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複仇的代價

夢裏出現了一群孩子,他們天真無邪地奔跑在綠色的草地上。紅撲撲的小臉蛋上,水靈靈的眼睛。女孩們的小辮兒朝天翹著,粉紅色的發帶在頭上一顛一顛,像兩隻飛舞的彩蝶。成日的雨淋日曬啊,可就是淋不萎、曬不黑,臉盤白白淨淨,眉眼清清亮亮。一笑起來,嘴瓣兒像恬靜的彎月,說起話來,聲音像黃鶯打啼。男孩們都有著胖乎乎的臉蛋,眼簾忽閃忽閃別提有多可愛了,眼珠像兩顆黑寶石似的,仿佛隻要一轉,鬼點子就來了。不論是那鼓鼓的腮幫,還是那薄薄的嘴唇,或者那微微翹起的小鼻尖,都讓人感到滑稽逗人。

夢裏她不禁笑了出來,十五年前,姚若夏也是這些孩子中的一個,天真爛漫,雖然很苦,但每天都開開心心。

和父親來到這座城市,告別窮鄉僻壤,城市的五光十色像是溫暖的安慰,把她從喪母之痛中解救了出來。正如父親所說,我們得活出個樣子來!

事情就像他們預料著那樣的發展,在一間租來的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間裏,父女倆安身立命。白天姚若夏在一間四處透風的教室裏,和一幫穿著與自己差不多破爛的小孩上課,父親則在工地上班。到了晚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牽著父親的手,去菜場買菜。也許隻一些堆成一堆無人問津的爛菜幫子,可把它們洗淨,澆上醋和香油,讓姚若夏覺得那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

這是姚若夏認為最快活的日子,冬天的風吹得那個冷啊,可隻要坐在父親的身邊,他高大的身材,就是最暖和的被窩,替她擋風遮雨。

生活不易,男人是需要傾訴的,也許姚若夏並不是最合適的對象,但她是這個世界唯一能夠真心分享父親感受的人了。父親跟她說著工地上的事兒,有快樂的,也有不開心的。有時候很興奮,有時候也有些無奈。父親說那是個雨天,他汗流浹背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來了一輛小車,車上下來了幾個大腹便便的領導,父親天真地以為自己會被問候,那幾個人,下車走了兩步,遠遠地看著父親,然後抬頭看看雨,又鑽了回去,車子一溜煙地跑了。仿佛父親的價值還不及雨水淋濕的他們的昂貴西服。

“當時心就很寒!”父親說,然後歎了一口氣,“你不會明白的!”他的大手摸著姚若夏的頭發。那時候姚若夏還小,可她明白父親的意思,真的明白。

從此,她就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小孩了,不是在田間抓蝌蚪,沒日沒夜瘋啊鬧啊的小女孩了。

姚若夏知道自己不能浪費一點兒時間,對,要努力學習,考中學,考大學,找一份好工作,然後讓父親過上好日子。

上學放學的路上,她還在書包的隔層裏放上一個白色的塑料袋。一半放書,另一半用來撿撿廢品,廢棄的塑料瓶、一截一截的電線、舊報紙、鐵罐子都是她的搜尋對象。她知道什麽可以賣錢。

父親一定不知道,自己還有那麽大的能耐吧!姚若夏把撿破爛賣來的錢,交給父親的時候,父親驚訝的表情,是對姚若夏最大的鼓勵。

家裏的家什一點點多了起來,桌子、椅子、搖頭電扇,甚至還有一台14寸的黑白電視。他們就像土撥鼠一樣,一點一點操持著自己的家。

姚若夏記得那是一個星期天的早晨,依然是個冬季,十五年前的冬季比現如今要暖和,姚若夏坐在家門口的陽光底下寫作業,一個陰影擋住了她的課本。

姚若夏至今回憶起這個場景,依然心有餘悸,它就像噩夢的開頭,深深地烙在她的心裏。

“你爸爸呢?”姚若夏第一次聽到這個改變她一生的聲音。

父親說他是老家的人,“你出生的時候還抱過你呢,叫劉叔叔!”。

“劉叔叔好!”

