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惡魔現身

電影散場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大街小巷依然有很多不願回家的情侶。唐醫生的興致特別好,問我有沒有興趣陪她去酒吧喝酒,聽歌。我沒有拒絕的理由,於是陪她去了當地非常出名的一家音樂酒吧。

唐醫生說,以前她和葉隊在一起的時候經常來這家酒吧看演出。她和葉隊都很喜歡音樂,兩個人在一起總是能找到共同話題。分手以後,唐醫生偶爾會獨自一人來酒吧坐坐,不為喝酒,不為聽歌,隻為懷念她跟葉隊曾經在一起的美好時光。

看到唐醫生用情至深的樣子,我有點兒怨恨葉隊的不解風情。明明是這麽好的女朋友,明明整個心裏都裝滿了他,仿佛整個世界就隻有他,可他卻不懂珍惜,讓一個女孩子從二十幾歲等到他三十幾歲,癡癡地付出了那麽多年的青春,卻始終沒等來回報。

要不是因為我在唐醫生的診所接受治療,無意中給他們牽線,為他們製造了更多接觸的機會,他們的關係也許還會像之前一樣藕斷絲連,曖昧不清,很難向前邁出重要的一步。

唐醫生說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很少有機會跟別人談論這些事。她自己是心理醫生,每天給患者看病療傷,可她自己內心的苦水卻無處傾訴。很多感情方麵的事,她不好意思跟自己的家人和朋友說,唯獨在我麵前,她可以敞開心扉,暢所欲言,可以肆無忌憚地吐槽葉青誠,說完以後覺得心裏特別痛快。

唐醫生有感而發,不知不覺喝了很多酒。離開酒吧的時候,唐醫生已經醉得連路都走不穩了。我在網上找了一名代駕師傅,把唐醫生的車開回了她家的小區。

回到家中,我扶著唐醫生走進臥室。她迷迷糊糊地問我幾點了,我看了一眼時間,告訴她馬上就要到十二點了,讓她趕緊睡覺,睡醒了就不難受了。

她脫掉高跟鞋,躺在**,閉著眼睛對我說:“給青誠打個電話吧,問問他什麽時候回來。”

我立刻掏出手機撥打了葉隊的電話。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聽,我猜到他那邊的任務還沒有結束,便安慰唐醫生道:“你先休息吧,葉隊有空一定會聯係你的。”

唐醫生“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麽。我問她想不想喝水,她搖搖頭說:“我沒事,今天真是麻煩你了……”

“別跟我客氣,說不定以後咱們會成為一家人。”

“一家人……”唐醫生默默重複著這三個字,嘴角泛起了一絲幸福的微笑。

不可否認,唐醫生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女人。工作的時候美麗知性,私底下也會有小女人俏皮可愛的一麵,喝醉酒的樣子更是嫵媚動人。但我對天發誓,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對她動過任何邪惡的念頭。

唐醫生相信我不會亂來才放心在我麵前喝醉,放心讓我進入她的房間。然而我的記憶在這裏發生了中斷。

當我恢複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裏夾著一支燃燒了一半的香煙。我已經戒煙兩年多了,這支煙不可能是我自己點的,我也沒有隨身帶煙盒和打火機的習慣。看到茶幾上熟悉的煙盒,我知道這是葉隊留在唐醫生家裏的東西,而動手點燃這支煙的人應該是蘇晟。

我再次看了下時間,已經是夜裏十二點多了,從我失去記憶到恢複清醒的這半個多小時裏,我都幹了些什麽?唐醫生又在哪裏?

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我的心頭。我連忙站起身來,走到臥室去查看唐醫生的情況。

唐醫生正低頭坐在床邊,身上披著一條薄毛毯。透過毛毯的縫隙,我看到她換上了跟之前不一樣的衣服。

發現我走進臥室,唐醫生猛地抬起頭來,臉上浮現出一絲驚恐的表情。但是很快,她意識到我不是蘇晟,情緒則慢慢平靜了下來。她再次垂下眼簾,回避著我的目光。

我注意到她眼睛紅腫,很明顯是剛哭過的樣子。雖說剛才跟唐醫生共處一室的人不是我,但我大概能猜到“我”跟唐醫生之間發生了什麽。

“對不起……”除了道歉,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我怪自己疏忽大意,竟然讓唐醫生跟一個我們並不了解的男人單獨待在一起。唐醫生信任的人是我,但她忘記了我的身體裏還潛藏著一個對她並不友好的惡魔。

