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痛 徹 宮昧 青豆

可是……

他一直等、一直忍,卻什麽也沒有。

愕然瞪大眼眸,修長的指腹滑下纖幼地細頸,一把掐住猶如掐住自己的心,看著褪去一瞬的驚愕,而選擇放棄的炎,視死如歸的臉上因為屏息而染上一層淡淡地紫紅,垂下雙臂,如同等待一般輕輕闔上眼眸。

「啊、啊……使不得啊,不要、殿下您開恩呐……救命啊,救命……九殿下您就求求殿下開恩吧……不要啊……」耳邊是錦繡哭著喊著求饒的聲音,眼前是隱忍著窒息的痛苦不言不語、不求不泣的炎……為何不抵抗?難道說,接受他的好意,當真比毅然一死更痛苦?

顫抖著雙唇,心痛與悲痛凝聚在閃爍著幽藍冷焰的鳳眸中,如同哽噎在喉頭,早知如此,他就應該在十年前第一眼見到炎的時候,就一箭射死他,而不是到了今時今日……戀戀不舍。

呐,炎,在你心中,我對你而言,當真是如此不屑一顧?

無聲的問著,望著一點一點暗紅發紫的臉色……可惡,為何到了如此地步,他還要為炎不忍,為他心痛,為他……

咬緊牙關大手一甩,將人狠狠摔在地上,傲慢地斜眸而視,清冷的淚瀠落在心中,冷冷凝著倒在地上不停咳嗽喘息的炎與飛撲到炎身邊的錦繡,「……宇文炎,你很聰明、懂得對本王虛與委蛇……看來當今宮中的局勢你很清楚……」倘若上天注定他們無法相愛,那麽就讓他用盡一切方法將炎綁在自己身邊吧,即便最終得到的非愛是恨,他亦在所不惜。

「你們都退下!」寬袖輕拂遣退一幹侍衛,他緩緩踱步靠近跪坐在地上之人,無情地踹開忠心護主的錦繡,冷傲地仰著頭,麵無表情地垂眸凝著顫抖的炎,「是你……不屑,當本王想要寵愛一個人之時,本王會想將他寵上天去……炎啊炎,踐踏本王好意的結果,會讓你粉身碎骨!」

「……」聽著耳邊的話,身子無法自己的顫抖著,前一刻,他以為這次必定會死在皇兄手中,可是不知為何他卻覺得死而無憾,盡管有些牽念眷戀,可是他依然不覺遺憾。

皇兄,你口口聲聲說是我踐踏了你的好意,可是你想要寵愛的人……並非我啊,難道卑微地我連拒絕成為替身的權利沒有?

「……作為本王的所有物,應該如何討本王歡心,那日本王應該已經教過你了,你也應該深切體會到了……」俯下身子挑起瞬間更為慘白僵硬的臉,違背內心的尖銳語言,刺痛對方也紮入他的心房,強迫自己去忽略心底衍生的痛,因為別無他法了,在這一刻再也沒有別的路可選,如果想要擁有炎,他隻能如此,「……你最好不要妄想可以一死了之,除非你想要焉陽宮上下所有奴才都去給你陪葬,我的炎……你如此聰明,懂得如何踐踏本王的自尊,自然也應該知曉……本王向來言出必行!」

「……」威脅的話並不傷人,傷人的是人心。果然,最終還是變成這樣,抑或從一開始便是如此,對皇兄而言,他原本便什麽也不是,由始至終都隻是一件玩物。

「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抽回始終眷戀不已的手,看了片刻空空蕩蕩的掌心,再冷漠地看了一眼震愕不語的炎,再一次告訴自己,別無他法了,隻能如此維持著最後一點傲然,此刻離開是因為他依然心存不舍……在見到那抹蒼白之後。

「……」好好想清楚,宇文龍的話,震懾了他顫抖的心。呆滯怔怔地看著那抹身影絕於眼前,皇兄,你可知其實炎兒一點都不聰明,倘若我足夠清醒,倘若還有一絲理智就該立刻了卻殘生,而非貪圖明知會慘不忍睹地非人時光,可是我就是舍不得,隻因為想要多一些、哪怕片刻也好,在你身邊……

將昏沉的腦袋深陷入雙腿之間,環抱著自己卑微顫抖地身子,咬著下唇,隱忍地淚水直到此刻才無聲地悄然滑落冰冷地臉頰,哀默的心揪緊的難受,又痛又苦、又酸又澀,顫抖的手撫上尚且殘存那個人溫度的頸項,他是如此愚蠢,愚蠢到為一個絕對不會施舍半分憐惜的、甚至還是自己兄長的男子獻出真心。

……對不起,為了他付出年輕生命的娘親!

