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代金券
片刻後,戶部尚書詹徽氣喘籲籲的跑進了禦書房。
“給朕說說,那十六樓如今是個什麽情況?”
朱元璋單刀直入,目光中的銳利讓詹徽不自覺的生出了一層冷汗。
“十六樓?”
詹徽嘴裏小聲重複,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這才小心翼翼的答道:
“回陛下,十六樓近年入不敷出,戶部每年為此還要撥出銀兩用於修繕和維持。”
“真的嗎?”
朱元璋冷聲問道,眼中的殺意讓詹徽身子開始發抖。
他立刻磕頭說道:“十六樓賬目明細皆已封存,陛下可派人查實。”
朱元璋點頭,看向了朱允熥。
看我做啥?
這還用問麽?
肯定是下麵的人中飽私囊,他一個戶部尚書哪有閑心管這個!
......朱允熥搖搖頭,又攤了攤手,表示自己沒啥可說的。
又想裝傻......朱元璋一巴掌拍在了朱允熥腦門上,喝道:
“說清楚,清江樓之事一筆勾銷。”
“說不清楚,罰俸,圈禁挨板子!”
嗬嗬,大爺果然是大爺.......朱允熥瞬間做出了選擇,隻見他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
“詹尚書日理萬機,下麵的人陽奉陰違自然是難以分辨。”
朱允熥第一句話先把詹徽的責任撇開,他可不想莫名其妙的得罪一位管錢的重臣。
詹徽略帶感激的看了朱允熥一眼,心中暗道:“我和小三爺也不熟啊!”
卻又聽朱允熥繼續說道:
“十六樓每日的流水皆是現銀,如果有心之人刻意隱瞞,賺不賺錢自然隻是他們手中的一支筆而已。”
說完之後,朱允熥從懷裏掏出了幾頁紙,遞到了詹徽手中,說道:
“詹尚書請看,這是清江樓官妓的平均收入,以此可以算出十六樓每月的平均收入。”
詹徽接過這幾頁紙,略微看過之後臉色就已大變,連連點頭道:
“小三爺說的極是,隻要當值和賬房聯手,這事就沒誰能查的清楚。”
隨即他歎了口氣,恨聲叫道:
“沒想到這麽多年,這些該死的家夥竟然一直都在中飽私囊,貪贓枉法,真是該死啊!”
朱元璋笑意盈盈,衝著朱允熥揮揮手:“說說看,該當如何解決?”
好吧,大爺還是我大爺.......朱允熥知道這個回答沒能讓朱元璋滿意,於是繼續說道:
“要解決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十六樓不再收取現銀就行了。”
“不收現銀?”
詹徽有點沒明白過來,結結巴巴的問道:“難道白......嫖嗎?”
我去,你特麽有沒有腦子?......朱允熥懶得理他,接著說道:
“將銀子換成代金券,到時候統一兌換就行了。”
一聽這話,詹徽略一思索,頓時是喜上眉梢,拍手讚道:
“對啊,如此一來,那些貪汙之人拿了代金券也沒用,因為他們最後還是要到我這裏來換成銀子。”
“聰明!”
朱允熥打了個響指,補充道;
“還有個建議,大臣們的俸祿也可以少量以代金券的形式發放。”
“嗯,比如說該發一百兩就發一百三十兩的代金券。”
話音剛落,詹徽又拍起了巴巴掌,激動的叫道:
“如此一來,拿了代金券就隻能去十六樓消費,最後錢還是回到了朝廷。”
“況且一百兩可以領到一百二十兩的代金券,傻子也願意啊。”
朱允熥和詹徽就像兩個說相聲的,配合的極其默契,把朱元璋都聽神了。
“詹尚書,陛下命令官吏及舍人不得出入青樓。”
王景弘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這......
朱允熥和詹徽同時看向了朱元璋。
很顯然,點子雖好,但不合律法。
怎麽做?還是隻有朱大爺說了算!
禦書房裏一時間有些安靜,朱元璋看了看王景弘,一臉詫異的問道:
“還有這規定?”
王景弘想也沒想,直接給自己來了個嘴巴子,然後躬身說道:
“老奴糊塗,當年左丞相胡惟庸以朝臣出入青樓有傷風化為由,責令官吏和舍人不得出去青樓。”
朱元璋揉了揉眉心,轉頭看向詹徽問道:“真有這事?朕怎麽記不得了?”
老戲骨詹徽立刻朗聲答道:
“定是胡惟庸那亂臣賊子刻意隱瞞,陛下日理萬機,加上時間久遠,自然是不記得了。”
一群甩鍋俠......朱允熥靜靜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是感慨連連。
很明顯,朱元璋想把這條規矩廢掉,但又不好意思明說,幹脆來了個死不認賬。
王景弘和詹徽這倆配角也是智商在線,直接把責任推給了個死人。
這戲演的,真特麽絕!
