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嫻兒

入夜,雨停。

朦朧水霧之中的西湖在湖畔如繁星般燈火的映襯下格外清豔。

孫知州在詩會上不僅花了精力,還動用了不小的財力,是以在這年不年節不節的時候,這一場夜間詩會熱鬧的如同春節元夕一般。

以西湖為中心,秦樓楚館鱗次櫛比,蔓延出去老遠的街道上依舊人頭湧湧,路人想要往前擠進去幾分都很困難。

湖邊的馬車沿著西湖排了很長一段,那些上不得畫舫之上的小販們在湖邊各自心儀的地方也擺上了自己的攤位,湖邊同樣人聲鼎沸。

好在孫知州是早就派人清理出來一條專門給今天參加詩會者留的道路,林安和薑婉坐的馬車倒也順利的到了明月樓。

明月樓,是整個杭州城青樓行業裏一個特殊的存在,不僅僅是因為明月樓的花魁李嫻兒姑娘入圍了由郕朝第一風流人物王本排出的郕朝民間美人錄前十名,還是因為這明月樓是一家大型官方連鎖店。

唐代有教坊司,郕朝有明月樓。

而且郕朝還將官妓文化發揚光大,不僅在京師汴梁,諸如揚州、杭州、江寧之類的繁華地也都開設了明月樓。

官方妓院嘛,用來進行招待京城下來的轉運副使這樣的官方活動再合理不過了,絕對不是因為這裏是妓院。

畢竟是今夜辦一場風雅詩會,招待轉運副使,往日裏尋常可見的美背鎖骨都被勒令收好。

入了明月樓,林安便和薑婉分開。

今夜詩會,薑婉有著自己的一個蜜中好友的圈子,林安不可能也擠進去聽的,哪怕是在邊上蹭蹭也不行。

嫻兒姑娘今夜也是不能去找的。

除了那些將會在今夜以一首詩詞贏得全場矚目的某個幸運兒,李嫻兒該就是那另外一個焦點了。

美人錄上的第七名,是能夠讓所有男人瘋狂的,林安可不想在給嫻兒姑娘講故事的時候被發現,然後被一群男人惦記上。

林安獨自在二樓找了個人少的桌邊坐下,位置靠近窗邊,還能欣賞到窗外的西湖夜景,林安想不通這樣的好位置怎麽沒有人坐。

哦,不對,還是有個人的。

林安之外,同桌隻有一個發呆愣神的同年人。

林安瞧了他一眼。

壯實。

這便是林安這一眼得到的結果,不是肌肉男,但是卻自帶有一股武人的幹練,然後林安便不再去管那男子,饒有趣味的望著窗外。

尋常夜間的西湖,縱使杭州自古繁華也不會如今日般燈火璀璨。

明月樓周邊的幾座青樓裏歌聲靡靡渺渺,聽得林安心癢癢。

詩會嘛,就該是展現咱們文化人的放浪不羈的,這麽收斂幹什麽?

不一會兒,明月樓中逐漸肅靜了下來,眾人紛紛起身矚目。

安靜下來,林安聽到樓下傳來了一陣爽朗的笑聲,緊接著便是那種很官方的客套寒暄,聽著很親切,很肉麻,哪怕是孫知州和那轉運副使李昂之前並未有過任何的交集。

林安聽得打了個寒顫,想到自己贅婿的身份並沒有什麽可以托大的,也不想坐著引人注目,悠悠的從座位上站起了身,而同桌的那男子卻是絲毫未動,目光之中甚至還多了幾分不屑。

林安也不知道對方那眼神中的不屑是對自己還是對在場的所有人。

如果僅僅是單獨針對自己的話,那林安會很生氣的,但是打不過也隻能忍著。

但如果是對在場的所有人的話,那麽林安的心裏麵就很好受了。

二樓的位置最好,樓下迎接李轉運副使的孫知州和一眾杭州官員在下麵和李昂寒暄了沒一陣便登上了二樓,而樓上的人們早就給這一眾官員留好了中心的位置。

“李大人,王內侍怎麽沒來啊?”

孫沔笑著敬了李昂一杯酒問道。

李昂笑著回道:“王內侍路上遇到杭州皇城司的人,去處理事情了,他托我告訴孫大人,今日的詩會他怕是要失約了。”

孫沔聞言,臉上的笑意頓時消減幾分,問道:“哦,那不知是為何事?”

內侍王忠,這次出來是負責為皇宮采買書籍,但是他卻還有另外一重身份,那便是皇城司的內侍都知勾當皇城司公事。

作為皇帝的爪牙鷹犬,如果皇城司在杭州有事情要辦,那他孫沔這個知州將會有很大的概率被牽連。

不妙了。

想到此處,孫沔看著被端起的酒杯,杯中酒醇香清冽,孫沔卻覺得索然無味。

“哈哈······孫大人不必憂心,王內侍乃是為了一名流竄至杭州城的通緝要犯,與其他無關。”

聞言鎮定下來的孫沔自覺露了怯,尷尬的笑了笑,飲下一杯酒來緩解氣氛。

站起身,孫沔向明月樓中的士子學生勉勵了幾句,接著又將轉運副使李昂給眾人介紹了一邊,還順帶著拍了拍李昂的彩虹屁。

“李大人詠春詞乃是一絕,就連官家也讚不絕口,你們都是我杭州的學子,也要讓李大人看看我杭州士子的風采。”

