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
嘉虞縣此時已經恢複了熱鬧，街上人來人往。
方家祖宅地處縣城核心，士紳富戶家中不斷有人進出，正在忙碌之中的小廝和丫鬟，無意間瞥見了方沐的手中抓著一個人從他們身邊走過。
準確的說是方沐抓著一個人的腳踝在地上拖行，而這個人脖子上有個顯眼的大窟窿！
所有人都忘記了手中的活計，同時陷入呆滯之中。
“死......死人！”
小廝磕磕巴巴的說了一聲。
這一聲讓所有人都驚醒了過來。
“啊！！！”
婢女丫鬟發出尖銳的驚叫，轉身跑進各自的家中。
街上瞬間就亂套了。
對方沐避之唯恐不及。
而他卻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自顧自的慢慢走向縣衙，地上拖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當他走遠了，身後有些膽大的小廝走了出來，但身體卻還在顫抖。
“剛......剛才那位是什麽人？手裏提著......”
小廝說著頓了一下，喉頭滾動。
“還麵不改色，仿佛閑逛一樣。”
等了會，身後才有人緩緩開口。
“那位......是方公子！”
“先拒絕了州牧大人的舉薦，後又拒絕了新任縣令，林大人入仕的邀請，聽說要專心在家讀書，怎麽現在手裏......”
人聚在一起，慢慢壓過了恐懼，有頭腦靈光之人反應過來。
“我看方公子是往縣衙方向去了，快去稟告老爺一聲。”
.
縣衙門外。
林回隨身的護衛此時已經換上了衙役的製式服裝，四人一組手拿水火棍站在門口，卻方沐手裏拉著一個人走了過來。
不過他們能當林回的護衛，見過生死倒也不會懼怕，而且也見識過了方沐的性格，連州牧都拒絕，不怕縣令放在眼裏，還有什麽不敢幹的？
見怪不怪了。
“方公子，您這是做什麽？”
一人走了下來問道。
“此人昨夜潛入我家中，意圖不軌，所幸已被製服，此來請縣令大人給我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
幾名衙役都用古怪的眼神看向方沐。
你不是已經主持過了麽？
“嗯......”方沐見幾人沒動，於是壓低了聲音說道：“此人修妖魔之道。”
妖魔！
一眾衙役臉色一變。
沾上這個名頭，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方公子稍等。”一名衙役飛快跑了進去。
不過片刻工夫，林回升堂。
衙役跑了出來，恭恭敬敬側身站在方沐身邊。
“方公子，您請。”
“多謝。”方沐客氣了一句。
邁步走進縣衙大堂，而得到消息的嘉虞縣百姓，也都圍了過來。
大堂內。
林回端然穩坐，一旁的尹勝當師爺，手拿毛筆準備記錄。
“方沐，你說此人是妖魔？”林回指了指死屍問道。
“學生不敢欺瞞，此人正是妖魔，昨夜潛入我家中，以妖魔之道來迷惑學生，意圖為當日攪鬧李家的妖魔報仇，幸好當時學生正在苦讀，神誌清醒才沒被他傷害，若是在睡夢之中，大人可就見不到學生了。”
方沐將早就準備好的話說出來。
林回撓了撓頭。
這案子不好斷。
一方麵畢竟是一條人命，不能隻聽一麵之詞，另一方麵，就是因為妖魔的名頭，夜晚潛入縣城名人的家中，自己卻沒有任何察覺，這就有失察之嫌。
他剛剛上任，第二天出了這檔子事情，必須處理妥當，不然染上了汙點不說，還拖累了舉薦他的州牧，林回正微微有些犯難之際，方沐的聲音響了起來。
“大人，學生知道大人的難處，若是聽信我所說，今後有人犯了人命，皆誣對方為妖魔，那嘉虞縣就亂套了。”
