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時光仿佛會永遠如此
正如“江戶”的名字來源於江戶所在地最早的領主豪族江戶氏統,長崎的名字由來也類似,這裏原本是一個小漁村,古代被長崎氏統領,所以此地就被叫做長崎。
出了長崎碼頭的關所,直秀找了一間看起來幹淨整潔的旅籠投宿。簡單休息後,直秀帶著兩個學生直奔岩原鄉的長崎目付役所。
因為長崎經常有不明外國船隻闖關來訪,所以幕府在長崎設立了奉行所和目付役所,另外由福岡黑田家和佐賀鍋島家負責協助警備“長崎禦番”,兩家在長崎港入口處的戶町和對岸的西泊兩處修建番所(軍營),由於地處長崎港的衝口(關口),被稱為“衝兩番所”,也因為兩處額定駐兵近千人,又被當地人稱為“千人番所”,兩家隔年輪流駐防。
由於擔負了長崎的警備任務“長崎禦番”,佐賀、福岡兩藩參覲交代的時間縮短為在江戶一百天,因而兩藩主得到了“百日大名”的綽號——看綽號就是幕臣對外樣大名滿滿的惡意,桃山時代著名的“三日將軍”明智光秀戰敗身死,“百日大名”估計也長久不了。
“貴樣,在下是江戶堀直秀,身上帶有同心鬆前殿的家信,請您通報下,辛苦了”,直秀遞上剛在路邊果子店買的Castella(長崎蛋糕)。
門口的足輕微微一笑,心想這是個明事理的,“請稍候”,不一會長崎目付役所的同心鬆前太郎就出來接待了。
鬆前太郎跟隨新任長崎目付上任的同心,一般來說同心都是本地世襲的低級武士擔任,但長崎是哪啊,說是金山銀海之地有些誇張了,但油水多多,所以新任目付大人要帶契幾個心腹手下發財,一是辦事能力放心又可以作為耳目掌握內情,以免被長崎鄉下人給騙了;二是守口如瓶、搞些灰色收入放心。
鬆前太郎把直秀請到役所的一個小房間,直秀奉上家書和手信就在一邊默默等待,鬆前簡單瀏覽了一下家書,“直秀殿,非常感激啊,收到家書就跟看到家人一樣,真是好開心啊”。
“看您說的,過於客氣了,不過是順路而為,看到您這麽開心,在下也覺得做對了一件好事”,其實直秀在出發前發動所有的關係才找到鬆前太郎這麽個人選,之後又與鬆前的家人“偶遇”才創造了這個機會。
這個年代是沒有郵政係統的,除了官方的信使,隻有民間的“飛腳”(民間郵差),貴的離譜,所以大家都是靠親朋好友或者商人來傳遞信件,至於電報、電話,電報還沒傳入扶桑,電話還沒發明出來,有什麽急事真是愁死人,能收到家書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最起碼家裏平平安安的人在外地也比較放心不是。
鬆前比較熱情,無論直秀如何推辭都要請直秀吃頓飯表示感謝——東亞文化吃飯是一種普遍的社會交際,當然西洋也是,不過是改成連吃帶玩的party而已。
盛情難卻,直秀表示帶了兩個學生,暗示能到居酒屋之類的地方,以免小孩子學壞。鬆前哈哈大笑,說你等等我去找與力大人請個假。直秀一看,這幕府武士就是爽啊,沒有定時上下班一說,下午沒事就可以走了。
鬆前到長崎還不到一年,但這個三十多歲的大叔對市井混了個精熟,帶著直秀三人東繞西繞,就走到了一個小小的居酒屋,看樣子已經開了很多年,門前一個小小的紅紙燈籠上寫著居酒屋三個字。
鬆前看起來是個熟客,一進門老板娘就笑嘻嘻地迎過來,“鬆前大人啊,您可是有一段時間沒來了,裏麵請裏麵請”,之後老板就鞠躬清場把店門也關了,看起來要專做鬆前一夥人的生意。直秀微微點頭,鬆前肯到居酒屋來就是個能放下武士架子的,沒有選擇花柳街、遊女町也不是一個**的武士——當然也不排除是舍不得錢。
最初的居酒屋就是賣酒的地方,在江戶時代有些店主為了方便客人在鋪內試酒而提供一些簡單的菜肴,所以直到後世很多居酒屋都掛著“立飲”的招牌,意思是站著喝酒,快喝完滾蛋。江戶時代後期,居酒屋老板發現坐著邊吃邊喝酒更賺錢——這妥妥的,一邊吃一邊喝掙兩份錢,另外喝開心了就再來一瓶,多好!
鬆前帶直秀來的這個小店門臉不大,裏麵的空間也不多,除了櫃台,木地板上隻有幾張疊敷(榻榻米)和矮茶幾。
老板娘奉上茶之後,很快就用食案(托盤)送上幾樣小菜,每人一份枝豆(毛豆)、冷奴(拌豆腐),然後恭敬地請鬆前大人點菜。鬆前詢問直秀口味,直秀說今天一切聽鬆前殿的,鬆前也不客氣,問過老板娘之後,給每人點了一份築前煮、一份鮪魚刺身,又給每人點了一瓶酒。
鬆前笑嘻嘻地看著直秀,直秀的臉色變化了一下,“直秀殿,我年長你幾歲,托個大,就直接稱呼你直秀桑好了,怎麽有什麽不適合的地方麽?”
