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舌戰群臣(二)

郭奉召鬆了口氣,垂在桌麵下的手輕輕拽了拽曾忘顏的衣袖,讓他先不要說話。

可這位老禦史卻並不甘心,還看著郭奉召道:“你拽我做什麽?稅賦低又如何?聖上她動不動就是好幾日不上朝,就算奏折中有個什麽急事都找不到她,光稅負低又有何用?”

郭奉召心中暗急,這曾老大人怎麽一說起來就收不住了呢?難道他忘了自己來之前交待的嗎?今日是要智取!而不是換個地方跟皇帝吵架!

曾忘顏剛說完,宋陽卻再度開口:“老先生此言又差矣~~”

“又差矣?你個黃口小兒懂什麽?古今王朝更替多少代,又有哪位雄主明君不是勤政努力,凡事身體力行的?難道不上朝也是明君?”

宋陽抬手笑著說:“老先生不要激動,在下並不是說徹底不管不顧。”

“那是何意?”

“老先生莫急~剛剛您也說了,我大鳳不管是國土麵積還是人口,都是諸國之最~試想一下,就算陛下她日日勤政連覺都不睡,又能批改多少奏折?個人之力就算再強大,也終究有窮時啊。”

“那照你這麽說就不管了?”

“嗬嗬~我可沒那麽說~在下隻是覺得,所謂皇帝,那便是一國之主,她要做的隻是掌控全局,任人唯賢就好,並不需要凡事事必躬親。而且朝堂上那麽多官員,也都拿著朝廷的俸祿,理應為陛下分憂,為全國百姓謀福祉,而不是一味的批評否認。”

是的,宋陽上一世就掌控著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深知其中的道理。

你一個老板就算再厲害、再拚搏,即便把命搭進去也不可能一個人把公司裏的事全幹完。

誰能一個人又幹財務,又幹銷售,又幹人事,又幹保安?

一個公司都是如此,更不要說一個國家了。

比如諸葛亮,那麽一個近乎於妖的能人,就是因為凡事事必躬親,每件事都要自己過問,大到國家策略帶兵打仗,小到對誰杖責二十這種事都要自己親自處理,這不被累死才怪!

然而結果呢?您倒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博得了萬事美名,可江山社稷呢?還不是敗了嗎!

又比如崇禎皇帝,其勤政程度堪比他祖宗朱元璋了,甚至有過八天內看了內外諸司奏劄一千六百六十件,平均每天要看或聽兩百多件公文的“壯舉”。

然而結果呢?還不是亡國了!

您一個人累死累活,底下人不配合又有個鳥用。

所以說,偌大個集體不是一個人勤奮就有用的,還必須要上下一心,精誠團結,各司其職,才能讓這台“大機器”順利穩定的運行下去。

“荒謬!頭一次聽說有人勸聖上不作為的!”

“非也非也~~老先生又錯了。”

“又錯了?老夫哪裏錯了?”

曾忘顏瞪著眼睛,手指向宋陽怒吼道。

“老先生莫急,在下的意思是說讓聖上選拔賢能,專業的人去做專業的事,而聖上隻需管理這些人就行了,這與‘不作為’根本是兩個概念。而且我大鳳文臣武將有能力者繁多,如果不能替聖上分憂,豈不是光拿俸祿不出力?那倒不如回家種地來的有用。”

“什麽?”

曾老大人被宋陽的言論驚到了,氣的白胡子亂顫。

而寇南霜此刻卻聽得心情大好,忍不住拍手道:“好!就是這麽個道理!皇帝管著百官,百官服務百姓,這樣才是大家該做的!但朝中的一些言官卻見不得皇帝清閑,非要上奏上奏,仿佛除了上奏就沒別事可做了。”

寇南霜這分明就是指桑罵槐,報複曾忘顏這些人。

可宋陽卻接著寇南霜的話繼續道:“言官?恕在下妄言,我一直覺得‘言官’這個職務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原本言官應該幫助君主監察各級官吏,或對君主的過失直言規勸。可不知什麽時候,言官變的隻會誇誇其談,指責這個指責那個,仿佛聖上就沒有一點好的地方,這樣的言官倒不如將他們分派到各地方州縣去鍛煉鍛煉來的實在。”

“嗯?宋兄這個建議好!哈哈哈~~好!”

“你...!庶子爾敢!?”

宋陽一句話就把所有言官們得罪了。

這曾老大人氣的渾身顫抖,恨不得撲上去咬宋陽一口。

“老先生別激動,我們隻是就事論事,您又不是言官,何必動怒呢?”

