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查立民覺得自己很疲憊。屈指算來,差不多三十多小時沒睡了。直到現在依然不敢相信,發生的一切是真的。

可眼見為實,有隻“手”拉著史申田往後拖,但那隻“手”又是虛無的,史申田的身後,隻有望不到盡頭的黑夜。

“你的意思是說,天台上還有第三個人?”市局文保處來的警察是個小個子中年男人,穿著黑色的西裝,戴著眼鏡,兩條法令紋深深的鐫刻在鼻梁雙側,不怒自威。

“不過我沒看到,不確定。”

“到底有還是沒有?”市局邊上的是校警,雖說也穿著警服,可相比之下就遜色許多,頗有狐假虎威之勢。他一邊記筆記一邊抬頭問道。他們的身後,還站著或坐著一些相關人員,校保衛科不大的辦公室裏,現在擠了不少人。

“他以為是我約他去天台的。”

“怎麽越說越混亂。”校警眉頭皺了起來。

查立民搖搖頭,又點點頭,眼下的情景,要他瞬間平靜,確實不容易。

黑西裝輕輕的敲打著桌麵,然後從包裏掏出一盒中華,摸了一根,想想,又給查立民遞了一支。查立民點上煙,情緒才稍有緩解。

思路一清楚,溝通起來就方便的多。

“史申田約了人在天台見麵,但是那個人沒來——或者你沒看到?那麽跟我們說說,你為什麽要在深更半夜跑到生物樓的天台上去呢?”

“因為一隻神經中樞受傷的貓?”

“貓?”

“嗯,那隻貓,你們發現了嗎?它跑到天台上去了。”

“沒有。你剛剛說那隻貓在自殺?”

查立民簡短的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我不知道怎麽形容,你們沒親眼目睹,我很難描述,它吧——”查立民停了下來,他想到一件事兒——花花是隻義無反顧想要自殺的貓,史申田認為是寄生蟲在作祟,但第二天就否定的自己的說法,而且花花真實致殘的原因,他又諱莫如深,直到昨晚,他突然以這樣的方式墜樓而亡,“你們——”他激動起來,“你們快給史申田做屍檢。”

“屍檢?”

“沒錯,”查立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可他就是這樣認為的,“你們趕緊看看他,是不是也神經中樞被損傷,所以才會做出那麽詭異的行為。”這是查立民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呼應起來的理由。

“行行行,你先別激動,”警察擺擺手,讓查立民冷靜,“屍檢工作,我們會做的。我聽人說,在事發之前幾天,你們吵過架?”

“就是因為這隻貓。”查立民喊著。

警察不耐煩的看著查立民,查立民還在繼續,可說著說著,他覺得氛圍有些不對,警察的眉宇間透露出來的盡是狐疑。

“你們以為我瘋了——”查立民提高語調,“我沒瘋,這事兒是不太像真的——。”

“你自己也說了,不像真的。”黑西裝突然打斷了查立民。

查立民愣住,一個不爭的事實浮上腦門:事發前吵過架;在深更半夜不懷好意的摸上生物實驗室;天台又沒有別的目擊者;現在還無法自圓其說……

天呢!

“你們——你們不會以為,是我把他推下樓的吧!”

警察們不響。

“看過《錯把妻子當帽子》這本書嗎?”

“什麽?”

“有一本專門神經失序的,裏麵記錄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案例,你去看了,就知道我沒有瞎掰。或者,或者你們可以去問林春園。”

“書肯定不會去看了。林春園倒是會去找的,”警察的語氣很平和,冷峻又不容分說,“另外,最近你最好在學校不要出門,以便我們隨時能夠找到你!”

查立民覺得自己陷入到一個泥沼之中。

等待的日子感覺很長,周圍仿佛升起了一層濃濃的霧靄。關於史申田死亡事件的後續,查立民很少得到消息,雖然他還在正常的上課下課,正常的起宿學習,但微妙的變化也不容小視。

曾經熟識的室友、同學,現在都戴上一副“口罩”,分辨不清真實的表情和想法。他們隻是露出兩隻眼睛懷疑的、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查立民的一舉一動。

平常的交際還在,寒暄、問好一個不缺;抄筆記、借飯票,照樣不會拒絕。可除此之外就沒有了,旁人完全不給他深入交談的機會。

如果和周遭的人隻剩下“彬彬有禮”,正說明此人已處於孤軍奮戰的境遇。

不——不能說是孤軍奮戰,查立民根本沒有主動的權利和能力,他像一隻已無力飛翔的鳥,在樹枝上,靜靜的等待著未知的將來。

史申田的父母似乎到學校鬧的挺凶,查立民很想去見見,可理智告訴他,這樣做是不明智的。

期間,查立倒是民偷偷的去過係裏,想通過私下關係好的老師,了解情況,當然是無果。要不是在教工樓碰上老陳,也許他還會一直被蒙在鼓裏。

老陳一直希望查立民能夠考他的研究生,“怎麽不來上我的課?”