可姚若夏不喜歡這個叫劉一邦的叔叔。他的眼神很怪,就像野獸在覬覦一隻小羔羊,姚若夏不知道這樣的形容恰不恰當,但她確實感受到了。十歲出頭的少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已經能夠嗅到危險了。

劉一邦來得很頻繁。父親在這個城市沒有朋友,孤零零地飄**在利欲的人海中。姚若夏到了成年以後才明白,原來這種孤獨才是世界上最難熬的滋味。周圍熙熙攘攘,而你卻置身於這些熱鬧之外。

正是這種空虛和對友誼的渴求,才讓父親對劉一邦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熱情,生怕得罪了他,從此斷掉了他在這座城市唯一的寄托。與其說劉一邦帶給父親的是友誼,不如說是父親對故鄉的眷戀。劉一邦成為了一個符號,一張相片,一張可以證實父親也是有出處的身份證明。

任何一個身處異鄉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感受。姚若夏想著,要是當初父親就是不理這個劉一邦該有多好啊!

他明顯比父親“成熟”得多。他比父親來得早,更知道城市的規則,更能遊刃有餘地進出自己的角色,隨時轉換身份,來達到目的。劉一邦比父親更早、更深地體會到,這種對鄉情的眷戀,有時候是可以變成“生產力”的。

那時候他們依舊很窮,父親每個月的收入,去掉吃用開銷、房租、學費所剩無幾。但還決不至於要拿命來換錢。“豈不是成了小白鼠?”當劉一邦說起有一家醫院可以掙點外快的時候,父親這樣半開玩笑地回答道。看得出來,父親是不願意去幹這種營生的。

“你想想,在城裏活著沒點錢咋整?萬一碰到個小病小災咋整?還不趁著年輕多掙點錢,難道讓你女兒一輩子跟你住在這房裏?你總得為她考慮考慮吧!”劉一邦這話說得太大,就算試過兩次藥,也隻不過掙點小錢,改變不了命運。但仔細想想也確實在理啊,對於窮人而言。這些三分兩分積攢起來的積蓄,難道不是奔向幸福的基礎?父親走上了那條不歸之路。

姚若夏那個悔啊,如果當初自己再多撿些破爛,再省省,也許父親就不會去了!

起初,生活確實有所改善,父親似乎看到了希望,甜蜜的生活就在前方,他為什麽一點看不見危險呢?

父親更加辛勤地工作,更加頻繁地出沒於醫院。每當劉一邦送錢來的時候,父親綻放的笑容比以往更燦爛。而父女倆並不知道,劉一邦做的是藥頭的工作,是拿父親的身體賺錢。

這天殺的劉一邦,不僅剝削父親,還要——

暑假一到,姚若夏待在家裏,哪兒也去不了。那天下午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午睡,她仿佛做著一個噩夢,在夢裏她被一隻野獸死死地勒住了脖子,壓住了身體,自己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她驚醒過來,看見劉一邦正滿身酒氣地坐在她的身旁,自己的上衣已經被褪去了一半。

“你在幹什麽?”出於本能,姚若夏猛地坐了起來。

“天太熱,叔叔幫你涼快涼快!”劉一邦嬉皮笑臉地說著。姚若夏從**蹦了下來,逃到了屋外。她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她要告訴父親,可看到父親的時候,她又不知如何啟齒了。他們照樣一塊喝酒,稱兄道弟。趁著父親不注意,劉一邦總是射過來威脅的眼光,姚若夏渾身戰栗。

她隻能躲著劉一邦,不給他可乘之機。“熬過這一段就好了!”她總是這樣想。

如果當時就告訴父親那該多好,姚若夏那個悔啊!

父親悲酸賠上自己的健康拿命換錢,沒過多久,就遭到了報複。姚若夏不知道這屬不屬於小概率事件,但事情還是發生了,就發生在自己的身上。藥物的副作用毫不留情地給了父親一擊。先是左手麻痹,握不住東西,一個月之後,又轉移到右臂,伴隨著惡心,吃不下飯,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地消瘦下去。

工地的工作還在幹著,但他再也不像原來那樣生龍活虎,工頭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因為父親總是完不成自己的任務。父親總是在責備中唯唯諾諾地苦撐著。

那些個大腹便便的領導又來了,這次卻帶著笑容,父親拘謹地伸出自己油膩的手,那些領導沒一個人去握父親伸出的手個個掩著鼻子就像厭惡一盤餿掉的飯菜。

“去醫院看看吧!”

父親還是得到了安慰,“領導讓我看看!”

