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中計
早就飽經風霜,破爛不堪的木門被撂倒在地,發出沉悶的聲響。
閆陽顧自抽著煙,聽到南鳶氣衝衝地留下一句話就走,心裏也打起鼓來。
事實往往讓人難以接受,就像他到現在都無法接受脖子上那道疤,以及被它侵擾的殘破的自己。倒不是他非要要惹南鳶生氣,隻是壓抑太久的情緒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他想讓南鳶接受現實,也是在逼自己接受現實。
被她討厭或許不是壞事,至少這樣他就不必心懷愧疚,搞得像失智般心情時好時壞。
隻是這夜他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想起南鳶受傷的表情,內心難免會有波動。
經過這麽一鬧,第二天連峰起床去找閆陽報到時,路過議事廳看見四分五裂的大門,以為營地遭到襲擊,拔腿就往屋裏跑。
“閆……”
話還沒說完,目光先鎖定了在桌前悠閑喝茶的閆陽,然後又向周圍掃視一圈,沒有任何異常,於是有些鬱悶地撓撓後腦勺,問道:“這,這門,什麽情況?”
閆陽朝門口遞過去一個輕蔑的眼神,語氣平淡地回答:“被風吹的。”
“風吹的?”怎麽可能,連峰顯然不信,但時間緊迫,又不好繼續追問,哦了一聲後,他說起正事兒,“大夥兒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即刻就能出發。”
“嗯,檢查好傳聲器,注意安全,隨時匯報情況。”閆陽低頭看手表,簡單囑咐了幾句。連峰是個穩重的副將,他也稍微安心了些。
連峰連連點頭,又下意識地問:“鳶隊呢?還在睡覺嗎?”
聽到這個名字,閆陽蹙起了眉頭,沒有應聲,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連峰心想,不是吧,還在鬧別捏,這兩人怎麽跟小孩兒似的。但他可不敢以下犯上,兩個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他隻能磕磕巴巴地結束了對話:“那,那我先走了。”
臨近傍晚,飛行彈的實時數據才從帝都傳了過來。
李英俊站在電腦前,滿屏的專業術語看得他頭皮發麻,他在技術方麵完全是個門外漢,隻能時不時求助般地看向閆陽:“這,這都是些什麽東西啊?你能看懂嗎?”
閆陽的眸子裏映滿白色的文字,嗯了一聲後直接切入了正題:“專家說這種飛行彈在帝都都沒幾個人能造出來,對方要麽有造詣極高的製彈行家,要麽就是在帝都有技術支持,不管哪種形式,對我們都不太妙。”
經過一番仔細察看後,閆陽思索起來,這飛行彈像是針對實驗體而來,彈芯內含有大量分解實驗體皮膚表層的有毒成分,被擊中的話身體屏障無法在短時間內複原。
如果隻是個邊境的零散部落,怎麽可能對傭兵團的行動了如指掌,還能精準預測到實驗體會被派到北境。
他突然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像是遭到雷劈一般,整個人從座位上彈起來,走到監聽器旁按下通話鍵,對著聽筒急吼道:“連峰,立即撤退。”
然而,連峰那邊毫無反應。
“連峰?聽得到嗎?”閆陽焦急地對著聽筒大喊,過了大概十秒,那頭才傳來稀稀疏疏的響動,混雜著交火的槍聲。
“喂,閆隊,我們的人中了埋伏,有三個實驗體被帶走了。”連峰喘氣粗氣邊跑邊說。
“讓兄弟們先撤回來!”聽筒那邊傳來的緊張感使得連峰也不由得警惕起來。
但是,兄弟,這詞兒對連峰來說很新鮮,閆陽竟然說他們是兄弟。他咬咬牙,應了一聲後掛斷傳聲器,帶著剩下的人從隱秘的倉庫後門撤了出去。
“該死。”閆陽的拳頭嘭地落在木桌上,李英俊被巨響震得心跳都停了一拍,他不明所以地看著怒氣衝衝的閆陽,“怎,怎麽了?”