朱元璋衝著詹徽揮了揮手,後者躬身退出了禦書房。
片刻後,朱允熥蹦蹦跳跳的離開了禦書房。
隻不過在轉過禦書房的那一刻,他的腳步突然慢了下來,臉上更是一片凝重。
“很顯然,有人時刻盯著自己了。”
“會是誰呢?”
他邊走邊想:
“朱元璋嗎?”
“好像不可能!”
“按照曆史來看,他根本就不會在意自己這個小透明,不出意外的話,不久以後他就會選擇朱允炆成為新的太子。”
“如果不是他,那就隻能是朱允炆身後之人了。”
想到這裏,朱允熥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喃喃道:
“二娘啊,你就別折騰了,我根本就沒想當那什麽太子”
這一刻的朱允熥絲毫沒有意識到,曆史會因為他的到來而走向了另一個岔口。
看著朱允熥蹦蹦跳跳的背影,朱元璋本來笑吟吟的臉立刻陰沉了下來。
“王景弘,你說這宮裏真有那吃人的惡鬼嗎?”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聲音卻是陰森得令人心悸。
王景弘心頭劇震,顫聲答道:“老奴不知。”
啪的一聲!
朱元璋一掌重重的拍在了案牘之上,嘴裏咯咯笑道:
“如果沒有惡鬼,元妃為何要給允熥托夢,讓這孩子變成了如今這幅模樣?”
“少說話?少出門?”
“哼哼......”
“她這是在害怕啊,怕允熥也像雄英一樣沒長大就死了!”
朱元璋怒不可解,抓起書房裏的東西一陣亂砸,嘴裏咆哮道:
“王景弘,找不到那惡鬼,咱家就讓你變成一隻孤魂野鬼!”
.
第二日早朝。
好些個言官都已經打好了腹稿,準備在今天的朝會說好好露一手。
皇族逛青樓這種事情絕對是個噱頭,對於他們來說,能有這樣的機會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大明朝的言官是最有脾氣的,管你是誰,隻要是被他們抓著小辮子,那可就是一通亂罵,就連皇帝都不能幸免。
因為朱元璋有規定:言者無罪。
所以不罵白不罵,罵了也白罵。
看著這群言官躍躍欲試的樣子,藍玉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而呂本等人卻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可是今天王老太監剛剛宣布朝會開始,戶部尚書詹徽就搶先站出來躬身施禮道:
“啟稟陛下,臣詹徽有事啟奏。”
朱元璋端坐在龍椅之上,一臉的威嚴,衝著詹徽點了點頭。
於是詹徽站直了身子,朗聲說道:
“應天府十六樓開設已久,連年虧損,導致入不敷出,每年戶部為此支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
詹徽的話音剛落,大殿上的眾人都是麵露驚詫,不知道堂堂的戶部尚書怎麽會在朝會上說起這麽一件小事。
而李善長,傅友德這些善於用腦之人卻是微微蹙眉,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詹徽。
卻聽詹徽繼續說道;
“臣為此憂心忡忡,前日與禮部尚書趙勉下朝之後談及此事,恰好被一旁經過的小三爺聽到了,臣當時並未在意,卻沒想到小三爺竟然私探清江樓,揭開了一個天大的黑幕。”
此話一出,滿朝文武盡皆嘩然,朱元璋眉頭微蹙,仿佛是沒聽清楚一般問道:
“什麽?你說允熥私自去逛了青樓?”
詹徽連連擺手道:
“不是逛青樓,而是去查案。”
“據小三爺查實,十六樓其實並非連年虧損,而是有人刻意串通一氣,貪贓枉法,”
說著,他竟然拿出了朱允熥當日寫好的那幾頁紙。
“陛下,這就是當日小三爺現場做的筆錄。”
他一邊將幾頁紙遞在了走到麵前的王景弘手中,一邊義憤填膺的叫道:
“請陛下嚴查此事,嚴懲不怠。”
朱元璋接過王景弘遞過來的紙張,眼光略一掃過便已是龍顏大怒。
他一把將這幾頁紙摔在了地上,似乎已經是氣的渾身發抖,從牙縫裏擠出了兩個字:
“蔣瓛!”
“臣在。”
蔣瓛立刻出列。
“三日之內查個水落石出,否者提頭來見!”
