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東窗定計

仵作房內,四張木台,分擺左右,兩具女屍,開膛破肚,五髒六腑,排列有序。

木台之間有一小方凳,上擺七把奇形怪狀的小刀,直的,彎的,帶勾的,帶齒的,鮮血淋淋。

右側牆角的小銅爐內插著三柱清香,煙霧繚繞。

正前方的茶幾上點著兩根紅燭,紅霞滿屋,偶有微風拂過,霞光忽明忽滅,與煙霧相互映襯,顯得分外詭異。

正當江捕頭好不容易壓下嘔吐的衝動時,一名衙役抱著兩隻瓷碗跑了過來,在申小甲麵前站定,氣喘籲籲地將兩隻瓷碗遞給申小甲,而後立刻逃也似地離開。

申小甲看了看手裏重疊在一起的兩隻瓷碗,又看了看氣定神閑的江捕頭,隨即將其中一隻瓷碗放到江捕頭手裏,嘿嘿笑道,“大人,您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幫我拿一下……”

“不必客氣,舉手之勞……”江捕頭話剛說到一半,卻見申小甲將手中那坨血糊糊的東西打開了一個小口,然後便有一股黃色的糊狀**從中流出,緩緩地淌進自己手上的碗中,內裏種類繁多,甚至他還看到那灘**中有半塊紅薯,納悶道,“這是何物?”

申小甲將血紅色的物體放入自己的瓷碗內,淡淡道,“這個啊……胃囊,”指了指江捕頭腹部某個位置,“大概就在這裏……”

江捕頭登時再也忍不住,當即將手中的碗塞回給申小甲,跑到一旁,扶牆彎腰,將腹中還未消化的羊肉麵全都吐了出來。

“你也不怎麽樣嘛……”申小甲端著兩隻瓷碗走回仵作房,癟了癟嘴道,“看來這世上如我一般身體剛健者,再無二人呐!”

剛剛止住嘔吐的師堰從地上爬起來,用袖子擦了擦嘴,長長吐出一口酸氣,正欲走向仵作房,卻申小甲又拿起另一張木台上的血紅物體走了出來,麵色刹時又變得寡白,速即轉身倉皇逃出府衙,“江兄,小弟方才想起還有要事未辦,先行告辭,改日再約!”

江捕頭艱難地止住嘔吐,深吸一口氣,直起身子,回頭正要與師堰客套兩句,卻發現府衙內早已沒了師堰的蹤影,輕啐一下,踱步來到申小甲麵前,刻意保持著足夠遠的距離,臉色鐵青道,“驗屍就驗屍,你怎麽還把別人五髒六腑都挖出來?”

“不解剖,如何查明死因?人會說謊,但屍體是誠實的,就譬如剛才的胃囊,便直接了當地告訴我們死者那一天幹了什麽,吃了什麽東西……還有,死者到底是什麽人。”

“你把屍體弄成這樣,讓我以後怎麽跟死者親屬交代?”

“不用交代,”申小甲語氣平淡道,“按大慶律,為他人所殺者,抑或死因不明者,官府有權隨意查驗處置屍體,無需通過親屬同意。而且,我驗完了之後會把所有東西恢複原位的,保證跟之前差不多,一般人瞧不出來。”

江捕頭盯著申小甲手裏的又一坨血紅物體,咽了咽口水,咧了咧嘴角道,“這又是何物?”

“肺者,氣之本。”申小甲指著手上死者肺部某處,興奮道,“大人,我之所以把它拿出來,就是想讓你瞧瞧這裏……”

“有何特別之處嗎?”

“髒器鬱血,充血部呈暗紅色,充氣部呈白色,漿膜及粘膜下出血……大人,這便是您要的死因。”

“說人話……什麽死因?”

“窒息而亡。”

江捕頭皺了皺眉,摸著下巴道,“你的意思是祭典上的月女是被人掐死或者勒死的?可她的脖子上沒有什麽印跡啊?”

“不止是月女,”申小甲雙眼半眯道,“今早在破廟裏發現的那具女屍死法既然和月女一樣,死因自然也是一樣。窒息而亡不一定要是被掐死或者勒死,還有許多不需要動手的法子。”

“凶手是誰?”

“大人,飯要一口口吃,案子要一點點查,您不能把中間過程全省略了,一上來就直搗黃龍,至少也得先摸清楚這裏麵水深水淺,否則很容易坑了自己。”

“小甲兄弟果然有一套,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隻有三天時間,你可不能全拿來慢吞吞地摸門道,試深淺,到時候案子沒破,我手上的大刀可莫得情麵講。”

“大人且寬心,我有自己的節奏,必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隻是我這邊確實事情比較多,還是需要大人從旁幫襯一二!”

江捕頭掃了一眼仵作房內血紅一片的四張木台,麵色尷尬道,“那些事我做不來,不專業,恐怕隻會給你幫倒忙。”

“欸!這種粗活怎好勞煩大人您動手,”申小甲擺擺手,微微笑道,“我想請大人去做的是精細事,衙門裏其他人未必能有您去管用,所以隻好請您親自出馬……”

“什麽事?”

