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空白記憶
2018年8月20日上午,我從渾渾噩噩的睡夢中醒來,耳畔還回響著夢中那刺耳的門鈴聲。我記不清自己夢到了什麽,好像唐醫生有急事來家裏找我,不厭其煩地在走廊裏一遍遍地按著門鈴,而我卻像是做了虧心事一般,躲在房間裏不敢出門見她。
我的頭很疼,疼得快要炸開了。我想不起自己昨晚是怎麽上床睡覺的,也記不起整個晚上自己在什麽地方,做了些什麽事。我知道,會發生這種情況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我的時間又被另外一個自己給竊取了。
我閉上眼睛,仔細回想著“失憶”前的情景。
那個時候應該是晚上七點多,我接完林木打來的電話,在家裏專心研究一起案件。那是發生在今年5月21日的入室搶劫殺人案,至今仍未告破。案件的受害者是一名年輕漂亮的女孩兒,她叫張婉靈,也就是兩年前的夏天,葉隊從火場裏救出來的那個姑娘。案發之前,葉隊正在追求她,兩個人的關係正打得火熱。
想到這裏,我轉頭看向臥室的一側。那裏立著一個白色的寫字板,上麵條理清晰地記錄著案件的關鍵信息。寫字板的正中間釘著受害者的生活照,照片周圍是我用紅色記號筆寫下的案件相關人員的名字,葉青誠便是其中之一。而這起案件本應該與發生在今年4月30日的入室搶劫強奸案並案調查,但是……
我的思緒忽然停止了,因為我意識到那令人不悅的門鈴聲並非隻來自夢中。外麵真的有人在找我。
我昏昏沉沉地從**爬起來,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走到門前,低聲問道:“誰啊?”
“警察。”對方幹脆利落的回答讓我猛然清醒過來。我打開房門,怔怔地看著走廊裏神情嚴肅的幾個人,愣了幾秒鍾才反應過來問:“你們找我有什麽事?”
來者是市局刑警支隊的警察。站在最前麵的中年男人叫陳威,是刑警隊的副支隊長,他是今年年初從別的單位調過來的。我聽說過他的事情,但跟他完全沒有交集。另外兩名警察是我認識的人,以前沒有在同一組工作過,關係算不上熟。
“蘇茗,我們懷疑你涉嫌一起謀殺案,現在請你跟我們回刑警隊接受調查。”陳副支隊向我出示了證件,他銳利的眼神幾乎快要從我身上穿過去了。
“你說什麽?我,涉嫌謀殺?”我疑惑地看著門外的三個男人,用不確定的語氣問道,“我殺了誰?”
“昨天晚上,你去過唐芯家吧?”陳副支隊問道。
“唐芯,你是說……”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瞬間感到呼吸困難,頭腦發昏。我好像明白了什麽,那對我來說完全空白的記憶,那失落的時間……似乎已經釀成了一場無法挽回的災難。
“是的。”陳副支隊緩緩地點了下頭,遺憾地對我說道,“唐醫生死了,我們懷疑是你殺害了她。”
坐在刑警隊的審訊室裏,我有種恍惚的感覺。曾幾何時,我坐在這裏審訊過數以百計的犯罪嫌疑人。而此時此刻,我卻成為某起案件的頭號嫌疑人在這裏接受審訊。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我忍不住在心裏責問自己。
“蘇茗,知道我們為什麽找你嗎?”陳副支隊用審視的目光看著我,我想他應該已經了解過我的基本情況,但他一定不知道這件事處理起來會有多麻煩。
“說實話,我不太清楚昨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實事求是地回答道,盡管我能猜到他們懷疑我殺人的原因,但我的記憶確實是一片空白。
“昨天晚上,你去過唐醫生家裏,這件事你不否認吧?”
