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製杖的故事

最聰明的說謊,便是隻講出一部分真相。

壯漢以為自己足夠聰明,所以講出了那個別人事先幫他準備好的完美謊言。可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能騙人的謊言,都是因為有一個相信謊言的人。

麵前的這個黑白發少年從一開始就不相信自己,又怎麽會相信那個完美無缺的謊言呢。

謊言被揭穿的時候,說謊的人都不會甘心承認自己的失敗,壯漢也是一樣。

在第十二滴冷汗從額頭滑落之後,壯漢擠出一張難看的笑臉,口幹舌燥道,“大人……我不知道您說的是什麽意思,事情原原本本的經過就是這樣,小的已經把所有知道的內情都交代了……”

“你不知道?”申小甲把玩著手中的那一小截白色木頭,氣定神閑道,“那我就讓你知道知道……我手中的這一截木頭名曰晴雪白花鬆,產於西域雪山之巔,千金難求。天啟八年,有西域苦行僧到訪月城,與老祭司相談甚歡,臨走前將自己隨身攜帶的一根拐杖贈與了老祭司……”

壯漢摳進地麵的十指不覺間更加用力了一些,緊皺眉頭道,“這跟祭典聖女的案子有什麽關係?”

“別著急,聽我慢慢講完……”申小甲輕咳一聲,右腳稍稍向後挪動半步,“老祭司以為這隻是根尋常的木頭沒有放在心上,待苦行僧走後,隨手將其扔在了路旁,被一個乞丐撿走當作討飯的工具,以便在和野狗爭搶食物的時候能有利些……後來,月城某個售賣家具的商人機緣巧合看見了乞丐手裏的拐杖,便花了六個銅板買了回去。”

“價值千金的晴雪白花鬆隻用了六個銅板就買下了,當真是賺了好大一筆啊!”

“生意人嘛,自然是以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利益,人家沒有隻給乞丐一個銅板就已經算是發善心了……後來商人將拐杖表麵上黑黑的泥垢洗去,又重新製作一番,打造出了一根精美的手杖,作價三千金,置於鋪麵中售賣。沒過多久,老祭司得知了這個消息,來到商人的鋪子裏,硬說那根晴雪白花鬆木杖是月神之物,是被商人盜取而去的,而今月神托夢命他尋回……不僅強奪了木杖,還讓人一把火燒掉了那間鋪子,裏麵包括那個老板在內總共十三人無一生還,隻有一個在外送貨的仆從逃過一劫……”

“私藏月神之物,自然是罪該萬死,燒得好!”

申小甲撇了撇嘴道,“你們這些人就喜歡把什麽都扣在神仙頭上,人家日理萬機,哪有功夫管一根木頭的事情,隻不過是小心眼的人在暗中作祟罷了……這個故事我把它稱之為製杖的故事,寓意則是奸詐的終究敵不過不要臉的,你覺得這個名字怎麽樣……陳二牛?”

壯漢陳二牛身子一抖,瞪大眼睛看著申小甲,顫聲道,“誰是陳二牛……大人許是記岔了,小的叫沈二牛,七月七那晚的口供上可寫著哩,夜叉中確是有一名姓陳的,您是不是張冠李戴了啊……”

“沒記岔,我這人沒什麽其他毛病,就是記性太好,記性好的人都容易記仇……”申小甲表情玩味地搖搖頭道,“所以我記得你和老祭司的仇,也記得你和沈家的仇。”

“大人休要胡說……我與老祭司怎麽可能有仇,沈家那樣的龐然大物又怎麽會和這樣的小人物有什麽瓜葛。”

“你們的仇我剛才已經在那個故事裏講了,還不是什麽小仇小怨,是生死大仇!你就是當年那個鋪子逃過一劫的仆從!那場火海之後,陳二牛就消失了,月城便多了一名叫沈二牛的祭祀夜叉。”

陳二牛麵色鐵青地盯著申小甲的臉看了許久,沉沉地歎息一聲,苦澀地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這件陳年往事早就隨著我家主人陳年煙消雲散了,月城裏知情的人並不多,而且還知道我就是陳二牛的就更少了……”

“方才我也在故事裏講了……”申小甲忽地繃緊渾身的肌肉,臉上卻仍舊是輕鬆寫意的表情,“人家被你主人陳年騙了也是記了仇的,三千金的晴雪白花鬆就換了六個銅板,要是換作我,不從你家主人身上咬下幾塊肉都不解氣!”

