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親吻

濃鬱的香氣像黑暗裏燃起的小篝火,越燒越旺,你跟著它走,一下子從無邊的夢境中撞出,眨了兩下眼,才適應光亮的環境。視野裏依次掠過的是歪斜的熊耳朵兜帽、兩隻靠在一起帶杯套的水杯、果盤、爐子裏燒透的木塊、地圖上用來標注獵物棲息地的小動物圖畫、籠子裏縮團打盹的兔子、窗簷下亮晶晶的水珠,還有一隻碗正端到你麵前。

你昨夜在718懷裏睡著,現在手裏抱著的東西已經被替換成鹿皮枕頭。你扔開枕頭,用小勺攪了攪碗裏的湯,蛤蜊肉、蘑菇片和打發奶油一起熬煮出熱騰騰的鮮香,還沒有品嚐,你全身就已經烤火般暖和起來。

很難描述這種氛圍,模糊的“和從前不太一樣”。你捧起碗,猶豫片刻,問身旁的人:“我是否應該向你道謝?”

“您沒必要道謝,”718打開籠子給白兔喂了點綠植,低頭時又笑開,“但我也不會拒絕。”

“謝謝。”你飛快地說完,隨即低下頭專心致誌地品嚐熱氣蒸騰的奶油湯。

他手中隨意轉著湯勺,目光卻長久地停留在你身上,你的皮膚能感覺到接觸點微微緊燥的熱量,像被什麽細小的東西啃咬著。等到你快要忍不住詢問他一句時,他才開口說:“我請求預支一個條件。”

你抬起頭,嘴唇和下巴有一圈濃湯留下的白沫,盡量咬字清晰地說:“請講。”

“我能接觸您嗎?”

你不明白這算什麽條件,總之就點了點頭。

他伸手過來,手指穿過你純白的短發,指縫夾住微卷的末端稍做搔捏,像要從中捧起一抔雪。接著深入,溫熱手掌蹭著你的下巴,略帶眷戀地感染。你感覺左右臉頰的溫度逐漸不平衡了,耳尖上電流淌過般匯集熱量。你困惑地眨著眼,不清楚他這行為的含義是什麽,隻能分辨出他眼中的愉快信號漲得愈發明顯。

他收回手時,口中突然蹦出一個含笑的詞:“小兔子。”

你用手背貼了貼臉頰,才想到安撫的三個步驟。

718剛剛是在“撫摸”你。

閑暇的時間並不多,和08第二次通信過後,你很快陷入忙碌中。國慶逼近,按規定你回首都星時需要一支八百編製的標準禮儀艦隊,你的禮儀艦隊太久沒有使用,經年累月地在艦船塢裏積灰,再次使用需要經過翻新修繕。你抽時間去查看修繕工作的進展,順便把718帶出去放放風。

艦船塢位於溫室森林附近,外形是四方立體的柔灰鉛塊,接近絕對光滑的表麵流溢著迷宮狀筆直緊密又複雜拐折的暗光,遠遠望去仿佛圖像之上缺失的像素點。中間一條玻璃通道貫穿過去,從深嵌入地層的底部到高聳入空的頂部上下各五百層,鋼鐵支架橫平豎直交織出數以萬計的立體骨骼群,每個網格裏都停泊一架戰艦。人走進去就仿佛飄在巨大洞穴中的一粒微塵,四下左右皆是密密麻麻蟄伏的夜行蝙蝠。

你和718在同一個透明移動電梯裏。巨大的起重器和鋼鐵手臂在你們頭頂投下陰影,電路金屬板構成的肌肉神經粗糙地**。718戴著口枷,眼底沉澱著色澤黯淡的感慨。

“這些都是您的戰機。”他陳述著,聲音透過口枷沙沙作響。

你點了點頭。戰場上你的指揮精確到每一台戰機,那些駕駛員們隻是你控製機體的媒介。

電梯挪動到禮儀艦所在的坐標。禮儀艦隊才整修了一半,鮮亮的紅白塗裝,舷頭艦頂披掛彩帶,裝飾性質遠大於實用性質。

718似乎對這些東西挺有興致,電梯轉過一個拐角時,他的目光被一台雪白的戰機吸引,抬手隔空描摹了一下機身輪廓。你調整電梯靠近那台戰機,白鳥張翅般的流暢精巧結構在你們腳底一寸寸展現,你記得它的編號是AT09-435-87098,工程師們管這個型號的戰機叫白蝙蝠,外殼雪白隻是表麵上的,實際裝配的光學設備能讓它在物理上實現完全隱形,就像藏匿在夜幕中的蝙蝠。