“我可能去了吧,但是我想不起來了……”
“你別跟我裝糊塗,什麽叫想不起來了?”陳副支隊非常不滿意我的回答,皺著眉頭說道,“我們有證據表明你去過唐醫生家,並與她發生過肢體衝突。你假裝無辜也沒有用,這麽做洗清不了你的嫌疑。”
“我沒有假裝,我是真的想不起來了。我有失憶症,不相信的話你可以去問我的醫生。”
“失憶症?”陳副支隊不屑地笑了笑,大概是不相信我說的話。他跟負責做記錄的年輕警察相互對視了一眼,半開玩笑地說道,“你想用這個理由為自己脫罪恐怕行不通,除非你能證明自己有精神障礙。”他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上下打量著我,“可我看你的樣子也不太像啊。”
“陳隊,我沒有開玩笑。”我無視他的冷嘲熱諷,嚴肅認真地說道,“我是唐醫生的患者,你們可以在她的心理診所找到我的病例。我之所以去看心理醫生就是為了治好自己的病。如果你事先了解過我的情況,應該知道兩年前發生的那起人質劫持案吧?我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偶爾有失憶的情況,葉隊可以為我作證。”
我沒有跟他們表明自己其實是人格分裂症患者,因為如果他們連我失憶都不相信的話,更不可能相信什麽人格分裂。陳副支隊當了二十多年的警察,怕是從來都沒有遇到過一個像我這樣情況特殊的犯罪嫌疑人。
如果能證明我是人格分裂症患者,並且作案者不是我的主體人格,那麽我就可以洗清自己的犯罪嫌疑。雖然從結果上來看,需要承擔法律責任的人仍然是“我”,但我不能稀裏糊塗地任人擺布,我必須得搞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想到這兒,我對陳副支隊說:“我要見葉青誠,隻有他才了解我的情況。”
“你不能見他。”陳副支隊態度堅決地搖搖頭說,“鑒於你跟他的特殊關係,這起案件他必須回避調查。”
“可是你們不讓我見他,這件事就說不清楚。”
“有什麽說不清楚的。我們現在已經掌握了足夠的犯罪事實和犯罪證據,你要做的就是配合我們說出實情。”
“可是我不記得自己去過唐醫生家,你讓我說什麽?”
“你還不承認,是吧?”陳副支隊有些無奈,卻也懶得與我爭辯。“我給你看幾樣東西,看你還能嘴硬到什麽時候。”說完,他離開審訊室。不一會兒拿著一部手機和幾張照片走了進來。
“8月19日晚上20點25分。”他翻出一條信息給我看,“你用手機給唐醫生發了一條信息,說有急事要找她商量,問她在不在家。幾分鍾後,唐醫生回複了你,說九點以後可以去家裏找她。然後你回複她說,待會兒見。”
陳副支隊說完將幾張照片依次擺在我的麵前,“21點43分,電梯監控拍到你去了唐醫生家。你不用狡辯說你是去那棟樓裏找其他人的,因為我們在唐醫生家發現了你的指紋和足跡。23點17分左右,你離開唐醫生家。整整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你在她家裏都做過些什麽,希望你能老老實實地仔細交代清楚。”
我沒有回答,而是困惑地看著麵前那幾張監控拍下的照片,喃喃自語道:“這麽說,我真的去過她家?”
“蘇茗!”陳副支隊徹底被我惹怒了,狠狠地拍了下桌子,“你少跟我裝模作樣。這案子漏洞百出,所有的證據都指明是你殺害了唐醫生。你再看看這個。”他將手裏的最後一張照片用力甩在我麵前,“這件衣服眼熟嗎?你昨天穿的。這上麵的血跡你怎麽解釋?”
我驚訝地看著照片裏的灰色T恤,那確實是我的衣服,但我實在不記得自己昨天穿著它出門。“這是你們在我家裏找到的嗎?”我聲音顫抖地問道。
“當然。”
“衣服上的血跡還沒有做DNA鑒定吧?”
“即便如此,我們也能預料到結果。”陳副支隊無奈地搖搖頭,忽然一改之前嚴肅的口吻,苦口婆心地勸說道,“蘇茗,我了解過你的個人情況。說實話,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你以前是一名好警察,雖然你的性格有點兒孤僻,但沒有人否認過你的工作能力。我知道你平時喜歡跟一些特殊人群打交道,比如那些心理變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精神病人什麽的。但你不能把自己也偽裝成跟他們一樣的人,借此來逃脫法律的製裁。”
“我沒有……”我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無論我在這裏怎麽解釋,他們都不可能相信我真的有病。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兩個人了解我的病情,並發自真心地相信我,一個是葉隊,另一個就是唐醫生。隻可惜,唐醫生已經被“我”殺死了,盡管我不記得自己做過這件蠢事。
“我要見葉隊。”我再次向陳副支隊提出了請求,“是他最先發現我的病情並把我介紹給唐醫生的。你們要是想破案,就必須得讓我見他,否則我什麽都不會再說了。”
“我跟你解釋過了,不是我不讓你見他,而是按照規定,他必須得回避調查。”
“總有些特殊情況吧?”我緊緊地凝視著陳副支隊的眼睛,態度堅定地說道,“沒有他,這起案子你們永遠都破不了。我不會認罪,也不會配合你們的調查。”
“你……”陳副支隊狠狠地咬了下牙齒,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他沉默了片刻,說出了一句令我驚詫萬分的話,“葉青誠現在還沒有完全擺脫作案嫌疑。你想見他,也隻能再等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