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比鴻鵠4

劉毅剛好把將老者護在身後,也不敢閃。如果閃開的話,老者肯定遭殃。百忙之中,隻得橫臂一擋。“砰”的一聲,劉毅隻覺身上一震,對方一拳正中右臂,他還沒說什麽。那小頭領卻痛呼一聲,連退幾個大步,再也不敢上前。

身後,傳來那老者的喊聲:“各位父老,現在街上可不太平,如果沒什麽事,可選擇繞行。”

這老頭子,都這節骨眼了,還顧著這些。他這一喊甚是大聲,整條街條街上的人都聽到了。人一下散了大半,馬上街上空空****的。這時那小頭領盯著劉毅喝道:“你是什麽人?多管閑事。”

他左手抱著右拳一個勁揉著,麵上更是臉上青紅交接,顯然剛才一拳吃了大虧。劉毅卻不敢有絲毫得意之色,躬身道:“在下劉毅,忝為西涼軍候,剛才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請將軍海涵。”

那小頭領本來滿麵怒容,聽劉毅如此說,表情一變。上上下下打量了劉毅一番,意甚不信。劉毅從腰間取下兵符遞過去道:“這是我的兵符,請看。”

小頭領接過來看了看,還回劉毅道:“原來是劉將軍,即日起,車騎將軍府前戒嚴,禁止普通百姓通過,我等奉令行事,職責所在,還望你勿怪。”

遠方,仍有馬蹄聲不時傳來。那是西涼軍入城時“大張旗鼓”的聲音。對麵前倨後恭,大概也是因此吧。劉毅點了點頭:“遵命。”

劉毅想息事寧人,但有人卻不領情。他身後的老者道:“這位將軍所說,自是正道。不過,百姓不是軍人,總不好殺人立威吧。”

“你,”那小頭領瞪了老者一眼,就要發作。但看了一眼劉毅,又放緩語氣道:“你這老頭懂個什麽,洛陽百姓刁猾之極,尋常言語,他們聽都不聽的。而軍令如山,我等那有時間囉嗦。”

劉毅也不想再起衝突,拉了拉那老者,隻是道:“好了好了,就這樣吧。”

那老者頗不服氣,瞪大了眼似乎還要據理力爭。劉毅連忙道:“這人受傷頗重,我們先救人。”

的確,那中刀的中年男子麵色煞白,再不管的話,血都要流幹了。那老者看了劉毅一眼,歎了口氣:“算了,我來吧。不過劉將軍,大丈夫能屈能伸是好事,但這世上非黑即白,老是打馬虎眼,可容易是非不分的。”

這老頭也是,自己好歹為他解了圍,他不但不感激,還掉過頭來教訓人。劉毅又好氣又好笑,正想說他幾句,那老者叫上兩個隨從,扶著那中年男子朝外走去。

目送三人走遠,劉毅又向小頭領打了聲招呼,自顧朝宗正府行去。走到宗正府時,卻被兩個府兵攔了下來:“幹什麽?幹什麽?這兒是宗正府,尋常人等,不得亂闖。”

兩個府兵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看起來和哼哈二將差相仿佛。漢代的中央軍分為南軍和北軍。因為關係到皇室身家性命,所以曆代皇帝,對兩支部隊看得甚緊,兵源精益求精,俱是從各地戍卒中精挑細選而來,不但戰力更勝一籌,而相貌也要一等一的。這兩人戰力不知如何,但看體型,首先就過不了相貌這一關。宗正府是真沒人了麽,居然讓這等歪瓜裂棗來守門?

看著兩人滑稽的樣子,劉毅有求於人,想笑卻又不敢:“兩位軍爺請了,麻煩通稟一聲。”

那胖府兵橫了劉毅一眼:“什麽事?我家老爺,可不是人人都能見的。”

劉毅今天並未著甲,一身平民裝束,也難怪這府兵看輕了。他又行一禮,客客氣氣的道:“小子劉毅,乃長沙定王劉發第十二世孫,有事求見宗正。”

一聽劉毅報出身份,那胖府兵身子一正,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瘦府兵也來了精神:“哦,可有路引和手介?”

所謂的路引和手介,就是宗室中德高望重者,推薦來報道的書信。劉毅當即搖頭:“沒有。”

“有宗正邀請麽?”

