何妮慢慢地移出了桌子的背後。

這又是她的聰明之處,她移動後所處的位置,恰恰是最適合洪勝轉頭觀察的位置!

“我動彈不得!”王健接著說道。

這給了何妮機會!

慢慢地,慢慢地,洪勝走了過來,側過身,視線離開何妮的那一刻,就在洪勝不遠處的何妮,又魔術般的,從身後取出了槍,指上了洪勝的腦袋。

“我一定比你快!”何妮說,“別動,給我你的槍!”

洪勝愣住了。

王健卻笑了,洪勝並非傳說中那麽冷靜睿智。

王健慢慢地站起身來,目前的形勢要好看得多,了不起自己一命抵一命。

洪勝的被捕幾乎沒有任何懸念了!

可又在眨眼間。

何妮的槍口卻移開了洪勝的頭顱,而是指向了——王健?!

“王隊長,你也別動!”

“什麽?”王健也愣住了。

“我說,”何妮重複了一遍,“你也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