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格騙局
錄像的最開始就像唐醫生說的那樣，“我”在催眠的過程中突然睜開了眼睛，然後就開始在唐醫生的辦公室裏四處查看。那個時候的“我”已經不是我了，是那個叫蘇晟的人再次控製了我的身體。
錄像開始出現聲音是蘇晟走到書架前麵的時候。他認真觀察了片刻，突然轉頭對唐醫生說：“你們光明正大地拍不就好了，為什麽要偷拍？”
唐醫生被他的這句話嚇了一跳，還沒等她說什麽，蘇晟就把藏在書架裏的手機拿了出來，對著鏡頭跟我打了聲招呼，“蘇茗，是你想要偷拍我嗎？你把手機放得那麽遠應該拍不清楚吧。”
這時，唐醫生對蘇晟說道：“你同意我們用錄像的方式記錄下這次交談的過程嗎？”
蘇晟聳了聳肩膀，滿不在乎地說道：“拍吧，我無所謂。”
“能麻煩你過來坐嗎？我有些問題想跟你聊聊。”唐醫生說著指了指我剛才坐過的沙發椅。
蘇晟把手機交給唐醫生，隨後走到沙發椅那裏坐下，擺了個十分愜意的姿勢。
唐醫生也坐回到之前的椅子上，把手機放在不遠處的桌子上，鏡頭對準了他們兩個。“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麵了，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份，我就不再做自我介紹了。”
“嗯。”蘇晟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似乎對自己正在經曆的事情並不怎麽感興趣。
“蘇茗已經知道自己擁有第二人格。他非常想認識你，了解你，但是你們之間好像不能直接交流。”
“是無法交流，但我了解他，有的時候也能感知到一些事情。”
“你對他有多了解？”
“非常了解，像了解我自己一樣。”
“但是對於他來說，你是完全陌生的。你的存在讓他感到不安和恐懼，會給他的生活帶來困擾。他不知道你的喜好，不知道你會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出現，會不會做出對他有威脅，或者對身邊的人有威脅的事。你們現在的狀態就像是兩個靈魂共用一副身體，必須得找到一種和平共存的方式，這樣才不會傷害到他，也不會傷害到你。”
“我不會亂來，他不需要擔心。”
“你怎麽讓他相信這一點呢？”
“他一直活得好好的，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可是他會感覺到困擾，會因為自己遺失了某一段時間而害怕。你能具體說說，你每次出現的時候會做些什麽？或者說，你每次出現的時候有什麽特別想要做的事情嗎？”
蘇晟認真思考著這個問題。少頃，他仍然用簡短的語句回答道：“我隻在有必要出現的情況下才會出現。”
唐醫生已經是第二次麵對蘇晟了，對於他的少言寡語，難以溝通多少有些心理準備。見蘇晟並不直接回答自己的問題，唐醫生便換了一種方式繼續說道：“蘇茗有過這樣的經曆，上一秒鍾他還在某個地方做某件事，但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已經在另外一個地方做著另外的事情了。他之前一直以為自己患有間歇性失憶症，直到身邊有人提醒他，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裏有另外一個人格在作祟。他對你沒有惡意，隻是想知道你會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奪取身體的控製權。”
“我說過了，除非有必要，否則我不會出現。我根本不喜歡跟你們這些人打交道。”
“什麽樣的情況是有必要的呢？”唐醫生有些不理解地問道。
蘇晟看著唐醫生，眼神中忽然充滿了敵意，“現在這樣的情況就是。”
“為什麽？”
“因為你在做的事情。”
“我在做什麽？”
“催眠，很危險的事。”
“不會的。”唐醫生和藹地笑了笑，對蘇晟解釋道，“我有職業資格證書，也有好幾年的工作經驗。我曾經催眠過很多患者，從來沒有發生過意外情況。蘇茗對我很信任，同意我為他做催眠，所以這件事並不危險。”
“是嗎？”蘇晟皺了皺眉頭，“那也許是我多慮了。”
“你在擔心什麽？怕催眠會傷害到你嗎？”
蘇晟沒有回答，唐醫生又接著說道：“蘇茗想了解你，他想通過催眠的方式喚醒你，所以我們在做第一次嚐試。現在看來，我們的嚐試雖然沒有成功，但是你卻出現了。”
“也許我該走了。”
“等一等。”唐醫生見蘇晟確實沒有興趣繼續與她交談，急忙挽留道，“難得見麵，再多聊聊吧。”
“我說過了，我不喜歡跟你聊天。”
“我們是為了蘇茗在聊天。”
“蘇茗？”蘇晟悠悠地歎了口氣，看起來有些不高興。“他錯了，他根本就不需要心理醫生，不需要你。”
唐醫生詫異地張了張嘴巴，很快又恢複了淡定從容的表情。“蘇茗之所以向我求助，是因為他不了解你，不知道怎麽解決你們之間的問題。如果你一直不配合我們，蘇茗就會一直感到困擾，我們的治療也會周而複始地進行下去。”
“不會的，如果他覺得你幫不了他，他就不再需要你了。”
“即使沒有我，他也會去找別的醫生啊。你那麽抗拒他求助心理醫生，是在擔心，害怕什麽嗎？”