劉毅麵色一黑,仍搖頭:“沒有。”

一聽他如此說,瘦府兵嗤笑道:“哈,你是想打秋風罷?找錯地兒了,現在宗正府都快揭不開鍋了。你就算騙個宗室身份,也不會多發一粒粟,快走快走。真是。”

劉毅道:“小子是真有事……”

瘦府兵不屑一顧的冷笑一聲,似乎連話都懶得說了。胖府兵接口道:“算了吧,其實你這種人我們見多了。就因為身為國姓,就一口一個皇室宗親,其實天下‘劉’姓者何其多?要都來認祖歸宗,我們忙死都顧不上。別說你不是宗室。就算是,現在五服外的宗室成千上萬,如何甄別?”

“可是……”

這畢竟是這具身體主人的生前遺願,劉毅仍不想放棄,正想再爭論幾句,這時有個人在一旁道:“吵什麽呢?”

劉毅轉頭一望,是剛才那老者,隻是跟在他身後的兩隨從不見了,估計照顧那受傷的中年男子去了。

一見是他,兩個府兵身子一正,似乎想見禮,那兩者擺了擺手:“什麽事。”

那瘦府兵道:“回老爺話,這小子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皇室宗親。小的這就將他轟走。”

宗正府雖然沒落,但在九卿中位列第三,屬官也不少。都司空令、丞,內官長等都屬於宗正府。這府兵叫這老者老爺,這麽看來。他是在宗正府任職了。劉毅不由多看了這老者一眼。對方敢於在車騎將軍府前救人,倚仗的就是這個身份罷。

這老者擺了擺手,對劉毅道:“劉將軍,你見宗正有什麽事?”

劉毅行了一禮:“好叫老先生得知,小子乃長沙定王劉發第十二世孫,今日前來,隻為一合宗譜,完成父母生前遺願。”

“定王之後啊,”那老者一下動容:“這支人宗族數最多,也最為複雜,不但是陛下親族,說起來,和老夫也有些關係……也罷,你跟我來。”

和他也有些關係?劉毅心頭一動,倒也沒有多想,漢室傳承至今,已有近四百年,從劉邦開國始,一路開枝散葉下來,宗室在錄人口也有好幾萬,這還不包括像劉毅這種失散人員。這老者說劉毅和他有些關係,多半也是長沙定王一係的宗室吧。不過這也不奇怪,長沙定王,在曆史上是有名的能生,一生有十六個兒子,為漢室在南方的統治,夯實了堅固的基礎。甚至東漢開國皇帝,光武帝劉秀就是其後裔,這老者如此說,多半也是定王後裔。

宗正府內甚是荒涼。劉毅跟著老者,除了幾個打掃的雜役外,一路冷冷清清,幾乎沒見什麽活人。老者帶著劉毅進入了一間大廳。然後輕車熟路的在書架上翻找起來。

劉毅心頭大是疑惑,就算這老者是宗正府幕僚,但也太隨便了,難道就沒人管麽?但都到這地步了,他也不好多說,隻能把疑惑壓在心底,四下打量。

這間大廳甚是宏偉,居於宗正府正中。四周,整齊的擺放著一列列書架,上麵整整齊齊,堆放著各式竹簡。那老者在書架上翻找良久,才從裏麵抽出一捆竹簡,抱出來放在旁邊的一張案幾上:“劉將軍,將你族譜拿過來,我用宗譜核實下。”

劉毅摸了摸胸口,有些遲疑:“老先生,認祖歸宗,對小子來說可是頭等大事,還是等宗正來了,我親自交予他為好。”

那老者一愣,苦笑道:“老夫正是劉虞,現忝為宗正。劉將軍此話何意,可是覺得老夫不合適麽?”

