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北鎮撫司詔獄

錦衣衛北鎮撫司詔獄,就設在位於京師外城長安大街的錦衣衛衙門裏,這裏從不關押平常之人,隻要進去,不死也得脫幾層皮,十個裏麵九個喊冤枉。

錦衣衛掌管朝廷大案,辦案可以不經三法司進行處置,隻需要皇上一句話,所以屈打成招的事情在這裏屢見不鮮,那叫一個臭名昭著。

可朝廷哪裏來那麽多涉及朝廷要員、社稷安危的大案,於是北鎮撫司詔獄多數時間是沒有多少人的,上次紀綱好不容易弄進來幾百人,可一天時間還沒到,就被送進了刑部大牢,惹得紀綱老大的牢騷。

但今天不一樣了,這裏昏暗的光線下,何止是人滿為患,簡直是人聲鼎沸,擁擠不堪,而且絕大多數都是當官的。

許多人甚至都是直接穿著官服來的,都沒來得及換衣服,一眼看過去,紅彤彤、綠油油一大片。

天氣悶熱,大牢裏就更加難熬了,這些以前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哪裏受過這樣的苦,一個個剛進來就叫苦連天,大喊冤枉。

他們何曾想過,之前大喊冤枉的居然掉了個個,會有一天從平頭老百姓變成了自己。

不過這也應了朱棣的想法,要殺一殺百官的銳氣了。

湯宗被錦衣衛爪牙推著進了一個大牢,然後重重鎖上了牢門。

他放眼看去,裏麵全是官員,擁擠不堪,悶熱無比,好多人都脫了袍子,隻穿著個褂子,坐在地上呼呼直喘氣,形象全無。

見湯宗進來,其他人立刻往後躥,給他讓開位置。

一個不知道什麽官職的人還湊上來奉承道,“湯大人,您也來了?裏麵請,裏麵寬敞些,不熱。”

不同於紀綱的目中隻有一個朱棣,這些當官的可是勢利的很,他們又不是被革職,大小還是得排位的,對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九卿之一的大官還是殷勤點好。

湯宗朝裏麵瞧了瞧,瞧見了脫得隻剩下個褲衩,已經悶得上氣不接下氣,靠在牆邊直打盹的鄭賜,周圍還有一眾官員光著膀子給他端水扇風。

這老頭子年紀實在太大,哪受的了這個罪。

不過這地方,湯宗熟,他曾呆了五年不止,一點都沒有不習慣的,走過去蹲下,關心問道,“鄭大人,鄭大人,你怎麽樣了?”

鄭賜稍稍睜眼,看到是他,老臉一皺,連忙叫苦,“哎呦,湯大人,可是要了本官的老命嘍!”

“鄭大人,你可能是還不熟悉,習慣了就好。”

這話也不知道是湯宗失言,還是故意說的。

鄭賜聽了白他一眼,再不睜眼,氣的直打哆嗦。

湯宗環顧四周,沒看到陳瑛,“陳大人呢,怎麽沒看到他?”

“他?”鄭賜冷笑一聲,“他上午就進來了,中午就被放出去了。”

“放出去了?不會吧?審的這麽快?”湯宗驚訝。

鄭賜神秘兮兮的衝他招招手,湯宗把耳朵湊到他耳邊。

隻聽鄭賜小聲道,“他受不了,給了紀綱五千兩銀子,就被放出去了,我年紀太大,再呆下去,這條老命都得交代在這裏,我已經傳話讓家裏準備銀子了,湯大人,你也趕快準備吧。”

“原來如此。”湯宗明白過來,紀綱的貪財是出了名的,麻雀飛過他們家房頂,他都想薅下來二兩肉。

看來他這又是要借辦案斂財呀。

當天夜裏,鄭賜就交了銀子,被府內人接了出去,臨走前還告訴了湯宗一個秘密。

鴻臚寺卿王嶽拿著銀子也沒有被放出去!