寇南霜心情大好,揮手道:“哈哈哈~~這位老先生一杯酒已喝完,換人!”

她剛剛說了,每人隻能喝“一杯酒”,也就是說“一句話”。

現在曾忘顏被宋陽氣的話都說不利索,還怎麽繼續規勸皇帝呢?

寇南霜說罷,疤臉大漢就走過來,一把將不願挪動的曾老大人給拎了出去。

“換老夫來!”

這時,門外的人群中有另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排眾而出,接替了曾忘顏走進酒館。

來的是台院侍禦史李肅,在朝中主管糾察百僚、彈劾不法,審判皇帝特命的案件,並與門下省的給事中、中書省的中書舍人分直朝堂,受理冤訟,號稱“小三司”。

此人那也是出了名的“硬骨頭”,為人方正,眼裏揉不得沙子。

隻見李肅麵容肅穆,在坐下之前還好好整理了自己的衣服。

他坐在板凳上身板挺得筆直,聲音渾厚剛毅,透著股子不容置疑的威嚴。

“老夫請問這位公子,既然你說聖上隻需任用賢能,而自己則管理賢能就好,可這個‘賢能’....又由誰來界定?我大鳳的現狀卻是聖上任人唯親,放了個反複無常,貪汙受賄的小人在身邊!還分管著大鳳的經濟民生要職!此舉...稱的上是一位明君嗎?”

李肅所指雖沒有指名道姓,但在場眾人都知道他說的是皇帝舅舅,左相張延年。

張延年人在門外,氣的咬牙切齒。

“好你個李肅...竟敢當著我的麵告禦狀?咱們走著瞧....!”

李肅說完就盯著宋陽看,實則這話卻是說給寇南霜聽的。

至於張延年,的確在大鳳手握重權。

大鳳朝的商業稅賦都由他統管負責,和劉明喜一個掌管大鳳國庫,一個掌管皇帝私庫,算是寇南霜最信任的人之一了。

宋陽先是對李肅拱了拱手,隨即問道:“這位先生,請問你說的反複小人....主要是何職務?”

“商業民生,財政大權!”

李肅也不隱瞞,朗聲說了出來。

“哦....原來如此....這個職務的確很容易滋生貪汙腐敗...但...在下觀大鳳商業發達,市場繁榮,貨幣穩定,這說明那位大人的確有些本事,起碼將自己的本職工作做的不錯啊。”

“哼!我大鳳商業市場氛圍好是政策使然,而那個小人卻仗著手中的權利大肆收受賄賂,還暗中欺行霸市,開設賭場和青樓牟取暴利!聖上呢?重用外戚,聽信讒言,如果真是明君就應該立刻將那些貪汙腐化之輩撤職查辦!多任用一些清廉仁孝的好官!”

宋陽道:“在下一介布衣,也說了是妄言,先生聽過就算,我也隻是根據自己看到的現狀分析,覺得比起能幹的‘貪官’,清廉的‘庸官’更加危險。”

寇南霜“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指著宋陽道:“宋兄你繼續說!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

宋陽苦笑著繼續:“當然,在下的意思絕不是姑息或縱容貪腐,不管是什麽朝代,貪汙腐敗都不會被允許。但....在下還是想說,能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比單純的‘兩袖清風’要來的更實在。”

“哦?此話怎講?”李肅問。

“嗯...在下打個比方,比如咱大鳳境內的‘霸河’與‘清水河’,‘清水河’的水清澈透亮,灌溉著兩岸數省之田地,養育了那裏的居民。而‘霸河’雖然水濁,但也灌溉著兩岸數省之田地,一樣養育了那裏的居民。既然這兩條大河都灌溉著兩岸數省之田地,就不能因‘清水河’水清而偏用,也不能因‘霸河’水濁而偏廢。反之,這兩條河不管那一條‘泛濫’了都需要治理,決不能讓某條河淹沒了聖上這座‘山頭’。”

宋陽雖然沒有治理過國家的經驗,但古裝影視劇他也沒少看啊。

剛才那一段就是他照搬自“大明王朝1566”裏麵嘉靖皇帝的一段台詞,隻不過略有刪改。

宋陽這套理論說完,對麵坐著的李肅都愣了。

他此刻內心在想的一個問題是,“這男子究竟是什麽人?為何懂得這般朝堂平衡的帝王心術?他和陛下難道有什麽關係?”

見李肅發愣不說話,寇南霜大笑道:“哈哈哈,說得好~!下一個!”

等李肅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疤臉大漢給拎到酒館外麵去了。

“讓我來!”

這時,忍了半天的禮部尚書陸鴻銘抖擻精神,準備下一個進去“應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