可從人們的嘀嘀咕咕中,父親得知了真相。由於臉色蠟黃,工地上的人懷疑他得了肝炎,怕傳染,才如此關心地讓他去醫院做檢查。

父親就像一條瘸腿的狗一樣,沒有了利用價值,被棄之荒野,無人過問。

醫院的結論很隨意,這是正常的副作用,過一段時間就好了。他躺在**,相信醫院的診斷,相信用不了多久又能精神抖擻地站起來,努力幹活,努力生活。

姚若夏也是這樣希望的,可情況卻越來越糟,父親開始感到天旋地轉,越來越難從**爬下來,隻要一做體力運動,渾身就像針刺一樣的疼痛。劉一邦來過幾次,帶來了醫院的1000塊錢,他們在屋子裏談了很久,姚若夏聽不清楚,隻聽清劉一邦最後開導著父親,他是這樣說的,“自認倒黴吧,難道胳膊還能拗過大腿?”這句話就像一個深深烙在她身上的傷疤,讓她整整背負了十五年。

姚若夏的眼淚濕透了枕巾。她醒了過來,悔啊!

李從安打了幾個電話,醫院沒出什麽狀況,搜捕邢越旻依然沒有進展。今天的收獲不小,可抓捕工作依舊停滯不前,該抓的一個沒抓著,該找的也一個都沒找著。理順這其中的邏輯沒有用,警察最重要的工作是抓捕罪犯,現在可以說是一籌莫展。

此時,李從安已離開了運輸公司,上了大馬路。他覺得刹車有問題,局裏給他配的這輛普桑比他當警察的年頭還要久遠。空調不夠熱,音響裏的雜音大於音樂,有時候要弄明白交通台的主持人在說什麽,得豎著耳朵仔細聽。

曹又村謝絕了李從安“送他一段”的好意,說想自己走一走。李從安沒有強求,如果曹又村一直都是守護在白素梅身邊的暗戀者,理應不會成為邢越旻“謀殺清單”中的一員,也就沒必要“注意安全”了。

和曹又村的談話,猶如閱讀了一篇小說,是那種可以洗滌心靈的小說,包括白素梅,從側麵了解的白素梅的形象,現在反而更高大了。她是個“雞”,可羊脂球也是“雞”,絲毫不影響她們感動著李從安。

接下去事兒他不想去查,又不得不查,毫無疑問,嫖宿過白素梅的人,都有可能在邢越旻的“謀殺清單”榜上有名!

他踩踩刹車的踏板,就像中間硌了一塊小石頭,不自然的感覺依然存在。他心裏在想著這些事兒。已是深夜,街上行人稀少,但他還是不敢把車開得太快。

“這破車!”李從安不禁罵了一句。也許是為了把這些錯綜複雜的感受發泄出來。

該往哪去?這是個問題。李從安一陣空虛。寒冬,深夜,想找個人出來喝兩盅都困難。他看看表,撥了姚若夏的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溫柔的聲音,她還沒睡,“你上我這來吧!”姚若夏對李從安說。李從安從去看望父親的路上,又拐到了另一條街。

姚若夏披著一件奶白色的睡衣,給李從安開了門。桌上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上麵臥著荷包蛋,還有叉燒。

“你怎麽知道我餓了!”李從安進門在姚若夏的額頭親了一下。

“趕緊吃吧,正好,我還在想,你要再晚點到,麵條就全糊了!”

李從安坐在桌子前,吃著麵條。當叉燒的甜味,觸到他的舌尖饑餓感接踵而至。

“你慢點!”姚若夏坐在李從安對麵說著。

沒幾分鍾,李從安把麵條掃了個精光,點上一根煙,看著姚若夏把碗送進了廚房,站在那安靜地洗著碗。她穿著棉睡衣,頭發挽在腦後,修長的身體很撩人。

“你少抽點!”姚若夏洗完碗,坐回李從安的對麵,“抽煙容易麻痹神經,胃都不知道餓了!”

李從安吸了一口,掐掉,“來,寶貝,上我這來!”他拍拍大腿,說著難得的情話。

姚若夏坐了過來,迎上李從安送上去的嘴唇。

纏綿了一會兒,她坐在李從安的懷裏輕聲問:“你爸爸媽媽好點了嗎?”