“我早該想到,這一切都太過順利了,順利得不自然。”閆陽自言自語起來。
兩人在營地焦灼地等待著,直到連峰帶著受傷的實驗體回到駐紮營,閆陽打起萬分精神迎了上去。
幾個互相攙扶的身影從門口緩緩走來,閆陽略帶愧疚地說:“是我考慮不周,害大夥兒受傷了。”
連峰被這聲道歉唬得一愣一愣的,立馬回應道:“沒事兒,受傷那是家常便飯,沒什麽大礙,再說了,這本來就是我們的職責所在。”
除了連峰,被架回來的傷員的腰腹和手臂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槍傷。閆陽凝神道:“這次不一樣,飛行彈上有特殊塗裝,是專門針對實驗體而來的。”
“啊?”這倒是出乎連峰的意料,他這才注意到隊友身上的傷口處血流不止,完全沒有恢複的趨勢。
“先帶他們進去吧,這裏醫療條件有限,隻能先簡單處理下傷口。”實驗體就算是鐵打的,他也不可能像對牲口似的對待他們,隻是閆陽自己沒有發覺,他的行為已經漸漸脫離了最初的軌道。
在沒人注意的角落,南鳶偷聽到眾人的談話,指甲蓋深深陷進了肉縫裏,她的戰友受了重傷,她卻隻能縮在安全區裏。
閆陽說她衝動,冒進,說她沒心沒肺,那些話語縈繞在腦海,將她籠罩在巨大的鐵籠裏。
這一刻她做了個重大的決定,心想著,如果是團長,一定會理解她的。
如果敵人的目標是實驗體,那就讓她這個實驗體來終結這場戰爭。
營地環境簡陋,但好在實驗體不需要麻藥,醫生直接在傷口處劃開一個小口,將彈藥的殘留物快速取出。結果不出閆陽所料,自傷口處流出的血呈現出了不同尋常的暗紫色。
“子彈有毒,雖然目前無法確認是什麽毒素,但我猜應該是邊境的蛇毒,普通人一旦接觸會立即斃命,由於實驗體體質特殊,所以暫時隻出現了皮膚潰爛的情況,不過我還是建議盡快送回帝都治療。”醫生一臉正經地解釋道。
“好。”閆陽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出了房門後立即通知連峰,“找個沒受傷的同伴送他們先回帝都實驗室,其餘人留在這兒。”
連峰轉身要去傳達命令,突然停住腳步忍不住多問了一嘴:“閆隊,你怎麽知道我們會被偷襲的啊?”
“他們藏在彩隸城內,不可能那麽容易露出馬腳,如果他們提前得知我們的行蹤,極有可能是故意引我們上鉤的。”經過一番梳理,閆陽大致摸清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連峰麵露不解:“這群人還真是不好對付。”
閆陽歎了口氣:“樹大招風,除了軍火,實驗體是各方勢力爭搶的對象,既然得不到,就摧毀,人性都是貪婪的。”
連峰不知道那些深奧的道理,隻是對閆陽的恭敬又加重了幾分。突然轉念想到南鳶,話鋒一轉:“誒?鳶隊呢?怎麽一直沒看到她人?”