“蘇茗,你什麽都不要說了,這件事我們就當從來沒發生過,好嗎?”唐醫生用懇求的語氣對我說道。

“可是剛剛……”我不想讓唐醫生感到難堪,但我真的有種被人戲弄的感覺。我不明白蘇晟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為什麽要用這樣的方式傷害唐醫生。我想知道他們在一起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即使答案是殘忍的,令人難以啟齒的,我也希望自己能了解整件事的經過。“唐醫生,你能不能告訴我……”

“蘇茗!”唐醫生忽然抬頭看著我,再次懇求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拜托你,千萬不要讓青誠知道。千萬,一定……”

我當然不會讓葉隊知道今晚發生的事情,除非蘇晟自己主動找葉隊坦白,否則我一定會讓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裏,永遠都不會提起。

然而,什麽都不說就可以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嗎?從今以後,我該怎樣麵對唐醫生?怎樣處理我們之間的關係?我們還能像從前一樣若無其事地見麵,若無其事地進行心理治療嗎?我的心沒那麽大,我的臉皮也沒有那麽厚。更主要的是,我不敢再讓唐醫生接觸到蘇晟。我怕他還會傷害唐醫生,怕他會做出更加過分的事情。

那一晚,唐醫生第四次見到蘇晟,而我是最後一次見到唐醫生。

兩天後,唐醫生在家中遇害。蘇晟是最有嫌疑,也是最有動機殺害唐醫生的人。

唐醫生死後,我反複在腦海中思索著她與蘇晟四次見麵的全部經過。我相信解開謎題的答案就隱藏在其中。

我把蘇晟出現在唐醫生麵前的時間、地點和出現的原因(目的)稍加整理,列成了一張簡單明了的表格,具體信息如下:

第一次,時間是2018年7月20號下午,地點是我和唐醫生去西餐廳吃飯的路上,出現的目的是想親自見一見我認識的新朋友。

第二次,時間是2018年7月27號下午,地點是唐醫生的心理診所,出現的原因是感覺到某種威脅,不得不打斷唐醫生的催眠。

第三次,時間是2018年8月3號下午,地點是唐醫生的心理診所,出現的目的是為了警告唐醫生不要再做無意義的嚐試。

第四次,時間是2018年8月17號晚上,地點是唐醫生的家裏,出現的原因尚未明確。

通過這張表格,我驚訝地發現了一件之前被我忽略掉的事情,蘇晟出現在唐醫生麵前的時間竟然都是星期五。難道他有什麽特殊的喜好,隻在星期五這天才會現身嗎?

但我仔細一想又發現了一個疑問。唐醫生遇害的時間是2018年8月19日夜晚,那天是星期日,如果按照“隻在星期五出現”的規律來看,那天去唐醫生家作案的人應該不是蘇晟。可我自己對那天晚上的發生的事情完全沒有印象,這一點該怎麽解釋呢?

當然,“隻在星期五出現”的規律隻是我個人的猜測而已,尚未經過證實。也許蘇晟喜歡在星期五現身,但這並不意味著其他時間他不會出現。

趁著葉隊來病房看望我的機會,我把唐醫生和蘇晟四次見麵的全部經過如實告訴了葉隊,包括我本打算爛在肚子裏的那個難以啟齒的秘密。

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必要再隱瞞下去了。唐醫生已經慘死在了蘇晟的手上,如果我繼續守著這個黑暗的秘密不說,案件的真相怕是永遠都無法浮出水麵了。

聽完我的敘述,葉隊陷入了一陣良久的沉默。我則低頭不語,在葉隊說話之前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

房間裏安靜得隻能聽到我和葉隊此起彼伏的呼吸聲。我從未在葉隊麵前感到如此的尷尬和難堪。我寧願他暴打我一頓來發泄心中的不滿,寧願他說恨我,說他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明明憋著一肚子火氣卻舍不得衝我發泄。

“蘇茗,知道我為什麽能在這個時候來精神病院見你嗎?”終於,葉隊緩和好情緒,用十分冷靜的態度解答了我內心的疑問。“按理說,這起案子我應該要回避調查的,畢竟受害者是我的前女友,嫌疑人是我的好兄弟,我自己也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不得不接受專案組的調查。但是這起案件的情況太特殊了,我們以前從來沒有經曆過類似的事情,想按照常規的程序辦理此案恐怕行不通。