孫沔此言一出,又有一位愛湊熱鬧的學子開頭做了一首中規中矩的詠柳詞得到了李昂的肯定,明月樓中的氣氛立刻被點燃了,一首首詩詞不論好壞,都被人們趁著酒興展示了出來。

林安饒有趣味的看著詩會中的眾人將心裏麵那一首首憋了許久的拜謁詩詞也喊了出來。

以前隻是在課本上背過詩詞,卻還從未見到過這樣的文人盛會。

這一世有了讀書人身份的林安也能簡單的品判出這些詩詞的好壞。

至於作詩嘛,寫月亮的古詩詞他倒是記得不少,隻是那些要麽是中秋節的,要麽就是晚秋深秋的,現在拿出來似乎有些不合時宜;至於那些春天的,在這個時代還沒有出現過的,林安記得一首好像是小學一年級背的《村居》。

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揚柳醉青煙。

兒童放學歸來早,忙趁······額······

不過不論這些詩詞是好是壞,林安都是不會拿出來的,他不是社恐,卻也不想當個社牛。

明月樓後院內。

花魁李嫻兒在自己的閨房之內倚著窗戶在窗邊,雙手托腮,望著星空中的十五圓月怔怔出神。

侍女阿離端著一盆水走了進來,瞧見李嫻兒發呆的模樣,一隻手沾了水笑嘻嘻的往李嫻兒的臉上抹了一把。

“姑娘,又在想林公子呢?”

“好你個阿離,竟然敢編排我!”

被水一驚,李嫻兒回過神來,笑著把手往阿離的腰間伸去。

主仆倆打鬧了一陣,李嫻兒開始梳洗打扮起來,準備要去前麵樓中的詩會露麵了。

“林公子來了嗎?”李嫻兒的嘴兒輕輕的在胭脂花片上抿了抿,問道。

櫻紅色的胭脂淺淺地附著在李嫻兒那小巧可人的嘴上,阿離怔了怔,隨即又紅著臉吐了吐舌頭。

“林公子跟著那薑家小姐來了,隻是不知道怎的,林公子和曹大哥坐在一起。”

“和曹大哥坐在一起?”李嫻兒美眸之中閃過一絲疑惑之色。

“那是曹國舅?”

李昂的視線無意之中瞟到了遠處林安一桌。

聽到“曹國舅”這三個字,孫沔這個知州一愣。

李昂朝林安身邊那年輕人的方向又仔細看了看,道:“沒錯了,是曹國舅。”

“國舅爺怎的來了?下官這就去把國舅爺請過來。”孫沔說著便要起身。

今朝官家的後宮之內有位曹貴妃,而那位曹國舅的揚名卻不是靠他姐姐,而是他曾經偷偷跑去過西北參軍,隱姓埋名的他從一個小兵做起,兩個月後便憑借戰功成為了一個百人騎兵隊的都頭,後來更是率領這百人夜襲黨項人的營寨,斬首數百之後還帶著那百人騎兵毫發無損的回了軍營,揚名全軍。

隻是那時郕朝正和北方的遼國進行軍事對峙,為了穩住黨項人不被兩麵夾擊,加之曹貴妃擔心自己的弟弟,所以曹漳不但沒被獎賞,反而是被皇城司的人強行帶離了西北邊境。

“既然國舅坐在那裏,想必便是不想來見我等,孫知州還是別去了。”

李昂放下酒杯,有些不悅,他不喜歡那些舞刀弄槍的粗魯武人,哪怕對方是國舅也依舊讓李昂瞧不起。

“啊······是以,是以。”

察覺到上官的不悅,孫沔訕訕的笑了笑,重新坐了回去。

至於曹漳來這裏的原因,孫沔大概也能猜到,在被抄家充為官妓之前,李嫻兒家曾是汴梁城中的一個武將世家,和同為武將世家的曹家好像還頗有淵源。

李昂上了二樓沒一會兒,換上了舞裝的李嫻兒現身明月樓中,用一曲翩翩柔舞之後將全場的氣氛帶向最**。

李昂笑眯眯飲著酒,望向剛跳完舞胸口微喘的李嫻兒麵色微醺。

孫沔將這看在眼中,對身後的老鴇望了一眼,老鴇徐三娘旋即對跳完舞準備離場的李嫻兒招手道:“嫻兒,還不過來給大人們敬杯酒。”

“是。”

李嫻兒螓首微低,慢慢的走了過來。

這是一個科考禮教的時代,卻也是個讀書人**成性卻可以雅稱為風流的時代。

郕朝禁止官員嫖娼,但是在實操上,卻根本不會有哪位可以風聞奏事的禦史會揪著這種事情去彈劾哪位大臣。

畢竟,據那位經常流連秦樓楚館的本朝風流第一人物王本透露,他當初在京師瞧姑娘的時候,青樓裏的官員就屬禦史所占比例最大。

“在京城的時候早就聽聞嫻兒姑娘之名,今日一見,果真是佳人天成。”

李昂說著,望了身邊坐著的一位官員,後者會意,立刻起身道:“李大人,下官突然想起家中還有一些事情,不知可否······”

“嗯,家事為重,去吧。”

沒等那官員說完,李昂就迫不及待的擺了擺手,又衝李嫻兒露出了貪婪的笑意。

“嫻兒姑娘剛才累著了吧,坐下歇歇。”

李嫻兒嬌豔的臉蛋上麵無表情,想要開口拒絕,卻瞧見了徐三娘的眼神,隻得低著頭稱喏一聲,坐到了李昂身邊空出的那個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