這話戳到了李從安的心口,他把手從姚若夏的頭下麵抽了出來,又點上了一根煙,躺在**抽。

煙霧在臥室昏黃的燈光下暈開,姚若夏說了句,“對不起!”這聲調帶著愧疚,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子。

“跟你沒關係!”李從安聽著,在他的眼裏,姚若夏不太會說這樣的話,也許是因為父親的事兒,確實讓她感到難受了吧。

“跟你沒什麽關係,”李從安回過頭來親了姚若夏,又強調道,“這是有預謀的,即使你沒有安排他們去度假村,這事兒也遲早會發生的。”李從安沒有說細節,他怕嚇著姚若夏。但他還是感覺到了姚若夏的身體微微抽搐了一下。

有點奇怪,不知道為什麽,他不知不覺地就會分析起姚若夏的一些小動作,自從看過鄒萍小時候的照片之後,他覺得姚若夏和鄒萍有著許多相似的地方?長的像,年紀差不多,也都是孤兒。

“哦,那現在脫離危險了嗎?”

“差不多了!”

“我明天再去看看他們!”

“嗯,有空的話,你就去看看,快睡吧,別瞎想了!”他對姚若夏說著,也在告誡自己。

姚若夏乖乖地躺在李從安的身邊睡了過去。李從安呼了一口氣,他一動不動,安靜地等了一會兒,確信姚若夏睡著了之後,又點了一根煙。

姚若夏是個好女孩,李從安想著。他們相識於共同朋友的婚禮上。男方是李從安的朋友,父親是個暴發戶,結婚的排場弄得特別大,一共辦了一百多桌酒,席間還有舞獅舞龍助興。喝喜酒的時候,姚若夏坐在他隔壁的一桌。李從安感覺得到那時候還是陌生人的姚若夏的眼神。也知道這其中的含義。

如果沒有接下來的事兒,或許他們也像這座城市眾多互有好感的陌生男女一樣,擦肩而過,從此天各一方了。婚禮結束了之後,他去停車場取車,轉彎的時候,還是這輛破車,刹車沒踩到底,差點撞上站在路邊等出租的姚若夏。

兩人就這樣認識了,不算浪漫,也不算太過俗套。屈指算來,李從安認識姚若夏已經快一年了,如果不是發生眼下的事兒,也確實應該談婚論嫁了。

什麽叫緣分,也許這就叫緣分。如果沒有那場婚禮,也許自己就見不著姚若夏了。李從安的心突然快了起來,他突然想到,他朋友夫妻都是郊縣農村的人,那時候姚若夏剛來這座城市,怎麽會和他們認識?

不是說女方的奶奶在她那配過助聽器所以才被邀請的嘛!李從安又想起了這點。怎麽會莫名其妙往這上麵想?李從安對自己有點惱怒,別多想,他命令自己,轉頭看了一眼姚若夏,她睡得很安穩。李從安掐掉手上的煙,鑽進了被子。

可還是睡不著,隻要一閉上眼,出現的全是人影,父親現在還躺在醫院裏,究竟當年發生了什麽?白素梅,萬吉朋,曹又村的影子一個挨著一個的出現在他的腦海中。李從安努力讓自己睡去,明天還要早起,又是忙碌的一天,再這樣下去,別說破案,身體可就要垮了。

姚若夏輕輕地轉動一下身體,李從安更不敢動了,他怕吵醒她。姚若夏又動了一下,她輕聲叫了一聲李從安。原來她也沒睡?李從安想回應,最後還是選擇裝睡,他閉著眼,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這是為什麽。

姚若夏輕輕坐了起來,李從安想知道她要幹什麽。姚若夏坐在那兒,待了一會兒,轉過頭來看著李從安的臉,最終什麽也沒做,重新鑽進了被子裏,隻是在臨睡前吻了李從安的臉龐。

李從安聽見她歎了口氣。第二天一清早,李從安被手機吵醒了,是醫院的來的,莫不是又發生了什麽意外?

還好這次預感沒有應驗,醫生說,父親的血液報告裏,發現了一定劑量的安眠藥。“昨晚就發現了,想想你大概睡了,所以今早才給你電話。不是注射進去的,注射液裏沒有安眠藥成分,要麽就是打針,要麽就是混合著食物吃下去的!”醫生解釋著他的發現。

“什麽意思?”李從安皺著眉頭問。

“醫院反正從來沒有開過安眠藥給你父親,我問了保衛科的人,他們也不知道這事,所以一定是有人進過病房,不知道是用了什麽手段,總之你父親被人下了安眠藥!”