蔣瓛立刻躬身領命,退到了一邊。
直到此刻,朝廷眾人仿佛才反應過來。
敢情朱允熥去清江樓是為了查找事實的真相,而不是如傳聞所說是去尋歡作樂的。
那些言官們頓時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來,本來洋洋灑灑的準備了一肚子話,此刻全都硬生生的憋回了肚子。
大殿之中一片嘈雜,眾人紛紛交頭接耳,本來想看場好戲,卻不料劇情反轉,一時間讓人難以接受。
就在這時,禮部尚書趙勉出列奏道:
“啟稟陛下,當日胡惟庸曾命官吏及舍人不得出入青樓,臣以為此事早該廢除。”
這句話一出,整個大殿頓時就炸了。
很多人都對趙勉挑起了大拇指。
實在是這個規定太坑人,去找個樂子還得偷偷摸摸,甚至戴上個麵具,一副做賊的樣子。
於是大夥齊刷刷的看向了朱元璋。
朱元璋又是明顯一愣,好像是第一次聽說有這個規定似的,狐疑的環顧四周,然後又是勃然大怒道:
“真是可惡啊!胡惟庸真是該死,竟然背地裏弄出此等惡毒的伎倆來危害我大明。”
一瞬間,大夥全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胡惟庸做的。
真是個該死的胡惟庸!
朱元璋揮了揮手,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衝著下麵說道:
“從今往後,廢了這條規矩,大夥該玩就玩,有句話不是叫做那啥食什麽也?”
“陛下,食色性乃人之天性也。”
詹徽連忙補充。
朱元璋一拍額頭:“對,就是這個。”
然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指著詹徽說道:
“剛才你說的那十六樓貪贓枉法一事可有什麽好的辦法?”
“別到時候弄成個換湯不換藥,最後還是要朝廷來補貼,如果這樣,那還不如關了了事。”
“臣正要說起此事。”
詹徽拱手道:
“隻要在十六樓使用代金券即可解決這個問題。”
“到時候就算是有人想做手腳,最後還是要到我戶部來兌換成銀子,如此一來,隻要見到代金券,就可知道是十六樓的收入了。”
朱元璋做沉思狀,片刻後點頭:
“此計甚妙,朕準了。”
“以後朝臣俸祿的三成以代金券的形式發放,”
話音剛落,大殿之中一片安靜。
啥?
俸祿的三成變成了代金券?
也就是說以後都得去十六樓玩,否者這些代金券就隻能是一張張廢紙了?
嗬嗬,好刺激!
......所有人都看向了詹徽。
別看我,別看我,這都是小三爺的主意......詹徽嘴裏發苦,再次說道:
“陛下,若是以代金券代替三成俸祿,臣覺得是否可以按照每一百兩兌換一百三十兩的比例執行。”
朱元璋又是皺著眉頭考慮了片刻,這才勉強說道:
“那就依你之言吧。”
說完之後,他站起了身子。
王景弘立刻高聲叫道:“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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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外,朝臣們三三兩兩,都在議論剛才發生的事情。
“想不到小三爺雖然年幼,竟有如此膽色和見識!”
“可不是嗎?如此一來,就給戶部增加了每月十幾萬了的收入,那詹徽估計可要笑出豬叫聲了。”
“唉,我還以為今天要看場好戲呢。”
“得了,今晚上清江樓放開玩,誰去?誰去?”
呂本步履沉重,耳中傳來眾人的議論聲,心情愈發的複雜。
沒想到事情竟然會以這樣一種方式結束。
那詹徽和趙勉到底怎麽回事?
明明是自己這邊的人,怎麽一下子幫朱允熥說起話來。
還有陛下,竟然連朱允熥逛青樓這件事情提都沒提,被那詹徽一句話就帶過去了。
難道陛下的心已經偏向了朱允熥?
......想起這些,呂本一顆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不行,得把子澄他們都叫來好好合計一番了。”
他在心裏想道,低著頭走出了皇宮。
李善長和傅友德遠遠的看著這一幕,卻是相視而笑。
很顯然,今日朝會上的那一場戲就是為了袒護朱允熥。
否者區區一個十六樓,根本就沒有資格拿到朝堂之上來議論。
藍玉雖然是個粗人,但對此也是看得明明白白。
他湊到兩人麵前問道:
“你們說那代金券是怎麽回事?”
“不會也是允熥的主意吧?”
“你說呢?”
傅友德反問道:“你覺得詹徽那老家夥能想蹙這麽妙的主意嗎?”
藍玉撓了撓頭:“妙倒是妙,隻不過這有點逼良為娼的味道了。”
“舅舅,不會就別說。
常升也湊趣道:“什麽逼良為娼,那是研究青樓文化。”
藍玉沒好氣的一腳踹了過去,嘴裏卻是笑道:
“那這麽說,老子也是文化人了?”
一時間,眾人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