接下來的幾天,湯宗身邊的大小官員一個接一個被審問,而且大多是在晚上,因為紀綱白天太忙,還得親自帶隊抓人,根本沒有時間。

至少湯宗這個牢房裏,被拿去審問的人,沒有一個再回來過,不過詔獄裏麵的人不減反增,越來越擁擠了,因為進來的人更多,而且全是陌生麵孔。

時間一長,許多官員排隊等待交銀子的過程中,有些無聊,都紛紛開始聊起天來,一個個光著膀子,也不分大小彼此了,家長裏短,奇聞怪事,聊得不亦樂乎,整個北鎮撫司詔獄,活像一個茶話會。

湯宗等了幾日,也沒有見到自己這個所謂的“重大嫌疑之人”被提審,於是就與這些新來的攀談起來。

他這才知道原來這些人都是外地官員,這是京官走了,地方官又進來了,而且全是暹羅使臣進京線路上的。

這也說明紀綱雖貪,但是不傻。

直到第十四天,還是沒有提審到湯宗,當然這是肯定的,因為他的府裏沒有人等在錦衣衛衙門外邊交銀子。

但詔獄裏新進來的地方官員已經排到了湖州府了,估計再有個十天半個月,就要到暹羅使臣的登陸地點福建了,再往後,怕是暹羅國國王也得過來交銀子。

這紀綱可能前世是個打魚的,專用那種斷子絕孫網,凡是牽扯案子的衙門,上上下下的官員那絕對是要一網打盡,比如負責接待的鴻臚寺,上至鴻臚寺卿,下至伺候的丫鬟太監,一個沒放過,堪稱一視同仁。

不過也有瑕疵,他錦衣衛上前所負責護衛暹羅使臣,按他的道理,他得把他自己也關進大牢,可他並沒有。

湯宗肯定也想出去,但他為官清廉,實在沒有這麽多銀子,而且,他也不屑於這麽做。

當年太祖朱元璋可能是被當官的欺負的實在太厲害,所以登基之後,給官員定下來的俸祿簡直不忍直視,湯宗現在是正三品官員,每年糧食四百二十石,紋銀二百一十兩,這點錢本就不夠看,可要知道這還包括一家人的衣食住行、雇傭丫鬟夥計,冬天還得燒煤,夏天還得買冰,根本不夠用,所以逼的許多地方官員隻能撈黑錢,什麽火耗,什麽淋尖踢斛都被發明創造了出來,而京官就靠地方官員養著。

建文帝上位後,本來是要加俸祿的,可誰知朱棣進了應天府,直接說不合祖製,馬上就給廢除了。

湯宗是大理寺卿,掌管天下刑案複核,隻要他不同意,案子就結不了,這本來是個肥差,可他公正清廉,從不以公養私,所以一到年底,就窮的啥也不剩了,好些時候還得靠在平陽老家當地主的兒子接濟,簡直慘的不能再慘,真不知道這個官當的有什麽用。

但他在牢裏不著急,外邊有人替他著急。

湯府裏,已經病倒好些天的夫人陳氏讓丫鬟抱過來一個盒子,顫顫巍巍交給車在行,哭著對他交代,“在行,這裏是老爺這些年給我買的首飾,咳......咳,你去把他當了,換些銀子,給了錦衣衛,那紀綱心狠手辣,你不知道,當年老爺在裏麵呆了五年,可是吃了不少苦頭。”

陳氏說完便掩麵嗚嗚的哭了起來。

車在行接過盒子,錚錚漢子的眼眶裏也閃著淚花,“夫人放心,我一定把大人救出來!”

他急匆匆把金銀首飾拿去當鋪,多番討價還價卻隻當出來五百兩銀子。

沒辦法了,隻能找人借了,他到處找人想借點銀子,可這事哪有這麽容易,一是因為湯宗清廉,他們知道根本還不上,借出去還不是肉包子打狗?

二是湯宗剛正不阿,在京師一眾官員中人緣真不怎麽樣,用幫忙辦事去換,他肯定不肯,而且他本身就是大理寺卿,擁有監管之責,這不拿雞蛋往釘子上碰嗎?

所以幾天下來,車在行也才借到兩千兩,還多半是大理寺湯宗手下那些少卿、寺丞借的,加上之前當的五百兩,也才兩千五百兩,還差了一半。

湯宗這麽大的官,壓根拿不出手。

想起夫人的囑托,又擔心湯宗受苦,心急之下,他想不到其他辦法,立刻就又恢複了本性,全然忘記了湯宗兩年多來的教誨,想也沒想,直接抄起自己的七尺多長的熟銅棍,就去了錦衣衛交銀子,準備不放人就來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