姚若夏能夠感覺得到,李從安已經開始懷疑到自己了。也許現在還不是主動來懷疑,但眼下的這點線索會像指路牌一樣,把李從安引到麵前來。一旦最後的一層紗被捅破,李從安就會豁然開朗,就會知道這一係列貌似複雜的連環事件,其實一點也不複雜。

李從安剛走,姚若夏就坐了起來。昨晚她一直沒睡,閉著眼睛守在李從安的身邊。傾聽著他的呼吸;感受他胸脯的起伏;嗅到他吐出的煙味;不知道為什麽昨晚有種特別憂傷的感覺。

和仇人的兒子**,是為將他們置於萬劫不複的境地?讓仇人的兒子無以複加地愛上自己,是為了最後給他沉痛的一擊?

可這種滋味就猶如把手探入油鍋取物。姚若夏下了床,房間裏的暖氣正在一點點散去,昨夜的溫存在冬季的冰冷下,不堪一擊,她呆呆地坐在床邊,被內心的糾結痛苦地折磨著。

理應開心才對啊,可為什麽高興不起來呢?姚若夏站起,來到衛生間洗漱,她喝了一杯牛奶,套上外套出門了。

寒風凜冽,這是個陰霾的清晨。街上的行人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仿佛怕被人偷窺了隱私。其實誰又有工夫去窺探別人的秘密呢?

姚若夏一路步行,她順著湖邊,走在樹下。湖麵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遠處有兩個孩子,用小石子擊打著冰麵。一聲聲清脆的破冰音,猶如枯燥都市裏的弦樂,伴隨著孩童們天真無邪的笑語,愉悅地飛進姚若夏的耳朵裏。

“和兒童交談,可以讓自己的靈魂淨化!”姚若夏想不起來這句話是誰說的了,現在,她已經快要哭了。

路邊有條靠背的長椅,姚若夏抽著鼻子坐下來,她回憶著過去的一點一滴,事情到了最後的關頭,她在鼓勵自己堅持下去。要多少的勇氣才能完成眼下的事兒!

李從安一家現如今已經杯弓蛇影,這種生死折磨就像當年自己所經曆的那樣。她要讓他們也嚐嚐恐懼的滋味。不僅如此,最**的部分馬上就要上演,她要讓李從安知道,自己就是凶手,她要當著他的麵殺掉他的父親!

姚若夏要報複的不僅僅是李從安的父親,還要讓他的子孫都陷入永恒的痛苦之中!

“難道胳膊還能拗的過大腿去!”姚若夏就要用一己之力,抗爭在她身上發生的種種不平。

若幹年之後,她才真正明白了這句話的意義。“這個世界原本就是不公平的!”這是多麽常見的一句話。可又有多少自以為看破紅塵的少年,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恥辱和血淚?!

父親就不止一次的嚐試過反抗,“我已經不能工作了,1000元怎麽活下去,我女兒才十二歲?”

父親生命最後的這些話,都被姚若夏牢牢的刻在腦海中,就像一根根針,刺在她的心髒。

醫院依舊說著隨意的話,這是正常反應。這難道也是正常反應?就算不懂醫學的人,也看得出來,父親的病一天比一天更加嚴重!

再去的時候,沒想到他們的麵前多了一個姓李的警察,“要相信組織!”他一邊摸著自己的喉結,一邊說著。

這所謂的“組織”是什麽?它就像一堵高牆橫在了他們的麵前,冰冷而又漫無邊際,唯一的回答就是,一切正常。

他們繞著牆卻找不到入口,像是荒野中尋求幫助的孤兒。姚若夏自始至終都分不清他們是從哪偷偷地窺視著這對可憐的父女,但一定在窺視了他們,裏麵的人在想些什麽,他們要做些什麽?

難道就這樣輕而易舉的一句話,就可以把他們這對可憐的父女逼上絕路?

後來劉一邦又帶來了錢,這次多了些,五千元整。

父親還是那句話,“給我再多的錢能有什麽用,我沒法幹活了,怎麽養活我女兒!”

“要不我幫你帶女兒吧,減輕些負擔!”劉一邦假惺惺地說著。

姚若夏渾身戰栗著,她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劉一邦那攫取的眼神,又不懷好意地射了過來,這次姚若夏沒有回避,而是惡狠狠地又瞪了回去。

就算死,也要和父親死在一起!父親強不過姚若夏。可坐吃山空啊,就剩這點錢,即使姚若夏沒日沒夜地撿破爛也無法支撐起兩人的生計啊。

轉機是鄧偉的出現。他就像黑暗中的燈火,突然就出現在漆黑的夜裏。

新民製藥廠的這款新藥,最初來到醫院進行臨床實驗的時候,一期試藥的正是醫院裏的那幫實習生,當時剛剛分配到藥劑科的鄧偉便是其中之一。他在自身感到不適,繼而經過藥理分析之後,發現藥物的成分有超標的情況,至於是什麽超標,姚若夏已經記不清了。那是個聽起來陌生的名詞,她隻知道鄧偉的結論的是,過度使用,會損害神經係統,導致不可逆的髒器損傷。