林回聞言臉色緩和了一些，卻也沒說話，靜待下文。
“學生雖然拿不出證據，但卻有一個想法。”方沐說著，側身看了看兩邊的衙役，道：“請大人在城外搭建一個架子，將此人捆綁起來，吊於其上！”
說著，方沐的聲音一片冰寒。
“並且請大人張貼布告，說明此人身份，並且說出一切都是學生所為，若有其他妖魔想要複仇，可直接上門尋仇。”
“不可！”林回直接低吼出聲：“妖魔中人大多成群，若如此一來，你就成了妖魔襲擊的對象，若有差池，我該如何交代？此計萬萬不可！”
其實這個辦法嚴格來說還可以，從側麵證明了此人的妖魔身份，並且有了先例，今後若有人誣告，那便按照這個方法來做。
尋常百姓誰不害怕尋仇？
“的確是個辦法。”林回心中暗道。
但他卻不能這麽做，畢竟方沐的名聲在這裏擺著，若是這麽去做，出現半點差池，都是他監管不力，同樣逃脫不了幹係。
所以他一口回絕，可方沐卻緊接著勸道：“大人請聽我一言，此舉雖然冒險，但如今屏蘭州的情況，您心知肚明，嘉虞縣內您需要負責，可妖魔潛藏在暗處，不可能時時盯防。
學生此舉便可將妖魔引出一部分，方便肅清，對大人您也是一件好事，而對學生來說，也有磨礪本心的作用，一舉兩得。
何況學生所讀聖賢之道，聖人有雲：窮則獨善其身，富則兼濟天下，學生沒有那麽大的本事，但願為本縣百姓盡一份綿薄之力。”
方沐說的冠冕堂皇，但實際上自己卻有些私心。
反正他和妖魔之間的仇已經結了，而且這青年男子背後還有隱藏的門派，弟子死在他手裏，已經結了不死不休的仇，暗中行動就算是方沐也難以提防，但這樣大張旗鼓的放在明麵上，反而會讓他們有所顧忌。
而另外一個方麵，如果真有人來了，也可以增長他的實戰經驗。
並且妖魔身上有他修煉所需的東西。
“這......”林回仔細思考了一番，這麽去做對他來說利大於弊。
但畢竟為人剛正，一團正氣讓他不能從利弊得失的角度去處理事情。
“你對本縣百姓的照拂之心，本官已經了解了，但這麽做，就等於把你放在火上烤......”
“大人，學生心意已決，就算妖魔勢大，學生也不是勢單力孤。”方沐堅定道，視線掃過一圈，看到了門外站著的百姓。
“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生如螻蟻，當立鴻鵠之誌，命如紙薄，應有不屈之心，沿往聖之道前行，方不負韶華！”
方沐聲音朗朗傳出。
眾人聽得清清楚楚。
林回動容！
衙役震驚！
隻因為兩個字。
聖道！
“好！好！好！”
林回練練說了三個好字。
“我嘉虞縣當真出了一位大才！讀書明理，照拂百姓，心如聖賢！”
方沐聽聞，連連擺手。
“大人謬讚。”
他的臉上有些惋惜的神色。
這番話是他早就準備好了的，說的冠冕堂皇，也不是真心實意，畢竟不是他的本心，不然的話，就憑這番話，神魂之力便可再度增長。
可這表情在林回看來，卻是成了另外一回事。
好書生啊！
真是把聖賢書中的真意融進了骨子裏，一人肩挑起整個縣百姓的安危，將自己放在妖魔的眼皮底下，有如此愛民之心，我隻是嘴上誇了兩句，卻謙虛的直搖頭，當真是高調做事，低調做人！
甚至臉上還出現了惋惜的表情，生怕自己做得不夠多！
這樣優秀的人才上哪裏去找？
可我之前卻想讓他出仕為官，帶在身邊，這不是扼殺了一位大儒的前途嗎？
想我林回區區縣令，讀書多年考取功名，自以為明理，卻不如這個少年許多，讓他跟在身邊，我，配嗎？
不配！
林回激動的站起身來，眼中甚至帶著一絲崇拜。
