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心悅君兮心不知 01

“停!這一段再來一遍。”

“再來一遍。”

“再來一遍。”

……

台上女孩兒們的狀態一次不如一次,一個簡單的旋轉動作,兩個人又撞到了一起……這已經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幾遍了,我疲憊地叫了聲“停”。

剛才撞上的兩個姑娘也已經沒什麽耐心了,有一個膽子大的直接撂挑子往地板上一坐:“彩排少個人怎麽排啊?走位出錯難免的咯。”

她這話一出,整個劇場突然靜了片刻。

我抬眼看她,不緊不慢地說:“你動作不到位,情緒不投入,怪誰?這都第幾遍了你還犯如此低級的錯誤,怪誰?這幾天晚功練了嗎?排練你走心了嗎?”我冷冷地掃了一眼台上的這群年輕女孩兒,一字一頓地說,“再來一遍。”

口袋裏的手機在這時候振動起來,我拿出來看了一眼,立刻往禮堂外走去。

我隱約聽到身後有人不滿地罵了句:“她更年期吧?”

另一個人說:“算了算了,她一把年紀了還獨身一人,脾氣古怪很正常……”

快走出禮堂時,我接通了電話:“聯係到她了嗎?”

“聯係是聯係到了。”電話那頭的人的語氣顯得有點戰戰兢兢,“不過,她說她來不了了。”

“什麽意思?那段動作是專門為她編排的,明天演出,她今天跟我說來不了了?”

“您消消氣,我聽說她簽了芭莎舞團,不在乎咱這點違約金。事已至此,您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

辛苦排了這麽久的舞劇,終於要在眾人麵前亮相了,登台前一天,女二號卻突然出走……這讓我上哪兒去想辦法?

這通電話剛剛結束,又有電話打了進來,我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勉強將情緒壓了壓,這才接通電話。

“星辰,最近很忙吧?”我媽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了出來,被路過的汽車聲蓋掉了一半。

我敷衍地“嗯”了一聲:“挺忙的。”

“明天就要巡演了,準備得怎麽樣啊?”

“準備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她似乎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說道,“工作固然重要,但也別耽誤了其他事。你半個月不和我通一次電話我是沒意見,但是小周那邊你可不能冷落了。你說你們都處了這麽多年了,你今年也35歲了,該安定下來了吧?”

我手裏舉著手機,邊聽我媽說著,邊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您放心吧,我有分寸。”

“你的分寸是要等到40歲才嫁人嗎?”說到這裏,我媽似乎突然想到什麽,不確定地問,“不會是你們之間出什麽事了吧?”

我腳下一頓,靜了片刻說:“您想多了。今年之內,我一定把自己嫁出去。”

我媽喜出望外:“真的?”

我說:“真的。”

掛斷電話後,一陣海風迎麵吹來,我抬眼望去,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地走上了山。腳下是一處斷崖,崖下是翻滾的海浪,而我身後不遠處,依稀可以看到劇院墨綠色的屋頂。

我又拿出手機,周海和一個年輕女孩擁吻的照片還像病毒一樣留在裏麵。我匆匆掃了那張照片一眼,迅速點了“刪除”鍵。

我想了想,熟練地按下一串數字。電話接通,那邊的人還像沒事人一樣:“寶寶,怎麽了?你不是應該在排練嗎?想我了?我……”

他的聲音被風吹得支離破碎,顯得滑稽又諷刺,而我隻回了三個字:“分手吧。”

掛上電話,我給自己幾秒鍾的時間悲春傷秋。我想著還得回去想辦法,便整理好心情打算返回劇院,可我一回頭冷不防看到身後竟然站著一個人!

我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向後退,誰知一腳踩空,緊接著我整個人就失去了平衡。

我第一反應就是想抓住什麽東西,一伸手卻隻抓住了那人的衣領。他似乎也很意外,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竟然被我拽下了山崖。

這座小山並不高,我所在的地方距離海平麵也不過幾十米,而就在我們加速墜海的刹那間,我看到了一張年輕英俊的臉。這張臉因為帶著些微的錯愕和憤怒,顯得異常生動。

而在這種境況下看到這張臉,我也唯有蒼涼一笑——生活總是這樣出其不意,當我以為自己已經觸底的時候,不想竟然還有更深的坑在前麵等著我。

臉上的一片冰涼觸感將我驚醒,我一睜眼,看到自己還在烏鎮的小河上。

幾天前我和那男人墜海以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再醒來時竟然莫名其妙地到了烏鎮,也是在一條這樣的小船上。

當時我渾身酸痛,眼前一陣眩暈,我以為是我暈船了,可當我看到河麵上倒映出的那張臉時,我嚇了一跳。那哪還是葉星辰?臉上滿是瘀青和紅腫,幾乎讓人看不出這人的本來樣貌,頭發也是亂蓬蓬的,就連身上的衣服都有被人撕扯過的痕跡……

有些記憶浮現在腦海中,除了我早就知道的那些關於自己的過往,竟然還多了另一個女人的記憶。

晚風習習,河麵上波光粼粼。可當時的我除了覺得渾身冰涼,竟毫無一點愜意感。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重生?荒誕可笑!

但事實就是這樣,我抬手看了一眼時間——我作為另一個“我”,已然過去40個小時了……

我摸了一下臉上的那片冰涼。

搖船的師傅見我醒來,說:“下雨啦,小姐坐到艙裏去吧!”

“哦,好。”

起身前,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河麵,仍期待著有奇跡能發生。然而,河麵上倒映出來的還是那張我不熟悉的臉,隻是臉上的瘀青和浮腫比昨天稍稍退去了一些,看得出那是一張知性婉約的臉。

我墜海的地方在舟山,醒來的地方卻在烏鎮,我不知道這兩個地方有什麽聯係,但我始終對重生這件事沒什麽信任感。所以我醒來後,就在烏鎮又停留了兩天,企圖找到這一切發生的原因。然而我一無所獲,這條河我不知道逛了多少次了,但再也沒有任何令人驚異的事情發生過。

想到這裏,我隻覺得可笑悲涼,或許老天爺都覺得我過去那35年的人生太失敗了,所以才決定讓我換個身份重新開始。

正在這時,我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我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是個陌生號碼。我猶豫了一下接起電話,電話那邊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鄒小姐?”

“是我。”

沒錯,記憶中的這個姑娘姓鄒,是一個乳腺外科醫生。

“你家裏沒人?”

我愣了一下,想起來“我”似乎在出門前約過保潔,但是後來因為行程有變,我在烏鎮多停留了兩天,應該就這樣和保潔公司的人錯過了。

“你已經到我家了?”我問他。

“我等你一刻鍾了。”

這口氣還真不算客氣。

我想了想說:“不好意思,我有事耽擱了,暫時回不去……這樣吧,要不你明天再來?”

“那今天怎麽辦?”

“我給你算兩個小時。”

他似乎猶豫了一下,才說:“好吧。”

還不等我再說什麽,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

船外的雨還在下著,似乎每到這個時節,烏鎮都會下雨,這是屬於這裏的雨,而我也知道,我並不屬於這裏。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家”吧。反正對我過去那三十幾年的人生,我已經灰心至極,如果真給我一次忘掉前塵的機會,我想我會選擇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