“這是醫院的錯,導致你現在的樣子,醫院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以申請賠償。”鄧偉當時所做的事情,就像姚若夏長大以後在助聽器公司所做的事情一樣,為受害者提供了最後一絲光芒。

唯一的區別是,十五年前自己得到的結果卻和現在天壤之別。

當在鑒定中心,拿到鑒定報告確定這種藥物的過度使用,是導致父親病狀的罪魁禍首時,他們真的以為得救了。他們的好心情不亞於為自己破爛的屋子,又添置了一個新物件。而這個結果就像一枚重磅炸彈在醫院炸開了鍋。果然,“組織”背後的那些大領導,紛紛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安慰、問候絡繹不絕,他們真的以為得救了。

“我們有救了!都說了,還是共產黨的天下!”父親興奮地說著。他們甚至還去菜場買回來了酒菜,來慶祝自己小小的勝利!

可好心情僅僅維係了三天,三天之後,當那些人,拿著塗改的已麵目全非的鑒定報告,出現在他們的麵前,他們才意識到被騙了。這三天時間,隻是他們的緩兵之計,以便搭起更高、更冰冷的牆!

談判的過程,就像個粗壯的漢子,對壘營養不良的柔弱少年,他們坐在談判桌上繼續公然塗改著他們覺得不合適的地方,邊上坐著那個姓李的警察。

“要相信組織,”他還是那句話,“不要訛詐醫院,你們這樣的,我見多了!”

姚若夏很難想象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老師不是說作弊,還有那些撒謊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嗎?可為什麽那些看起來慈祥親切的叔叔阿姨,可以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來欺騙對付他們這對羸弱的父女,他們就像狂風暴雨中一片小舟,除了坐在那祈求命運的眷顧,再無計可施。原來黑白可以顛倒,是非可以不分,這原本隻是個人道德的敗壞,可如果對方手裏握著公權力,就會像一把把殺人的斧頭,砍向毫無還手之力的生靈。

難道沒有人可以幫助我們嗎?姚若夏感到很憤怒,她還感覺到父親也很憤怒。

那天晚上,父親偷偷潛入了醫院,他知道醫院的財務科在哪,他想通過這種方式來為自己贏得一個未來。財務科在四樓,當她得知父親從四樓被鄧偉失手推下來、不治身亡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記住,你的父親不是小偷,我也不是凶手!”在事後唯一一次的見麵中,李姓的警察拷走了鄧偉,鄧偉對姚若夏說道。

姚若夏自始至終不知道究竟那晚發生了什麽,她也不敢相信眼前發生都是真的。但她知道鄧偉才是唯一的好人,他的眼神如此清澈,猶如夜空上的月亮,照亮漆黑的夜。

她進了孤兒院,一個月之後一對中年夫婦把她收養了過去,他們坐船坐車,去了遙遠的另一座城市。

那對中年夫婦視姚若夏如同己出,現在的這個名字就是他們起的。他們像真正的一家三口那樣活著。姚若夏的養父是當地民政局的幹部。

“我不想再留下過去的任何痕跡!”姚若夏的這個理由,自然迎合了繼父繼母的心思。他們幫她改掉了一切,改掉了出生證明,改掉了戶籍,改掉了鄉音,改掉了發型,甚至在成年之後,姚若夏還改變了自己的容貌。

不過這一切隻是徒勞無功,因為不管現如今的姚若夏變成什麽樣,可當年的鄒萍一直沒有變。仇恨的情緒一直深深的埋在心裏,等著一天噴落而出!

早在十五年前,仇恨的種子就已經被深深埋下,十五年前的鄒萍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人間其實就是一片叢林,叢林就是這樣,弱肉強食!要想不成為獵物,就要變得強大,還有無情!

從那時起,她就有了自己畢生的目標,除了為此奮鬥,別無選擇。滾燙的熱淚在姚若夏的臉龐,冰冷,風幹。她又恢複到了冷酷。她站起身來,走在那條漫長的路上。醫院就在前方,自己的目標和終點也在前方。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困惑著姚若夏,“我愛李從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