或者早在十年前,第一次在宮門口見麵之時,在給了他一個耳光同時他也狠狠咬了對方一口的時候,一切早已注定,注定了他今時今日的際遇,亦注定……無法挽回!

十年前——

「駱魏海,本王問你……」上前幾步,步履停止於神情呆滯的人跟前,「他、是何人?是你帶來的嗎?」

「是、是是,回殿下的話,是老奴剛剛自民間帶回來的九皇子!」

駱魏海的話讓少年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勾勒出一抹似讚賞也似嘲諷的邪魅輕笑,「哼,父皇還真是處處播種,不亦樂乎……後宮佳麗三千人也不足以滿足,居然織染到民間!」

想想那些愚蠢的女子,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擠破頭要入宮,入了宮又有多少個能有好下場,就像他的母妃……

「哎呦,我的殿下爺呀,這話可說不得……要是傳到皇上耳朵裏,可就糟了呀!」

「哼!」不屑得冷哼代替回答,說明他毫不畏懼所謂龍威難犯。

確實,在這宮裏,恐怕除了他宇文龍就再也無人膽敢如此大膽妄言,不理會駱魏海似真非真地關心,他僅是眯著鳳眸細細打量起眼前這個第一次相見,從此也會與他一般,糾結在兄弟仇殺陰謀之中,身陷此地就此一生的弟弟!

「喂,本王問你,你叫什麽?」眼前人紅紅的眼眶紅撲撲的臉,小小的臉上五官十分精致,可見母親定當亦也是一個美人坯子,可是居然膽敢無視他的問話,伸手捏捏白的晶瑩剔透的臉蛋,意外地柔軟的觸感。

「啊,回殿下的話,他叫宇文炎,是皇上……」瞧著少年似乎對自己呆呆傻傻地弟弟甚是感興趣,駱魏海立即諂媚地上前尖聲道。

「閉嘴,本王有問你嗎?」正想討好卻被少年一句厲言堵得說不出話來,還來不及懊悔,眼前危險的鳳眸便微微眯起,「駱魏海,本王看你真是老糊塗了……即便是剛剛入宮,入得宮門便是皇子,“他叫宇文炎”如此的話也是你這奴才說的?」

「呀啊啊,殿下爺呀,老奴、老奴一時失言……還望殿下爺……」

「好了,別動不動就給本王來這套,你不厭本王都煩了!」小小年紀但仿佛透徹一切的睿智,令宮中上下眾人都畏懼,然而眼前這駱魏海亦也是眾多馬屁拍在馬腿上的一名失敗者,「本王來問你,為何我們如此說話,他全無反應?」小手依然留戀在嬌嫩的臉蛋上,他還沒見過哪個皇子、公主、郡主甚至那些奴才們,哪個的臉捏起來如此舒服的,軟綿綿彈性也很好,讓他很想咬一口試試,是不是咬起來也很美味。

「這……其實……那……」少年一問,駱魏海反而顯得躊躇不安了。

「你這個死奴才,是在挑戰本王耐性麽?」問他又不說,不問的時候嘰嘰喳喳,活膩了嗎?

「哎喲,主子、殿下爺呀,這、這裏麵……有些說不得的呀……老奴……」膽顫地瞅著少年越來越陰冷的鳳眸,隻能拉著對方上前幾步小聲道,「其實,老、老奴亦也是奉命行事,九皇子的母親……」

「哼,死了倒也幹淨!」不需要進到如此牢籠來受罪,不理會身邊露出虛偽惻隱之色的老太監,這些奴才平日裏埋葬的人命難道還少麽?此時此刻還敢在本王麵前做戲。

隻不過,他根本不想管那些真真假假,隻是……

「既然是兄弟,那麽就讓本王來幫你一把!」說罷,揚起不大不小的手掌,“啪!”清脆響亮的耳光伴著眾人的抽氣聲,少年傲慢地斜仰尚且年幼卻依然俊美冷冽地臉孔,幽藍地鳳眸眯了片刻依然不見對方有所反應,微微俯身在矮了自己小半截的幼小身子邊低語,「如此一點小事,還輪不到沮喪如此!將來……宮中還有更多的陰謀詭計、權利傾軋之事等著你,倘若你也是人中之龍,那麽將來亦也會是本王的對手!本王倒是不介意多一個強敵,隻要你當真不負所望……」

像是終於意識到自己被人打了,更像是如夢初醒,孩童在眾人又一輪驚訝之中撫上自己麻麻刺痛的紅腫臉頰,顫動了幾下濃密的睫毛,若有似無地歪著腦袋打量眼前人,沒有人知道此刻孩童究竟在想什麽,隻是……