直秀微微一笑,築前煮的原料有芋頭和薩摩芋(甘薯),一般被視為下等人的食物,而豔紅色的鮪魚因為佛教徒厭惡鮮血的原因被視為下等魚,鬆前對自己這麽試探不知道是想幹什麽。
“鬆前殿”,直秀也不怕沒臉皮,比無恥還能輸給古代人,“是我小覷了這家店,沒想到店麵小卻不簡單,居然有刺身”。刺身做好比較難,主要是魚肉要保持新鮮,在這個沒有製冷設備的年代保鮮可不容易,另外刺身相當講究手藝,手藝不好給客人的體驗極差。
“哈哈——,這家店有專門保鮮魚肉的秘傳,在附近很有一些名氣”。
“那今天托鬆前叔叔的福氣,我就不客氣了,老板娘,麻煩您和廚師說一聲,刺身最好用腹脂肉”。
鬆前的臉色一僵,心說“報應來了”,鮪魚的腹脂肉被視為“下等魚”的“下等部位”,平時隻能用來喂狗。
一會酒先被呈上來,鬆前倒了一杯酒,“直秀桑,我今天很開心,不光是收到了家信,而且我看你也是個好吃的,頗和我意,我這輩子沒什麽誌向,喜歡口腹之欲”,說到這裏撓撓頭,“不瞞你說,我認識你,按道理你不應該——”,鬆前沉吟了一會也沒找到合適的詞語。
“鬆前殿,我後來做內職賺了一些錢,否則也不敢出來遊學”,直秀明白鬆前的意思,按常理下級江戶武士很少到九州這麽遠的地方遊學——花費太高了,至於鬆前什麽時候見過自己,直秀卻沒什麽印象了。
“難怪難怪”,鬆前有點明白了,“世子大人病愈我就知道你不簡單,我早該想到錢財應該是難不倒你。來來,我們為大人安康喝一杯”。
“正該如此,願大人們都身體康健、福壽延綿”,直秀舉了舉杯,然後一飲而盡,旁邊兩個學生也陪了一杯。
這時鮪魚刺身上來了,鬆前皺皺眉,“慚愧,這腹脂肉我還是第一次吃,不知道味道如何”。吃過一片後,鬆前又連吃了幾片,之後低頭微微沉思,“這相當美味啊,我知道鮪魚肉質不錯,但腹脂肉這麽美味為何沒有名氣”。
“吃的起的不願意嚐試,吃不起的當然也無法知曉。我這酒是壹岐燒,鬆前叔叔那裏是青酎,對嗎?”
“不錯,壹岐燒是大麥酒,後勁較小口感清爽,青酎是芋頭燒,後勁較大,所以你們三人喝的都是壹岐燒。直秀你對長崎很熟悉啊,壹岐燒和青酎隻有九州人才知道,長崎之外都不怎麽出名”。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再說鬆前叔叔來長崎不久不也找到這個深藏不露的好地方麽。不過,我在書上看到芋頭燒有兩種喝法,頗為別具一格,不妨一試”。
一聽到新的喝酒方法,鬆前穩坐釣魚台的樣子也破了,“快說快說,如果確實不錯的話叔叔我能幫的忙一定幫”。
直秀一笑,“一種是加冰,估計蘭國人說過”。
“不錯,我聽書記官提到過,不過九州冬季很少有雪,現在也搞不到冰。我這瓶是井水鎮過的,差點意思”。
“另外一種是加水,其中又分兩個法子,一種是將一半酒一半清水倒入甕中,密封一天後飲用,口感會變得柔和,最不可思議的是味道也變得芬芳,不亞於頂級清酒。”
鬆前笑了,“那還不如直接喝清酒,費那麽多的事。不對,如此壹岐燒可就身價百倍了,難得難得。另一種方法呢?”
“另外一種有趣的飲用法則是用熱水,以一對二的混合如麥燒酎和芋燒酎,氣味濃鬱,口感也更綿長。”
“我聽唐人講過熱湯燙酒,但直接混合還是第一次聽說“,鬆前招呼老板娘過來,講了直秀的兩種法子,但沒有說效果,讓老板娘按兩種法子拿回四瓶酒快去準備。
一會功夫,老板娘就重新端上了混合熱水的四瓶酒。鬆前試了試,大發感歎,隨即大罵酒商,說年紀都活到狗身上之類的。
直秀和兩個學生蒙聲發大財,這家店的手藝相當不錯,也不知道是哪裏請來的廚子和搞到的食材,生魚片直秀又給自己和學生要了一份,大飽口福之餘,酒也喝了不少,平時禁止兩個學生喝酒,今天算他們兔子跟著月亮走借到好人光了。
酒足飯飽之餘,直秀直說自己希望到出島開開眼界,鬆前也爽快承諾說他去想辦法。
賓主盡歡,直秀說不能讓長輩破費,執意付賬,鬆前也沒堅持,老板娘象征性的收了一枚小判,直秀表示領情,估計店主和鬆前有什麽私下瓜葛不在乎這一點小錢。
出門一看月亮都升起來了,老板娘不知道從哪裏找來兩個夥計,送兩撥人回家,直秀將伴手禮給了夥計讓他帶到鬆前住宅,鬆前也沒拒絕。
長崎山路頗多,不過直秀和學生興致很高,月色下俯瞰港灣,非常寧靜,頗有一種乘風而去的感覺,小巷很靜謐,一個一個走下去,塊塊樹蔭伴隨幾聲不知道哪裏的鳥鳴,朦朧的燈籠光讓人覺得時間會永遠如此,時光會永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