“幫我去探探門道。”

“哪家門?”

“自然是兩位死者的家門。”

“我隻有一個人,去不了兩家門。”

“她們本就是一家,城南製墨坊的方家……您到了那裏不用藏著掖著,開門見山地告訴方老板,他女兒的屍首在衙門裏,讓他過來見一見,認一認。”

“哪一個是他女兒?”

“那就要看他想認哪個當女兒了……”申小甲輕笑道,“大人您剛來月城有所不知,本次月神祭典的月女人選是一個月前定下的,選的是陰年陰月陰日生辰女子,全月城隻有方老板的女兒符合條件,但方老板家中就這麽一個掌上明珠……”

“明白!”江捕頭雙眼放光道,“偷梁換柱,李代桃僵!你有證據嗎?”

申小甲指了指仵作房內的那兩隻瓷碗,鼻尖上揚道,“自當是鐵證如山!”

江捕頭略一沉吟,便想明白其中關竅,深深地看了申小甲一眼,別有意味地誇讚道,“你果然是個聰明人……罷了,隻要能早些破案,我就幫你跑一回腿,即刻便去……”

“大人,”申小甲打斷江捕頭的話,眼神誠摯道,“路上當心些,上一個幫我跑腿的麻子已經成了飛灰,您可不能再出事啊!”

江捕頭麵色霎時僵住,幹咳一聲,摸著八字胡道,“放心,這雷就是再不長眼,也落不到我頭上,”吆喝了一聲,叫來兩名捕快,雄赳赳地走出府衙大門,“房內東西早些收拾妥當,隻消撒泡尿的功夫,我便會回來!”

“那時間還是蠻長的,”申小甲看著江捕頭的背影,聳聳鼻子道,“我以為你打聽過我的特長……”

活動幾下手臂,申小甲回到仵作房內,從小方凳上拿去一根穿著透明絲線的細針,分別將兩具女屍的五髒六腑恢複原位,捏著細針縫合胸腹的切口,動作迅如疾風,卻又異常穩定。

片刻之後,申小甲便已將兩具女屍縫合完畢,乍一看上去,竟瞧不出有絲毫解剖切口的痕跡。收起解剖工具,申小甲走出仵作房,看了看手上已染成血紅的蠶絲手套,卻不脫下,也不著急清洗臉上的血汙,而是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府衙後院,在某間廂房的東邊窗戶上連敲了三下。

一個冷冷的聲音在廂房內響起,“申小甲?”

“大老爺真是慧眼如炬……”申小甲躬身答道,“正是小的。”

“慧眼如炬個屁!這府衙裏也就隻有你每次找我不敲門,隻敲窗,還永遠都是隻敲三下……有事說事,無事滾蛋!”

“大老爺,小的卻有一事相求!”

“預支月俸的事情免談,這才初八,你已經預支兩回了……”

“並非此事,”申小甲靦腆地笑了笑,“準確地講,是我有一場大富貴送與大老爺。”

廂房內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再次傳來府衙老爺冷淡的聲音,“不感興趣,我隻想安安穩穩地等到致仕那一天,回老家頤養天年。”

“大老爺就不想再往上爬幾階嗎?”申小甲輕聲道,“就算大老爺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尚在京都打拚的小老爺謀劃個好前程。”

“兒孫自有兒孫福,管不了那麽多……”

“這個大富貴可以讓小老爺在京都平步青雲!可以讓大老爺您官升三品!”

“都是過眼雲煙耳。”

申小甲咬了咬嘴唇,索性站直了身子,寒聲道,“劉奈,這場大富貴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放肆!”廂房內傳來府衙老爺暴怒的聲音,“申小甲,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對本老爺如此無禮,活膩了嗎!”

“你要是拒絕這場大富貴,我就把你在外麵養了九個外室小妾的事情告訴夫人!”

“什麽大富貴,說來聽一聽……”

申小甲臉上頓時陰轉晴,壓低聲音在窗邊嘀咕一陣,末了補充道,“然後你再寫封奏折彈劾他,一定要是髒話連篇那種,不如此顯示不出您心中的憤恨……”

廂房裏傳來衙門老爺有些顫抖的聲音,“你這哪是大富貴,簡直是大凶險啊!”

“富貴險中求嘛!另外,我還要你幫我演一場戲,趕狗入窮巷!”

“你瘋了!在這月城中敢逼他,你我怕是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不幹!”

申小甲故作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那我就隻好將你與隔壁青山城府衙老爺第十七小妾**的事情說出去,也算是風流韻事,定會成為一段佳話……”

嘎吱一聲,旁邊的木窗忽地打開,頭發花白的劉奈探出腦袋,滿臉怒容地盯著申小甲,正要咆哮幾句,卻瞧見了申小甲臉上和手上的血漬,忽地想起什麽來,不由地打了一個激靈,清了清嗓子,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讓我們好好謀劃一下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