“她……”閆陽不知該如何解釋跟南鳶吵架的事,隻能含糊過去,“可能在休息吧。”
“不可能啊……”連峰的直覺告訴他這一切有些反常,他又喃喃自語起來,“鳶隊平時可是最關心大家安危的人。”
“你嘀咕什麽呢?”一提起南鳶,閆陽就有些心緒難平。
連峰見他心煩意亂的樣子,替南鳶打抱不平起來:“閆隊,你說你,對我們都這麽好,為啥唯獨對南鳶那麽苛刻呢?她可是傭兵團的掌上明珠,啥時候受過別人的氣。”
連峰完全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麽,他的記憶還停留在三人在車上的情形。
“我……”閆陽低垂下眼瞼,他確實對南鳶有情緒,隻是難以用語言解釋。
那感覺就像鑽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好不容易適應了黑暗,燈卻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亮起,刺得人睜不開眼,還沒來得及反應,燈又兀自熄滅了,永遠不受控製。
見他似乎有難言之隱,連峰急得滿頭汗,想著還得去通知大夥,不由得加快了語速:“你別看鳶隊表麵氣勢淩人,其實她比誰都心軟,我還記得有次出任務,整車被炸,她毫不猶豫地衝進去把人一個一個拖了出來,渾身上下中的彈窟窿有二十多個,愣是眼睛都沒眨一下。”
閆陽驚得說不出話來,瞪大的瞳孔裏裝了無數個問號:“是麽……”
“可不是嗎!不然你以為大家為啥那麽尊敬她,還能全是因為她長得好看啊。”
連峰說得**昂揚,話語間都是對南鳶的讚賞,最後還加上一句:“那都是過命的交情。”
這麽說來,南鳶並不是對誰都沒有感情,那昨晚她為什麽要故意說那些氣人的話。
閆陽開始反思昨晚自己是不是行為太過激,草草結束了對話:“你先去忙吧,我去找她。”
丟下一句話後,他急急忙忙往南鳶的房間走去。
敲了半天,門裏沒有絲毫動靜,閆陽直接拉開了老舊的木門,衝裏麵喊了一聲:“南鳶?”
隻有他自己的聲音在房間裏回**。
又喊了幾聲,依舊沒有響動,天色漸暗,屋內漆黑一片,他摸著牆角打開燈,房間幹淨整潔,一絲不苟,但南鳶的槍和匕首都不翼而飛。
“糟了。”
他飛快地往屋外跑,發現本該停在大門口的那輛破舊汽車也不見了影蹤。
不安感隨即席卷全身。
這大半夜的,她一個人會跑哪兒去呢,閆陽腦海裏滾動過無數個可能性,最怕的是那個最壞的結果。
他跑回監聽室,打開連接器,衝聽筒內喊道:“南鳶?聽得見嗎?聽到就回一聲。”
時間像是停滯了一般,傍晚的夕陽從窗外打在他的側臉上,將他渾身都蒙上一層黯淡的橘紅色。
監聽室就他一個人,心跳在身體裏炸開了鍋,不斷撞擊著胸膛,他不由得握緊聽筒,生怕錯過一點聲音。
才過了半分鍾,卻像是熬了一個世紀,他加大音量又問了一遍:“南鳶?你聽得到我說話嗎,聽見的話就回答我,你是不是一個人進城了?”
他像熱鍋上的螞蟻,無法保持平日那般的冷靜,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是害怕她受傷,還是怕她有去無回,又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裏。
直到聽筒那邊傳來陣陣呼嘯的風聲,接著輕輕一聲嗯,才將他的焦慮撫平了下來。
“你先回來。”
閆陽的聲音喑啞低沉,帶著如沐月色的溫柔,這是足以讓南鳶心跳加速的嗓音,此刻卻也是令她煩心的幹擾。
沒聽到想要的答案,閆陽沒有猶豫,先低了頭:“昨晚,是我語氣不好,你別賭氣行不?”
先撒氣的是他,先道歉的也是他,南鳶簡直覺得閆陽比頭上的天氣還變幻莫測。
她雙手放在禿了塊兒皮的方向盤上,腳下用力一踩,鬆動的車窗玻璃半開著,被風吹得嘎吱作響。
“沒賭氣。”
無線耳麥與發梢相互摩擦著,像天邊掉落的珍珠。她加快速度飛馳向前,閆陽的話她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好,沒賭氣,那你先回來,我們商量好對策再行動好嗎?”
如果換作平時,南鳶可能真的就乖乖回去了,但此時她的心腸卻比鋼鐵還硬。
“不回。”
深吸了一口氣,她像是打定主意一條路走到黑,決絕地說:“不用你管。”
說完,順手就扯下耳麥扔出了車窗,耳麥線卷著落日餘暉下逐漸冷卻的沙粒,碎成了幾段。
刺耳的電流貫穿閆陽的耳膜,他坐在椅子上不禁歎起氣來,果然,南鳶還記著昨晚的話,他當時怎麽就那麽管不住嘴,非要逞一時之快。
現在也來不及從長計議了,他整理好資料走出了監控室。
南鳶可能這輩子都是他人生中最不受控的那個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