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彌勒下生

平陰縣外,本該結束的工程,因連日普降暴雨,變得遙遙無期。

上遊臨時堵住的河道,因春雨形成積水衝開,大量的淤泥衝入各處河道中,加之重新被泡爛的河床,河工行走其中,那是一腳深,一腳淺,運氣差點的幹脆便被淤泥埋了進去。

幾天不到的時間,便有十數人,與眾目睽睽之下被河床淤泥吞沒。

相救都沒法救。

相較於殘酷的環境,岸上的監工更是不做人,有人甚至借此賭起了錢財。

“這日子是沒法過了!”

一籮筐丟在地上,陶大越想越覺得憋屈。

河灘淤泥吃人,堤岸上的監工則不做人,希望被徹底吞噬,更憋屈的是,三伯隊傳來的消息,原本和自己一樣的吳賢,被姓郭的狗東西看重,聽說還當上了臨清的典吏。

憑什麽?

他想不通,更想不通的是吳賢還帶走十人裏,為什麽沒有他?

都是一隊伍,他陶大也不想說什麽,可阿二是他手下。

難道他就怎麽廢物?

怎麽說他也是一伯一長,手下兄弟十幾號人,管著上百人的隊伍。

“石人!”

“真的有石人!”

“天哪!

一聲驚呼從遠處傳來,循聲望去,大概在距陶大兩百米的地方,原本勞作的河工一個個如見了鬼般想四方逃散,與此同時,發現問題監工操著鞭子從堤岸上衝了下來。

場麵亂如一鍋粥,喊什麽都有……

“大哥,是不是時間到了?”

“石人出,彌勒降,咱們要不……”

陶大幾個手下湧了過來,一對對深陷與眼眶中的招子,充滿了狂熱與瘋狂,瞧那架勢恨不得馬上為此殉道。

感受著這些炙熱的目光,陶大並無驚喜,內心則升起無邊恐懼。

沒別的,除開約定的時間沒到外,真正讓其恐懼的是,這黃河水道下麵竟真的有石人!

要曉得其混進來,就是為了找準時間埋一個石人進去!

啪……

一聲響脆的鞭聲響起,陶大的一名小弟應聲而倒,帶著倒刺的皮鞭破開血肉,皮開肉綻之間鮮血從血肉中滲了出來。

“愣著幹什麽?給老子繼續幹活!”

啪……

啪……

怒斥與響亮的鞭聲齊來,原本朝著陶大圍過去的白蓮教教徒,與泥濘中踉蹌著逃竄。

“聚在一起,你們是想造反嗎?就算真有石人降世,也救不了你們這些廢物,趕緊的,給老子滾去幹活!”

鞭聲四起,一眾監工以此為類。

皮鞭之下,不斷有人被抽倒在地,無數河工如羊群一般被趕回原先工作的地方。

……

“頭,那石像不會真的是白蓮教所說的石人吧!”

一眾監工回到岸上,做事的時候虎,可麵對流傳數月铖語預言,就算這些當兵的知道,謠言是白蓮教傳出來的,可誰心裏不怕,萬一真是要真的怎麽辦?

沒辦法,這太玄了!

外麵傳這流言,河道內真的挖出了石人,想不去聯想都難。

“狗屁的石人!”

監工頭目一巴掌抽在人腦袋上,碎了一口吐沫,“黃河之上,過去千年,不知沉了多少河船,誰能知道這些船上裝了什麽?

再說了兩岸附近香火繁重,寺廟良多,內裏供奉的石像不要太多,洪水一來,衝進江裏的東西難道少嗎?

真要隨便挖出一具石像,天下就要造反,那朝廷早沒了!”

“但這架不住這事未免太玄乎了!”

頭目的話有理,可心裏的事不是那麽好打消的。

“那你去挖啊!”

“這個就算了!”

聞言,監工當即推脫,“不過我覺得,這幾天……”

“行了,我知道了,飯菜加量,這幾天給老子我盯死了,誰敢跳直接打死了再說!”頭目陰冷的目光掃視河床,“隻要解決了帶頭的人,又能平穩一段時間!”

……

“大哥,四兒死了!”

入夜,河工營地。

風如哀樂,雨與天泣,搖曳的帳篷外暴雨如幕,賬內細雨如簾,四五人人影圍在陶大身邊,看著地上躺著的四兒。

“啊!”

片刻後,一聲痛入血骨的怒吼從陶大口中發出,“山河奄有中華地,日月重開大宋天!”

“彌勒下生,白蓮下凡,萬民翻身!”

“彌勒下生,白蓮下凡,萬民翻身!”

……

一聲聲如風如魔的怒吼從營地深處傳來,無數苦難半生,本就是白蓮教目標人群的河工,與口號中驚醒,目光從迷茫化為清醒,再從清醒化為狂熱。

他們不是不想反抗,不是天性樂於做牛做馬。

隻是在過去的歲月沒有一個帶頭人,抱著一份僥幸,留有一份理智,可在今夜往日重重化為怒焰的養料,無數人從地上爬起,這個過程不需要組織,無數河工化為惡鬼朝著監工營地衝去。

皮鞭擋不住人群,利刃更是無法熄滅怒火,怒焰燃起的時候,唯有生命的終結才能熄滅心中的那團火。

上千人衝擊不到五十人的監工營地,哪裏扛得住。

片刻後,雨夜燃燒的營地中,傳來一陣陣肉香與米香,這肉是哪來的……臨近餓死的人,又有誰在乎呢!

後半夜,吃飽喝足的河工,從營地而出,如惡鬼巡夜一般,向著平陰縣剩下的河灘營地而去。

待到雨憩日出之時,數千如喪屍一般的人流,朝著平陰縣城而來,所過之初村莊燃燒,農戶慘死。

……

“來了!”

看著遠方天空升起濃濃煙火,提心吊膽數日的吳賢,臉上反倒露出一抹輕鬆。

懸而不定的感覺是最難受的。

如今亂子起了,反倒讓其感受到輕鬆,因為眼前這煙火,至少已經標明,危機在城外而非城內。

有人挑破了這必炸的膿包,那些準備動手還沒動手的人,就會先安靜下來。

“賢哥,這……”

相較於吳賢的輕鬆,張四五則滿臉驚恐。

“該吃吃,該睡睡,真有事,誰也跑不掉。”

吳賢拍了拍張四五的肩膀,轉身進了滿屋米香的屋內。

“吃吧!”

吳賢與秦世安對視了一眼,便抱著盛滿粥水的碗筷坐下。

“四五你不需要怕的,不說城外現在沒吃的,就算有,平陰縣城也不是說打下來就能打下來!”

“俺不怕,俺隻是在想,這會又要死多少人!”

張四五雙手交叉,滿臉痛苦,循著秦世安話回道,“城外,好多都是俺的鄉親們啊,這要都死了!”

哎!

一聲輕歎,吳賢放下碗筷……這心態被搞的,這飯他還能吃的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