“陳教授,”查立民低頭無言。

“哎——”老陳歎了一口氣,“聽說你惹上了一點事兒,怎麽那麽不小心呢。”

查立民心頭一暖,事發以來,這還是第一個安慰,“我,我——”

“我倒是聽到了一點消息,”老陳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他左顧右盼,確定沒有人,才開口道來,“你的事兒,我曉得一點。我聽他們說——聽說而已,史申田的驗屍報告出來了,沒有中毒的跡象,血液裏也不含酒精。”

查立民不明就裏。

“而且,他們還去問了有關專家,就算一個人神經中樞受損的話,會有明顯的物理或化學殘留的證據,亦或有一個逐步病變的過程。而這些史申田都沒有,也就是說——”

查立民感覺不妙,果然,老陳說出了重點,“他在墜樓之前,神智是清醒的。”

按照此說法推論,自己依然是第一嫌疑人。

查立民感覺正在向著最壞的方向發展,難道還有比這更糟糕的發生嗎?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教工樓的。正是吃飯時間,校園裏人頭攢動。隨著人流,查立民來到食堂。他坐在食堂靠入口的座位,擋風簾不停的被進來吃午飯的師生撩開,冷風伺機而入。

查立民怔怔的盯著桌麵發呆。身處真空的感覺,現在又密不透風的圍繞著他。查立民腦子沒有停,將邂逅林春園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好好的捋了一遍——不,是捋了好幾遍,可毫無結論,隻有疑問。

耳邊一下子安靜了。

查立民抬起頭,前後左右的座位都空著,他的周圍形成了一片無人區。

千萬不要低估流言傳播的速度,即使再不透風的牆,也有神通廣大的人把消息帶出來,並且以光速傳播——想想也是,學生墜樓,本來就頗具話題性。

有幾個認出他的男生正在指指點點,嘴裏嘟噥著什麽。不用聽,光靠猜也知道內容。莫名的怒火從查立民的腹部騰騰升起,他捏起拳頭重重的敲打在飯桌上,難以抗拒的衝動,讓他“嗖”的一下站了起來,衝到那幾個男生的麵前。

“你們他媽的在說什麽?”

“什麽?”幾個男生看見從天而降的查立民一時沒緩過勁來。

“他媽的有本事當我麵來說。”查立民漲紅著臉。

“你,你有病吧。”

“你再說個試試!”查立民揮起拳頭朝他打去,還沒落實,上膀被後麵來的一隻大手牢牢箍住。查立民停了半秒,順勢一個肘子往後敲去——反正這一架是一定要打的,哪怕挨頓揍呢,起碼也能發泄。

“住手。”身後的人反應極快,一下子托住查立民的襲擊,嘴裏壓著嗓音吼道。

查立民轉過身,原來是吳宏磊。

“你來了正好,跟我一起把這幾個小子辦了。”

吳宏磊右手搭上他的肩膀,把他硬生生的拉回餐桌前,“別丟人現眼。”

食堂裏所有的眼神都被匯集過來。

吳宏磊低頭吃飯,他打了足有半斤紅辣椒,一口飯就著一根辣椒,嚼的哢哢作響,嚼的紅汁直流,沒過半分鍾,吳宏磊已經滿頭大汗,但他依舊沒有停下。

查立民看著低頭的吳宏磊,他實在受不了這樣的氛圍,“說點什麽!”

吳宏磊頭仍然沒抬,隔了一會兒,才開口,“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兒,但如果林春園有什麽意外的話,我肯定不會放過你的。”吳宏磊一字一頓咬著牙說完要說的話,端起飯盆,頭也不回的走掉。

走出十幾米。查立民才有反應,他一路小跑過去,“你到底什麽意思!”

吳宏磊死死的瞪著查立民,通紅的雙眼裏刺出兩道寒光,查立民一個趔趄——他突然明白,此時此刻,吳宏磊也許更揪心。

“到底怎麽了?”查立民怯怯的問道。

吳宏磊突然激動起來,上前一把捏住查立民的領口,“林春園不見了,不見了,警察說,她在采訪的路上失蹤了,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