“既然你心意已決，本官再阻攔便是攔著你儒道精進，一切就按你說的去辦，而你如此人才，決不能埋沒在我的手中，此事我必當上報州牧大人，請他派人來相助於你，還望你不要拒絕。”
林回用商量的語氣說完，方沐倒也不再堅持。
因為鄧泰身上幹係更大，偌大嘉虞縣靠他一人處理，人手隻嫌不夠用，不可能派人過來。
“一切都聽從縣令大人。”方沐拱手道。
行禮完畢，方沐走了出來。
可在外麵看了個清楚的嘉虞縣眾人，上到士紳，下到百姓，全都用崇拜的眼神看著方沐。
“我等多謝方公子大恩。”
李銘祖率先喊了一聲。
然後眾人才反應過來，紛紛跟著高呼。
妖魔一事，百姓從不願談起，生怕惹禍上身，而今日卻眼見方沐主動攬責，讓人如何不感動？
尤其是李銘祖，他激動的涕淚橫流，膝蓋一曲。
“別！”方沐伸手將他攙扶起來。
忽然之間，他覺得自己做的好像有那麽一點過火了。
“我等多謝方公子照拂大恩。”
李銘祖再次帶頭大喊。
畢竟他家祖宅的妖魔是方沐除去的，最為信服方沐。
眾人也都跟著喊起來。
而在這一瞬間，方沐心中居然湧起一陣莫名的情緒。
“方沐生在嘉虞縣，本該盡一份職責，也談不到照拂二字，既然讀書明理就該做些什麽。”方沐客氣的說著，卻有一句話直接脫口而出：“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說完，方沐身上湧起淡淡的金光。
文心凝聚！
方沐一愣。
這話他根本沒想過，卻自然而然的說出，本是無意之舉，卻意外凝聚成了文心。
雖然他不修儒道，但對文心也不抵觸，並且儒道和陽神一道有相通之處，有了文心對神魂也是一種裨益。
“各位快快請起，不然，我不高興了。”方沐沉著臉說道。
眾人這才起身。
讓開一條道路，目送方沐離開。
林回按照方沐所說去辦，在城門口搭起了架子，並用嚴厲的口吻寫了布告，貼在城門處，進出人員都看得到。
而方沐回到家中，一邊揣摩玄天罡風滅魂錄，一邊開始著手修煉龍虎真功，一連七日閉門不出，嘉虞縣中也是風平浪靜。
可在嘉虞縣城外，方沐的種種言辭都被傳了出去。
屏蘭州再次掀起一陣關於方沐的討論。
甚至還在巡視中的州牧鄧泰，聽聞之後也專門寫了一篇文章，嘉獎方沐。
嘉虞縣出了一位了不得的讀書人，這件事瘋傳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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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蘭書院。
一處幽靜的竹樓裏，兩位書生打扮的青年對麵而坐，一人白衣，一人青衣。
在檀香籠罩之下，白衣男子拿出了一封信。
“這封信是在嘉虞縣的尹勝師弟傳來，將方沐的一切都詳細記錄，而他曾說過屏蘭書院還行這樣的話，若是讓他繼續揚名，我屏蘭書院百多年的名聲都要被他給打壓下去了。”
聲音嚴厲，對麵的青衣男子想了想，開口道：“看來這嘉虞縣我們必須要去一趟了，就算師長不願，但我們為了屏蘭書院的名聲，有些事情卻是不得不為。”
“嗯。”白衣男子重重點了點頭：“什麽高調做事，低調做人，不尊書院還是什麽讀書人？我們此行一定要揭穿方沐的真麵目，不能讓人小看我屏蘭書院！”
“師兄說得對，等我們拆穿方沐，然後便可著手應對妖魔，我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妖魔在我等聖賢傳人麵前，根本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