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十字
最近，羅老三經常失眠，即便渾渾噩噩睡著了，也會在淩晨時分醒來。
醒來之後，便再也難以入睡了。
他的身體藏在冰冷的被子裏，手伸到旁邊的被窩裏，一直摸到很深的地方，都是空的。
羅老三歎了口氣，茫然地盯著黑漆漆的夜。
一周之前，羅老三的老伴失蹤了，然後這間狹窄的小屋子裏就剩下了他自己。
他向周圍的人詢問，大家都說不知道，他也向派出所的民警求助，民警說，如果有了消息，會第一時間通知他。
之後，他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羅老三就這麽一直挨到了天亮，拖著疲憊的身體坐起來。
自從老伴失蹤之後，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吃過飯了，本來就不太好的身體現在變得更加虛弱。
他沒錢去登尋找啟事，隻能漫無目的地詢問。
最後，一個好心的鄰居看他心急，就照著他的要求印了一疊尋找單子，羅老三每天的工作就是去十字路口散發這些單子。
“請問，你見過我的老伴嗎，就是圖片上的……？”他佝僂著身體站在那裏，對著來來往往的陌生人散發單子，“如果你看到了，請跟單子上的電話聯係，或者直接到安東巷44號找我，我就住在那裏，謝謝……”
絕大部分人都會立刻躲得遠遠的，他們感覺羅老三的腦子有毛病。即使有人接了單子，在粗略看了一眼後，也會拋下三個字：“神經病。”
不管是腦子有毛病，還是神經病，羅老三全然不在意，他隻希望有人看到過他的老伴，然後找她回來。
傍晚的時候，羅老三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出租屋。
他隨便吃了一點剩飯菜，快要壞掉了，那還是老伴失蹤之前做好的。吃過晚飯後，他就默默地坐在暗處。
他多麽希望，某一刻，門就突然開了，他的老伴回來了。
一直到了很晚，他才緩緩站起身，摸索著上了床。
他舍不得開燈，也不願意開燈。
潑辣的房東會因為他的用電而發飆，他實在忍受不了她的咒罵，索性就不開燈了。
這個冬天特別的冷，收音機裏反複播放著寒潮降臨的預報。
羅老三明顯感覺天氣冷了，他感覺那單薄的被褥無法抵禦寒冬了。
沒有了老伴的出租屋顯得更加黑暗寒冷，他蜷縮在被子裏，突然感到悲從中來。
渾渾噩噩地睡著了。
羅老三做了一個夢，夢到老伴回來了，醒來，他才發現那是夢。
哎，又是一個夢。
羅老三看了看時間，午夜十二點。
這時候，他聽到了大門打開的聲音，他知道是房東夫婦回來了。
這個安東巷44號是一處民房四合院，正屋由房東夫婦居住，兩邊的側屋出租，羅老三和老伴就住在西麵的側屋。
羅老三感到了一股尿意，他推開門，準備去對麵的衛生間。
路過房東的窗前，他聽到了他們夫婦的對話。
“喂，明天早起，你就把那個瘋老頭子趕走，我真是受不了他了，每天就像中邪一樣找他說的老伴。”女房東語帶厭棄地說，“最近，不知道哪裏來的單子，天天站在十字路口那散發，還說他就住在安東巷44號，不知道的以為我們家好像發生了什麽事情，以後這屋子還怎麽出租。”
“他媽的，這個瘋老頭子也真是的，不就是丟了一隻狗嗎，還是一隻流浪狗，至於成了這樣。”男房東附和道，“其實，我一直沒有說，上個禮拜，我看見他的那隻狗被車給撞死了，然後那個司機罵罵咧咧地將狗丟進垃圾桶，我想，撞死了也好，那隻狗髒兮兮的，把屋子都弄髒了。”
“對了，這個瘋老頭子不是兒子女兒一大堆嗎，怎麽這個時候全都不見了。”女房東繼續道，“之前，他兒子送他過來的時候，就交了三個月的房租，這一下子過去半年了，房租都拖欠了三個月了，前兩天我給他們打電話，開始還說會交，後來就幹脆不接電話了。”
“這樣吧，明天我給他們打電話，如果再不交，直接卷鋪蓋卷走人，我這裏可不是收容所。”男房東回應道。
聽完他們的對話，羅老三便默默回到了出租屋。
他伸手開了燈。
雖然光線昏暗，但是他感覺很亮。
這是他第一次舍得開燈。
接著，他走到桌前，從抽屜裏摸出一張照片，上麵是他和他的老伴——一隻流浪狗。
他的老伴早年去世，他一個人依靠打三份工，辛辛苦苦將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拉扯長大，在供他們上了學，結了婚之後，卻驀然發現自己孤零零的，連老屋都被他們霸占了。
在被兒女們來回推脫了三五次之後，他提出了自己搬出來。
於是，大兒子將他送到了這裏，僅僅因為房租便宜。
來到這裏之後，羅老三救下了一隻流浪狗，那隻狗很通人性，它也知道羅老三是它的救命恩人。
羅老三感覺他們同病相憐，就將狗留了下來。
也就從那時候起，那隻流浪狗成了羅老三的老伴。
陪他外出，陪他吃飯，陪他度過漫漫長夜。
而現在，她不在了，他也要離開了。
那天晚上，羅老三便收拾東西離開了。
其實，他也沒有什麽東西，除了一床單薄的被子，就是兩件洗得看不出顏色的衣服，以及那一張老伴的照片。
照片還是街角照相館的年輕人幫忙拍的，他說對外都是一百塊一張，他隻向羅老三要了五十塊。
羅老三弓著背，拎著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行李，去了熟悉的十字路口。
他知道，十字路口的前邊通往女兒家，左邊和右邊分別通往兒子家，此刻的他卻不知道該往哪裏走。
他就那麽徘徊著，直到天亮。
那天的晨報上登了這樣一則啟事，一位老人被凍死在十字路口，無任何身份信息，請家屬盡快認領。
隻是，過去很久都沒有人去認領羅老三的屍體。
也是那個冬天，迷失在這個十字路口的老人越來越多，屍體也越來越多，一同迷失的還有那些弱不禁風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