“唐芯死了,你的病情隻有我最了解。陳副支隊意識到了這個情況,請求上級領導特別批準我加入此案的調查工作。我希望你不要受到個人情感的影響,不要隱瞞任何對破案有幫助的信息。你剛才就表現得很好,主動交代了警方未曾掌握的情況。希望接下來的時間,你也能積極地配合醫生和警方完成治療和審訊工作。”

“當然,我一定會這麽做的。”我打起精神,立馬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得知葉隊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直到查明案件的真相,我突然覺得安心了不少。有些話,我確實隻有在葉隊麵前才開得了口,誰讓他是我在這個世上最信任,最依賴的人呢。

“我現在問你幾件事,你必須老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許撒謊。”葉隊嚴肅認真地看著我,完全進入了工作時的狀態。我不得不感歎薑還是老的辣,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能保持如此理智的頭腦,不受個人情緒的影響,難怪領導會特別批準他加入此案的調查工作。

“你問什麽我就回答什麽,絕對不說半點假話。”我態度堅定地對葉隊說道。

“好。”葉隊滿意地點點頭,開始問道,“8月19日案發那天晚上,你用自己的手機給唐芯發了一條信息,說自己有急事要找她商量,問她在不在家。你確實不記得自己發過那樣的信息嗎?”

“我真的不記得,那條信息不是我發的。”我在審訊室裏聽陳副支隊跟我說過這件事,也看到了手機裏的那條信息,但我沒有印象自己做過這樣的事。

“也就是說,發那條信息的時候,你已經不是你本人了,而是轉換成了另外一個人格,對嗎?”

“應該是的,否則我為什麽會沒有記憶?”

“那麽在你失去記憶之前,你在家裏做什麽?能描述得詳細一點兒嗎?”

我認真回憶了片刻,如實回答道:“那天傍晚,林木給我打電話,跟我透露了崔亮的審訊情況,還跟我說了一些‘4·30入室搶劫強奸案’和‘5·21入室搶劫殺人案’的案件細節。掛斷電話以後,我一直在臥室的寫字板上整理案情,中途沒有做過其他的事。我不清楚自己是幾時幾分發生人格轉換的,隻知道自己連晚飯都沒吃就失去記憶了。恢複清醒已經是第二天上午的事情了。陳副支隊帶了兩名手下到家裏找我,告訴我唐醫生被人殺了,並懷疑我是殺害唐醫生的凶手。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去過唐醫生家裏,更不知道她被人殺害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說,從給唐芯發信息的那個時候開始,到作案結束回到家中睡覺,你的身體一直是由你的第二人格在控製嗎?”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解釋了。除非我真的失憶了,並且作案的時候精神嚴重錯亂。否則我怎麽會保留犯罪現場,還把犯罪證據帶回家,等著警察上門來找我呢?”

“但是你的第二人格也不應該犯這種低級錯誤吧?據我們了解,那個叫蘇晟的人警惕性很高,頭腦很靈活,他也沒有理由放著犯罪現場不管,把犯罪證據藏進你的衣櫃吧?除非他是故意的,想把殺人的罪行嫁禍到你的頭上,但是這樣做對他有什麽好處呢?”

“我不知道。”葉隊提出的疑問也是我心裏的疑問,我一直覺得這起看似簡單明了的案件存在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也許他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必須要這樣做吧。也許他覺得掩藏罪行根本就沒有意義,警察早晚會通過各種各樣的線索找到他。也許,他覺得即使我被警察抓住,受到法律的製裁也無所謂。畢竟我不是他,無法了解他的想法。想知道答案,隻能去問他本人。”

說到這兒,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對了,明天是8月31號,星期五,雖然沒有證據表明蘇晟隻在星期五現身,但是我們可以嚐試用催眠的方式將他喚醒。”

“催眠對他來說不是已經不起作用了嗎?”

“那是唐醫生的催眠對他不起作用。”我對葉隊解釋說,“蘇晟已經感覺不到唐醫生的催眠會對他產生威脅,而我又因為心理因素的影響無法被唐醫生成功催眠,所以唐醫生沒有辦法引出我的第二人格,除非是蘇晟自己主動要出來。但是現在的境況跟之前完全不同,說不定蘇晟會感知到什麽對他不利的因素,再次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