「嗯——!」吃痛的皺眉,然而少年卻並未痛呼出聲,他隻是有些驚訝與不敢置信,甚至也忘了推開抓著他的手臂便狠狠死命咬的小童。

「哎呀,大膽,怎麽、你裝傻呀……還不快鬆口、哎喲鬆開呀……」呆愣了一小會,駱魏海急得大叫起來,看著自淺黃色錦袍上滲出的鮮紅,他更是麵色慘白,說著就想上前去把死咬著不放的孩童拉開。

「——不準碰他!」

「欸?」手正要碰到小童,卻被一聲呼喝,這會兒駱魏海徹底呆了,「可、可是殿下爺您……」都流血了。

「本王叫你這個奴才不要碰他,聽不明麽?」任由手臂上撕裂啃噬的痛傳來,他卻不覺得討厭,很想知道這個孩童到底憋了多久,這份怨恨又可以維持多久,「被咬的人是本王,無須你來咋咋呼呼!」

天呐,就是被咬的不是自己才不妙呀!駱魏海心中焦急地暗忖,要是太後怪罪下來,他就算像貓有九條命,也難逃一死啊!

「嗚……嗚嗚……」直到咬累了,咬得牙關都發酸了,直直發呆的眼眸這才溢出晶瑩的淚珠,孩童倒是先過被咬的人小聲地抽泣起來,鬆開滿是腥甜味道的小嘴,蒼白的唇瓣沾染著漂亮地豔紅,「娘親、娘……」

痛楚之後是驀然衝入懷中顫抖著囁泣的嬌小身軀,那一聲聲地娘敲入他的心扉,撫摸著同樣異常柔軟的青絲,「我的母妃過世之時,我也隻有五歲……」發自內心的語言,感覺到懷中的身軀微微一顫,「哭吧,但僅隻是這一刻,從今以後你要為自己而活,如同我一般……倘若、你想在這宮中活下去的話……」

這一番話,出自一名九歲的孩童,多少令人有些難以置信,可是在場的所有人都知曉,眼前的少年絕非凡人,每一字一句,都將成為現實,然而此刻在少年懷中的孩童究竟將來是龍?是蟲?一切隻能讓時光來驗證。

再一次見到宇文龍是五日之後,小季子帶來宇文龍要見他的口信,在奶娘與大家的不安中,他還是跟著小季子隻身前往景陽宮,他知道該來的、跑不掉,更何況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內心在渴望著什麽,可是……現實卻是殘酷與冷漠的。

「哈哈哈……有趣,當真有趣!」景陽宮與焉陽宮不同,那裏尊貴奢華而絲毫不顯低俗,此刻偌大的前院搭起大大地戲台,台上一名身段婀娜麵色嫵媚地人兒正與台下高座之人眉目傳情,掩唇輕笑著。

「緋月,下來、來本王身邊……」淡淡送一口清酒,半闔半開的鳳眸透著寵溺之色,不等台上之人慢步走來,他起身一把將驚呼一聲的緋月攬入懷中,眼尾卻始終不曾離開翩然而至的憔悴身影。多日不見,似乎是瘦了,麵色更是蒼白如紙,隱忍著想要衝過去關心的心情,徑自與懷中的人調笑,「本王喜歡你……方才唱的那一段兒……」

「謝殿下喜歡……能夠博得殿下的喜愛是緋月之福!」

甜柔的嗓音,乖巧的話語,卻沒有一樣是他所要的,可是他要的又偏偏從不曾屬於他,裝作不在意般輕佻地睨一眼始終不曾開口的人,放下靠坐在他腿上的緋月,緩步來到一瞬僵直了身子的人麵前,「既然如此不想見到本王,又何必哭喪著臉……來掃本王的興致?」

耳邊的話深深刺入他的心,險些落下的淚,完美地掩飾在移開地視線下,隱隱握緊兩側的衣衫,有一陣天旋地轉般的昏暗,叫他來隻為再一次羞辱他麽?難道就不能留一些尊嚴的殘片,讓他維持那一點點地驕傲麽?

「……那、那我……」顫動的唇幾乎吐不出完整的語言,如果可以,他想要逃……

「哼!」殘缺不全的話語點燃心中的憤怒,臆想與現實疊合之時,依然是想要從他眼前離去,挑起蒼白的臉頰,赤紅的鳳眸逼視著對方,「……看來,你還是沒有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方才是否想說……“那麽我先告退了”?」僅隻是在他身邊就如此痛不欲生?