“我，沒有……”蘇晟回答得不是很幹脆，給人的感覺好像真的有事在擔心。
“你不用對我那麽有敵意，我傷害不了你，也不想傷害你。我隻是想幫助你們更好地了解彼此，讓你們更加和諧，更加融洽地生活下去。”
“沒有你，我們會更好。”
“那隻是你的想法，蘇茗可不是這樣認為的。”
“他早晚會明白，我存在的意義。”蘇晟說完這句話就安靜地閉上了眼睛，唐醫生連忙追問道，“你跟蘇茗的哥哥到底有什麽關係？”
蘇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視頻中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不一會兒，錄像就結束了。
我關掉手機視頻，疑惑地問唐醫生，“這就是從他出現到離開的全部過程？”
“是的。”唐醫生無奈地笑了笑說，“你所看到的就是我們之間的全部交談過程，他不太喜歡我，甚至對我有很大的敵意。他真的很抗拒你看心理醫生，覺得這樣做會對他的存在產生威脅。”
“他可能以為我們要把他怎麽樣吧……”我想起上一次在西餐廳吃飯的時候，我跟唐醫生就聊到用催眠的方式喚醒我的第二人格。那時的我還不是很懂，以為第二人格是可以通過某種方法被消除掉的。後來，我了解了一些人格分裂的治療方案，明白後繼人格一旦形成，它就會強烈抵禦企圖消滅它的一切努力。因此，治療者不能用強製的手段去消除它，而是應該注重它與主體人格的同一性，設法整合它們。
“確實，我看出他有這方麵的擔憂。所以我們必須要好好跟他溝通，讓他知道自己的處境是安全的，沒有人想要傷害他，更沒有人想要消除他。你同意我的說法嗎？”
“不同意又能怎麽樣？”我攤了攤雙手，對此表示無奈。“你說過，分離人格的產生有些是未能滿足正常的需求，所以當務之急還是要弄清楚那家夥到底想要什麽。”
“你從頭到尾看完了剛才的視頻，覺得他想要什麽呢？”
“我看不出來，那家夥惜字如金，也不正麵回答問題，完全是一副不配合的態度。”
說實話，我心裏真的有種很窩火的感覺。明明那家夥就在我的身體裏，與我隔著世界上最近的距離，但我卻拿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甚至不知道怎麽樣才能將他喚醒。他想出現就出現，想離開就離開，完全不顧及我的感受。他說他了解我就像了解他自己一樣，而我卻對他的了解幾乎等於零。這真是太不公平了。
想到這兒，我用求助的目光看著唐醫生說；“能不能再為我做一次催眠？你們之間的交談好像還沒有結束吧。”
“已經結束了，是他自己主動離開的。”唐醫生遺憾地說道。
“可是他還沒回答你的問題呢。”
“他不想回答，我沒有辦法強迫他。”
“不能再試一次嗎？叫他出來好好聊聊。我覺得他有被害妄想症，心理醫生恐懼症，你得先幫他把這個病給治好才行。”
唐醫生笑著搖搖頭，認真觀察我的臉色，關心地問道：“你感覺自己的狀態怎麽樣？有沒有覺得累，有沒有頭暈乏力之類的症狀？”
“沒有，我很好。”我想都不想就立刻對唐醫生說道，“我的狀態好得不得了，特別適合接受催眠，請你無論如何再幫幫我吧。”
“可我認為他不會這麽輕易就現身了。”
“那再試試行嗎？”我再次懇求道。
唐醫生接受了我的請求，我們再次嚐試用催眠的方式喚醒我的第二人格。隻可惜，我的心態較之前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有點兒急於求成的意思。
我沒有被唐醫生成功催眠，蘇晟也沒有再一次出現。
結束了當天的治療，我懷著遺憾的心情地離開了唐醫生的心理診所。剛一走出電梯廳，我就看到葉隊正在一樓大堂等著我，好像算準了我會在這個時間出來一樣。
“走，吃飯去。”他一把摟過我的肩膀，沒等我問他為什麽會來這麽湊巧，他便主動告訴我說，“唐芯給我發信息了。她說今天的治療不太順利，讓我抽時間陪陪你。”
“唐醫生想得可真周到啊。”我的內心充滿了感激，頗有些感慨地對葉隊說，“這麽溫暖貼心的女朋友，你說不要就不要了，真夠可惜的。”
“不是我不要她，是她甩的我。”葉隊在我麵前假裝委屈，我卻狠狠地鄙視了他一下，沒好氣地說道：“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是你自己不懂得珍惜，辜負了唐醫生的一片癡心。她甩了你就對了，要不然怎麽讓你這種渣男長記性。”
“我渣嗎？”葉隊驚訝地嘖了嘖舌，沒想到我會對他做出這樣的評價。
其實我對葉隊和唐醫生的過去並不是很了解，隻是聽唐醫生向我抱怨過，葉隊總是沒日沒夜拚了命地工作，完全沒有跟唐醫生結婚過日子的念頭。
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我還沒有來S市投奔葉隊，但我可以想象葉隊當時的生活狀態是什麽樣的。為了忘卻心中的傷痛，減輕內心的負罪感，他隻能用危險而又忙碌的工作麻痹自己的神經，不給自己留有空餘的時間去思考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時的唐醫生不明白葉隊經曆過什麽，隻覺得這個男人不懂生活，無藥可救。她甩了葉隊，卻始終放不下這段感情，所以兩個人到現在還保持著良好的友誼，在我看來卻是一種曖昧不清的關係。