“那名乞丐!”陳二牛搖晃幾下腦袋,兩條眉毛仍舊擰在一起,滿臉疑惑不解道,“他或許當時在火海周圍見過我,但不可能知道我是夜叉沈二牛。”

“你太低估一個乞丐的偵察能力了,”申小甲右手偷偷的藏在身後,“他自從得知被你家主人陳年欺騙了之後,就天天暗中跟蹤陳年,想找陳年討個說法,可陳年根本就沒注意到他,隻是從他麵前一笑而過……於是仇恨的種子漸漸生根發芽,他牢牢地記住了你們鋪子裏的每一個人,叫什麽,長什麽樣,有什麽愛好和習慣性動作,然後便有了那一片火海……”

“什麽!”陳二牛牙齒咬得嘎吱響,雙目噴火道,“是他向老祭司告的密?”

申小甲悠悠道,“你也不想想,陳年明明已經將那根手杖改頭換麵了,為何老祭司會認定那就是苦行僧送給他的拐杖……陳年犯的最大錯誤就是不該給乞丐那六個銅板,誰會花錢買一根滿是泥巴的爛木頭?乞丐雖然窮,但是不傻,甚至說很多乞丐比你我還要聰明一些,就是因為這份小聰明才會讓他們做了乞丐。陳年應該一分錢都不給,直接拿走那根爛木頭了事。既然給了錢,那就是做生意,便該實誠點,怎麽也不能隻給六個銅板,實在有些侮辱人了!”

陳二年忽地想起當年有段時間鋪子附近確實經常有乞丐在附近溜達,還曾纏著陳年的妻子討要吃食,被他撞見了這才攆走的,恨聲道,“當時就該打斷他的狗腿,讓他一輩子隻能爛在泥裏,哪都去不了!”

“呐,這就是你們的不對了,明明是陳年理虧在前,怎麽能怪別人陰險報複呢!”

“等等……既然你知道這些事,說明那個乞丐和你有過接觸,他在哪裏?隻要你把他交給我,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一個關於你生死險局的大秘密……”

申小甲斜眼看向陳二牛,表情淡漠道,“我一點都不關心什麽生死險局的秘密……我隻想知道老祭司在製墨坊裏都做了些什麽,為何晴雪白花鬆手杖會斷掉一截?”

“沒問題,”陳二牛眼珠子一轉,麵色潮紅道,“隻要你把那個乞丐交給我,或者把他的行蹤告訴我也行……你想知道的一切都會有答案!”

“我把乞丐的行蹤告訴你又能怎麽樣,難不成你以為你自己還能從這出去嗎?”

“你會讓我出去的。”

“這麽自信?你憑什麽認為我會放你出去?”

“因為煙火鋪的老謝頭死了之後,這世上就隻有我能製作出七月七祭典上那一片月光……”

申小甲突地哈哈大笑起來,指著陳二牛鼻子道,“我以為是多麽了不起的事情呢,不就是一顆閃光彈嗎……鎂或者鉀燃燒時,就會產生令人炫目的強光。噢,對了,你不知道什麽叫鎂,你們這兒都是叫什麽苦土、海泡石。既然連鎂都不知道,就不要想得美了,我吃錯藥了也不會把你放出去,更不會告訴你乞丐的行蹤。”

“你不是想知道老祭司在製墨坊都做了些什麽嗎?”陳二牛怒目圓睜道,“想要得到什麽,你得付出同等的價錢才行啊!我可以先給你一點我的誠意,製墨坊很快就會滿門皆死……”

“我知道啊!他們已經死了……”申小甲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伸展雙臂,將身上紅衫撐得筆挺,“我身上的血就是在製墨坊方家染的!”

“那你想知道他們因何而死嗎?”

“嗐,別問我想不想知道,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算了……一個人的問話和表情語氣,也透露出那個人的一點點心意,”申小甲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輕蔑地看了陳二牛一眼,嘴角微微上揚道,“從你剛才說的話和表情,我已經猜出老祭司在製墨坊裏做了什麽,也已經知道了製墨坊的取死之道,所以你說與不說完全不重要了。”

陳二牛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紅著眼道,“你耍我?”

“你才發現?”申小甲歪了一下嘴巴道,“是我之前表現得太和藹可親了嗎?我是人魔申小甲啊,每天都要吃三百顆人心,最喜歡逗弄囚犯了,這些天你在監牢裏沒聽說過嗎?看來他們的宣傳工作做得不夠啊,什麽時候得好好批評一下了!”

“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混蛋就喜歡欺負我們這些老實人啊……”陳二牛嗬嗬怪笑兩聲,猛地抽出嵌進土裏的雙手,抓握著兩把泥灰迅速灑向申小甲,身子驟然從地麵彈起,右手拂過後腰,捏著一截三寸左右的木釘,狠狠戳向申小甲的心口,厲聲道,“去死吧,閻王爺在等你呢!”

申小甲一臉從容地盯著陳二牛撲向自己,輕蔑地笑了笑,退後半步的右腳用力跺了一下地麵,淡淡道,“愚蠢啊!在這監牢裏,我即是閻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