「……那麽、不知皇兄要我來,有何事?」勾起一抹淡淡地輕嘲,垂眸淡淡反問,是啊……他差一點忘了,他不過是玩物,就連逃的資格都沒有,他想奢求什麽?

「……你看看你這副樣子,憔悴至此,本王還能叫你、做什麽?」仿佛一陣風就會吹跑一般的輕盈纖弱,難道這幾日都曾好好休養?那些藥都沒有繼續吃?胡韶青也沒有繼續醫治麽?滿腹的疑問與心疼,不由地皺眉,「……你這副鬼樣子,緋月都比你更像一個皇子!」拉過身後有幾分像炎的男子,故意攬在腰側,自心底揚起地憤怒,險些讓他想要拉著炎進去內殿按在床上好好休息。

「緋月見過九殿下,殿下千歲!」礙於腰肢被人摟著,緋月禮貌地稍稍行禮。

「……無須多禮。」胸口空空蕩蕩,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來此處受罪,又或者為何要叫他來看如此情景,是要他認清自己的身份麽?如此難堪,難道還不夠?尚且昏昏沉沉的腦子思不通,想不明,木訥的抬起頭見到仿佛厭惡嫌棄般的表情,想來也對,他定當是蒼白如鬼了,「對不起……」為何要道歉,他不知,隻是就快看不清眼前曖昧不明的二人了。

天昏地暗的暈眩,就連呼吸都變得有些沉痛,伸手抓住心口的衣服,隱隱跳動的心房每一下都是痛,為何還會痛?支離破碎的心,依然還在啊……他是多麽可笑、可悲。

「……喂,你怎麽了?」搖搖欲墜的身子緩緩傾斜,他的心都隨著身形停止跳動。

「沒……」才說一個字,一陣強烈的痛之後,眼前卻突然一黑……

「炎——!」心頭一緊,他想也不想就放開身側的緋月飛身過去抱住險些跌倒在地之人,喉頭被什麽東西塞住般渾身冷汗,然而懷中人卻蒼白著臉,空洞的眼眸顫動幾下,僅隻是看著他,「炎兒……聽得見我說話嗎?」

「我……」他聽得見,可是不懂,為何又要為他露出仿佛心疼關心的神情,你想要人不就在身側麽?天呐,頭好痛,心也痛,「痛……」心痛的盡頭是否就是不會再痛,就會……

「痛?哪裏痛?……病還沒好嗎?」一聽見痛,宇文龍隻覺得痛在他身,轉念一想伸手探在炎的額頭上,「該死,你還在發燒,為何不讓小季子稟報?……簡直混賬!」

「對、對不起……」正如宇文龍所說,他不該來,不該壞了他們的興致。

「——本王不會原諒!」如此不愛惜自己,要他如何原諒,可是他更不能原諒的是他自己,竟然沒有在炎踏入寢宮之時第一時間發現異樣,不,或者他早就發現了,隻是……

該死,他又不小心露出關懷,他總是逃不過內心真正的情感……是輸了吧,有生以來第一次,輸的如此徹底。

「小季子,去把胡韶青叫來……」攔腰將癱軟在他懷中的人抱起,此刻再也顧不得其他,「其他人去準備熱……」

「放、放開我……不、不要……」

不等宇文龍吩咐完,懷中人即使病的昏昏沉沉卻也拚命地掙紮著,有些愕然,像是再一次清楚地認識到炎原來如此討厭他,就連些微的碰觸都無法忍耐,低頭看著自從年幼便不曾在他麵前再次落淚的炎,每一滴都仿佛落他心中,灼熱的淚……

「啊啊……當真被你討厭了呢,炎……」心碎的痛,痛得不隻是內心,他認輸了,他已經不想再見到讓他痛徹心扉的淚,「我答應你……放了你,倘若你……我發誓、決不再招惹你!」誓約地吻,最後的吻,伴著心碎滑落的苦澀的淚落在額心。

輕輕落在額頭的吻,顫抖了他的身體,嗅著不屬於他們兩個的香味,這個滿是緋月飄香的胸膛,他不想要、他要不起……這個胸膛從一開始就不屬於他!

「……多謝、皇、兄……」淒涼的笑伴著哀默地淚,他並不想在這個男人麵前示弱,隻是心中無法抑製悲涼的哀默,顫抖地手最後一次揪緊華貴的衣物,放了他、放了他,那麽他也必須要放手了,皇兄是屬於緋月的,他再也進不去了……

不,他是希望皇兄幸福的,這本來就是最好的結局。

「這是這麽多天,第一次對我笑……」也是最後一次吧,他的炎,他的愛,如果這就是你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