“你有沒有考慮過跟唐醫生複合啊？”我真心希望像唐醫生那麽好的女人能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希望她能獲得幸福美滿的人生。她那麽善解人意，那麽溫柔體貼，她自己也應該被喜歡的人溫柔以待。
“我們現在的關係很好啊，不用你小子跟著操心。”葉隊在我的頭發上使勁兒揉了一把，半開玩笑地說道，“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抓緊時間把病治好。別到最後發展成精神分裂，我還得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去。”
一語成讖。
葉隊做夢也沒有想到，他說完這句話的一個月後，我果然被關進了精神病院。雖然我的病情沒有變得更加嚴重，我也沒有得精神分裂症，但是作為殺害唐醫生的犯罪嫌疑人，我不得不在S市精神病院接受強製治療。最重要的是，我必須得在這裏配合警方查明案件的真相。
為了找個安靜的地方聊天，我和葉隊也來到之前跟唐醫生吃飯的那家西餐廳。用餐高峰期還沒到，餐廳裏的人不多，我找到之前坐過的那個位置，苦笑著對葉隊說：“上次就是在這個地方，唐醫生認識了我的第二人格。”
葉隊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拖出靠背椅坐下，表情複雜地打量著我，好像此時站在他麵前的人不是我一樣。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皺著眉頭說：“你那麽看著我幹什麽？我現在又不是他。”
“我是在想，為什麽上一次他就在這裏出現了呢？”
“因為他想見唐醫生，所以就出來了一小會兒。”
“那他現在不想見見我嗎？”
“應該不想吧。”我不太確定地說道，“你對他來說又不是陌生人，你們兩個應該已經見過不止一次次麵了，隻是那個時候你不知道我是他而已。”
“唉，現在回想起來，你有的時候確實會給我一種很異樣的感覺。我以為你整天研究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人變得比較情緒化。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有這麽嚴重的問題。”葉隊頓了一下，忽然好奇地問我，“蘇茗，我問你個問題，你千萬別生氣啊。我就是特別想知道，人格分裂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啊？”
我能體會葉隊的好奇心，就像我特別想了解妄想症患者的內心感受一樣。
我把我的真實體驗盡可能詳細地告訴了葉隊，並希望他能幫助我仔細回想一下，究竟在哪些情況下發現我跟平常有所不同。
葉隊一邊啜著氣泡水，一邊絞盡腦汁地思索著，半晌也沒有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你的問題太難為我了，畢竟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你有病，沒有刻意記住那些瑣碎的經曆。再說了，我根本就不認識他，他又沒跟我做過自我介紹，沒跟我打過招呼，我分不清哪些情況下是你，哪些情況下是他。”
葉隊這樣一說我便想起了，蘇晟的身份之所以會暴露，不是因為他主動跟唐醫生打過招呼，做過自我介紹，而是因為唐醫生事先得知我可能擁有第二人格，當她發現我講話的方式和性格突然發生轉變的時候，主動詢問了蘇晟的身份，這才確認我的第二人格真實存在。如若不然，蘇晟是不會主動暴露自己的。
“你先看看這個再說吧。”我拿出手機，把今天在心理診所錄下來的視頻給葉隊看。“這個人就是蘇晟，唐醫生為我做催眠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你之前見到的另一個我是這個樣子嗎？”
葉隊好奇地接過手機，戴上藍牙耳機，從頭到尾認真觀看了一遍視頻。看完以後，他的眉頭皺的很緊，臉上帶著疑惑的表情。少頃，他模棱兩可地對我說道：“我好像見過這個樣子的你，突然間變得冷漠，成熟，眼神也比現在銳利很多。但有的時候……”葉隊微微眯起眼睛，仔細回憶了片刻說，“有的時候好像也不是這個樣子的，但又不像平常的你。具體情況我不太好形容。”
其實葉隊的這句話隱藏著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對日後偵破“8·19入室殺人案”有著很大的啟發作用。隻是我們把問題想得太簡單，太理所當然，一直忽略了解開謎題的鑰匙就隱藏在那些瑣碎的記憶中。
我們怎麽就沒有想到，看似簡單明了的案件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是有人設下的一場騙局，一場關於愛和恨的人格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