劉毅大吃一驚。劉虞現為太尉,這還是因為董卓在原來曆史上,曾經擔任此職,他專門去打聽才得到的消息。可萬萬沒想到的是,如今這宗正一職,也是劉虞兼任。不過劉毅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忙不迭道:“不是不是,太尉德高望重,能兼宗正一職,正是眾望所歸。隻是小子肉眼凡夫,難識貴人而已。”

劉虞不以為意,自嘲似的笑了笑:“倒也不能怪你,隻是我這人粗疏慣了。本就一糟老頭子,稱之為‘貴人’,怕是糟蹋了這兩字。”

既然知道了他身份,這話劉虞敢自黑,劉毅卻不敢接茬。他從懷裏取出族譜,走到劉虞身前,低頭躬身,雙手捧著族譜,舉過眉頭,恭恭敬敬遞給劉虞:“太尉請了。”

看他畢恭畢敬的樣子,劉虞暗自點頭。他接過族譜,放在案幾上。就著那長長的宗譜,仔細核實起來。過了半天才道:“你們這一支,可是七代劉魯人後人?”

劉毅仍低著頭,道:“是。先父生前曾說,我們這一族,是因為王莽私篡大位,天下戰亂。不得已,才西遷蜀地謀生的。”

“不得已啊,”劉虞放下了宗譜,長歎了口氣:“蒼生苦難,不知伊於胡地。皇室宗親都是如此,何況普通百姓。”

頓了頓,他又道:“宗譜上也有記載,說定王七世,有一兄族為避戰禍,西遷之後不知所蹤。現在看來,就是你們了。也罷,

我就在上麵添個幾筆,將你族譜和宗譜合上一合。這樣,你這皇親身份,就再也沒人敢質疑了。”

他說完,翻出兩束嶄新的絲帛,再從筆架上抽出一支毛筆,蘸上了墨,略一沉吟,卻又轉頭望向劉毅:“劉將軍,你可要想好了。如今朝廷式微,各地亂象紛呈。宗室身份,也僅剩個虛名。而定王一支早已除爵,所以封地供給也是空談。你又是西涼的一員虎將,現在認祖歸宗,難免招人猜忌,於你現今處境,可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劉毅又行一禮,答道:“太尉好意,小子心領。然身體發膚,受之於父母。樹高千丈,尚知落葉歸根。小子雖然粗鄙,卻也知行不改名,坐不更姓的道理。豈可稍有險厄就改弦易轍,拋棄存身立命之基?”

劉虞讚道:“好一個‘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劉將軍果真是個磊落之人,倒是老夫小氣了。”

他不再多說,提起毛筆,在帛書上鋪墨揮毫,過了好一會,才抄好兩份,用上宗正府印後,一份和定王係宗譜歸檔,一份遞於劉毅,笑道:“西涼飛豹,果如傳聞一般,文武雙全。”

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家境尚可,其父死得早,母親為了出頭,傾盡家財讓其讀書。他腦子雖不好使,但心無旁騖,死記硬背之下,囫圇吞棗的記得更多。劉毅魂穿到他身上時,這小子母親也因操勞病故,這一下父母俱亡,沒了約束,他就開始放飛自我。仗著皇親身份,想偷偷去洛陽認祖歸宗,哪知才至漢中一帶,就遇了馬匪,結果南轅北轍,被人劫往西域,準備賣做馬奴。這小子也是硬氣,仗著一身蠻力,半夜三更趁人不備,竟被他偷襲殺了守衛。但這次出逃毫無準備,西涼又天寒地凍,結果可想而知。如果不是劉毅魂穿過去,早就被凍死了。

如今的“劉毅”,不但糅合了現代兵王的見識和身手,也沒短了士人教育、再加上與生俱來的宗親身份和蠻力,怎麽看都是個移動的“BUG”。劉虞口中的“文武雙全”,大抵就是如此來的。

見劉毅將帛書珍而重之的收藏好,劉虞眼中也多了幾分柔和:“老夫乃東海疆王第五世孫,也屬定王一係。“他眯著眼睛想了想,睜開眼來,眼中已有笑意:”算起來,老夫還是你父輩了。在車騎將軍府時,吾見你曲意逢迎,還擔心你心境墮落而誤入歧途。如今看來,倒是老夫多慮了。不過興漢呐,你身居虎狼之地,是非也多。萬事多加小心為是。”

抬頭一望,就見老者正望著自己。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啊,有關切,有期盼,欣慰……好多好多。這種眼神,就像一個遙遠的夢,劉毅好久沒感受過了,久遠得差點模糊。如細小的微粒,漫漶於記憶的海洋中。

那一次還是前世,有次任務外出。老爸送他到門口,眼中的神情,就和劉虞差相仿佛。他心頭一顫,又行一禮道:“謝皇叔關心,小子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