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幼子說老父
徐寧的眼神是誠摯的，徐寧的語氣是誠懇的。但是這不是他竟然無君無父的理由！
徐太玄感受到一種挫敗。自己的兒子固然是要靈活機動一些，固然是有主見一些，但是他缺少了這時代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忠孝。他的眼裏都是計算，都是買賣。
一個邊塞的得失，不在於個人，而在於對朝廷來說是多麽慘重的損失。對於中原百姓來說，是多麽大的威脅。可在徐寧眼裏，有的卻隻有個人的榮辱。真是可怕！
徐寧看出不對，他發現徐太玄越來越嚴肅，氣氛越來越冷。徐良和徐安已經跪在地上不敢說話。但是他徐寧敢！不是因為我徐寧是你兒子所以敢說話，也不是因為我徐寧是天生的英雄是上天的私生子！而是因為我徐寧是站在道理這一邊的！我才是對的！
“爹爹可是不服？可是認為爹爹放棄了隻有五萬守軍的邊塞就是對大衛，對中原百姓的不負責？”
徐太玄早已經沒有了那種的淡淡的模樣，冰著臉說道：“難道我不應該麽？男兒處事，就應該有擔當有責任感。你說的那些固然是做到了本分。隻是，對於一個城池，一個朝廷來說，這樣的將領比比皆是，為何能夠做邊塞大將軍的就那麽幾個呢？你知道這裏麵的緣由麽？”
徐寧怎能不知道？但是他還有兩點沒有說。
“那寧兒就要問問爹爹了，連自己的夫人和孩子都不愛，連自己的家都不能守護的人，他能夠守護住什麽？再問爹爹，若是舉國上下，全是苟且偷生之輩，要靠某一個人力挽狂瀾才能保他們平安。請問爹爹，皇帝究竟是誰？”
“寧兒曾經聽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如今爹爹隻是將軍。您需要做的難道不應該是盡力打好每一場戰鬥麽？既然您已經盡力，那您的責任，您的擔當就已經夠了，為何要無中生有的去做些有的沒的？”
“你大膽！放肆！！！”徐太玄默然大怒，眼神裏麵全是淩厲的殺機。換一個人，哪怕是自己的夫人在他麵前說這些，也早就被他砍死了。偏偏，他麵前的是徐家唯一的兒子，唯一的男丁。徐家，最後的獨苗。
徐寧就站在原地，咬著下唇，靜靜的看著父親的眼睛，看著他的臉。等著那高高舉起的巴掌落下來。
“老爺！”
“老爺！”
徐良和徐安驚叫一聲，扣頭不止。請求徐太玄不要下手。
徐寧卻盯著徐太玄的臉冷笑道：“他隻是朝廷的大將軍，而不是徐家的族長，徐家的老爺，我母親的夫君，我祖母的兒子，我的爹爹！你們求他，有用嗎？？？？”
眼淚，從徐寧的雙眼中積蓄了許久，這一句幾乎是怒吼的否定，頓時叫眼淚的堤壩攔不住，從他雙眼奪眶而出，嘩嘩的往下流，經過臉龐，經過衣襟，最終落在地上，打濕了黃沙地麵。
徐太玄渾身一震，原本已經慢慢放下來的雙手再次舉起來。“我打死你這個無君無父的逆子！”
“老爺！”徐太玄聞言渾身一震，慢慢轉身，卻看見淚流滿麵的徐氏和老太太相互扶持著站在走廊上靜靜的看著他。老太太麵無表情，而徐氏則是淚流滿麵。
“三娘，母親，你們怎麽來了？”徐太玄順勢放下雙手，背著手道。
“大郎，你要懲罰寧兒，母親無話可說。隻是請大郎記住，你雖然已經是大將軍了，你還是徐家的大郎。你打死了打殘了寧兒，徐家不必別人動手，也絕後了。當然，如果大郎有外室，那就早些接進府中吧！叫這個你橫豎看不順眼的出了府去就是了。”
老太太語氣雖然平和，但是其中的狂怒卻誰都聽得出來。
若是以前，老太太未必會為徐寧出頭。但是這次不同，徐寧孤身一人，帶著區區一個徐良去軍營找人，最終救出了瀕死的父親。他還隻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啊！老太太焉能不心疼？焉能不寵愛？
“母親……兒子錯了！”徐太玄什麽話也不敢說，啪的就跪在地上，低著頭不說話。
“哼，心服口不服。大郎啊，你是健忘，或者覺得理所當然。然而母親卻還記得，我的親孫子，單槍匹馬就救出了我的兒子。所有追隨我兒子的人不管是死是活都有了賞賜。唯有我的孫子，不但沒有半點賞賜，還差點被我兒子打死！我兒子，威風大啦！”
“母親……真的是兒子錯了。”徐太玄冷汗涔涔。他這才想起來，他之所以對兒子另眼相看，豈不是因為他救了自己麽？
老太太依然不肯放過他。
“我曾經聽說，將帥之所以能夠所向無敵，是因為將士用命。而將士用命，是因為將帥賞罰分明。你連兒子都不獎賞，誰能指望你呢？你記得丁奎的車馬功勞，卻忘卻了兒子功勞。甚至於，連兒子的話都不肯聽。以我所見，你這統帥也要做到頭了。”
徐太玄愕然，正要辯解。老太太卻已經拉著徐氏離開。“媳婦，陪著老太太走吧。這個大將軍麵前，我們可說不上話。”
等到兩人走了好一會，徐太玄才站起來，先是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徐良徐安，用一種惡狠狠地語氣說道：“隻此一次，下不為例。再通風報信，把你們趕出將軍府去！”
徐良和徐安鬆口氣，叩首拜謝。
徐寧卻道：“父親還是這般，隻會找出氣筒。您隻看見奶奶她們過來，卻沒有發現，您的嗓門實在太大了一些，不要說將軍府，現在恐怕連街上都知道您要打死您的兒子了。”
徐太玄臉色緊繃，什麽都不解釋，隻是說道：“看在你救了本將軍的麵上，你且進書房，本將軍就聽聽你的理由。”
徐寧這才和徐太玄走進書房。
書房還是老樣子，一套桌椅，然後前麵兩排就放了凳子和茶桌。與其說是書房，不如說是會客室。
進了書房，徐寧老大不客氣的找了個凳子坐下。徐太玄大怒，指著他說道：“本將軍的書房，本將軍沒有發話就坐下來的，你是第一個。”
徐寧針鋒相對：“救了將軍一命卻差點被將軍打死的，本公子也是第一個！”
兩人頓時無話可說。
良久，徐太玄才淡淡的說道：“說說吧，為何你會覺得墨風城不可守。”
徐寧長出口氣，心中暗道，現在他才算聽得進去。
“將軍，新年以來，來墨風城的都是誰？是黑衣部而已。人數多少？不過是數千！鬼方在哪裏？黑衣部的其他附屬部落在哪裏？他們根本沒有在墨風城出現！可是他們據說是來要李香君的！既然如此，鬼方怎麽可能不會親自出現？他們不出現在這裏，那必然是出現在別的地方。”
徐寧腦海中模擬出大衛的地圖。
“攔住鬼方的幾個城池，其實墨風城雖然是最靠近鬼方的，也是離京城最遠的！鬼方既然要去京城要人，怎麽可能走墨風？可如果他們不走墨風，為何黑衣部會出現？”
數個問題出來，頓時叫徐太玄沉默下來。他隻知道防守防守再防守，帶領這二十萬大軍活下去，帶領墨風城以及墨風城的後方百姓活下去。黑衣部突如其來，他暫時竟然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
“那麽依你之見，這是為何？”
徐寧冷笑一聲，站起來，也雙手別在背後，“如果我是鬼方，想要去京城幹一票大的，那必然會撇開墨風，可又不能叫墨風出來搗亂。既然如此，最好的做法當然是找幾個不那麽重要的部落纏住墨風城！哪怕那些部落打殘了也沒有關係。因為我鬼方會答應為他們重組部落！甚至給他們更加興旺的將來！”
徐太玄不由自主的點頭，忽然看見徐寧的模樣，不由得怒道：“不許別著雙手！你才多大！還有，不許說我鬼方我鬼方的！你是漢人！永遠都是漢人！”
徐寧一個機靈，頓時知道自己失態了。連忙訕訕的將手放下來。
徐太玄這才冷哼一聲表示滿意。然後說道：“可是這也不是你說墨風城守不住的理由。”
徐寧苦笑道：“怪隻怪您上次太狠了！將黑衣部殺得隻剩下一個人。這是滅族之恨啊！黑衣部豈能不報仇！這一次，他們肯定會許出去無數諾言，糾結那些草原上的人馬來報仇。而墨風城宣稱有五十萬大軍，他們一定會來至少五十萬。寧兒估計，應該有八十萬左右。這麽多大軍，墨風城區區五萬守軍，哪裏擋得住？”
五萬五萬的，刺耳極了。徐太玄皺眉道：“墨風城不是五萬守軍。前麵的邊關才是。墨風城是十六萬八千。”
徐寧無所謂的攤手道：“麵對五十萬到一百萬的大軍，墨風城是十六萬還是五萬有區別嗎？”
徐太玄頓時無語。確實沒有區別哈？一定要說區別的話，就是死得早還是晚，能不能死得不那麽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