718問你:“能讓我試試駕駛它嗎?”

你回答:“你可以把這當成下一個條件。”

718隱約衝你微笑:“我當您同意。”

你用權限解鎖這架機體,718進去後,你也跟著進去,免得他駕著直接跑了,雖說他四肢和脖頸上都扣著環形鎖,但還是不惹出什麽麻煩事比較好。

這是架單人戰機,基本沒有空間用來容納第二個人,718有點好笑地看著坐下來抱住雙膝往角落裏縮的你,最後張開手讓你坐到他懷中,你順便給他解釋了戰機操縱盤上每一個按鍵旋鈕和操縱杆的作用。估計這種戰機駕駛的原理都差不多,他隻用了四分之一個標準時來熟悉,手指很快搭上總操縱杆,啟動了機體。

雪白的機體被架上滑行發射軌道,指示燈閃爍著人頭大小的瑩藍光芒,助推器在後方發出嗡嗡作響的蓄力聲,節節攀升至最高峰時,驟然襲來的推動力像壓縮到極致時放開的彈簧,將這顆子彈猛地彈射出槍管。雪白鷹隼張翅以一個平直線飛掠入天空,聲聲音爆像雨點般密集地襲擊機身。

你以為718說的“試著駕駛”是指謹慎的嚐試,和遊樂園裏的高空自行車漫遊項目一樣,慢悠悠地兜一圈然後回去,結果他一上來就在音速的基礎上又提了一個檔,提速快得讓人心覺不妙,仿佛猛然衝上一麵幾近垂直的懸壁。慣性將你的身體狠狠摜在718懷裏,你的手本能地經他腰側伸到背後,抱住,十指緊緊抓皺了他後背的衣服。

你的臉頰感受到718胸膛的震動,半晌才從節節音爆聲中分辨出他的笑聲,那聲音從胸膛到唇外如同撲棱的白鴿群,和機身一起飛翔,仿佛他壓抑許久的靈魂也隨之掙脫枷鎖,升騰至高空,完全的自由,完全的暢快。

718的手越過你的耳側,抵達駕駛盤,有條不紊又從容地操縱著,開始了一係列複雜危險的操作。先是垂直地衝上高空,在幾乎要自毀式地撞上高空反光板時陡然劇烈地翻轉,幾圈後又開始正對地麵直墜而下,透明前窗裏荒蕪的灰黃大地無邊無際地鋪展,像素黑點擴大,再擴大,飛快拉伸生長出鋼鐵建築的輪廓,仿佛下一秒就要相撞成一簇火花。718在合適的時候轉動操縱杆,機身在距地不過幾十米處以一個彈跳線蹦起。倒轉、背躍、拐彎,大幅度地上升下俯,在灰霧蒙蒙的天空大筆勾勒雜亂線條,像一隻發瘋的鳥。

沒有哪個艾伯特駕駛員會耗費動力源幹這種事,也沒有必要,他們被造出來的那刻就是完美的駕駛員。但像718這樣的他族人,卻要通過無數次生死一線的訓練來鍛造反應能力與駕駛能力。

沒有安全帶,沒有固定裝置,失重與超重反複角逐。你抓得到的隻有718,錯誤操作幾乎要驚動你的警鳴,思維卻在這瘋狂的飛行中甩開全部束縛,像一隻在噴泉上被不斷頂起的輕質小球,讓你口舌發緊,讓中樞飛速運轉,想要在最高處尖叫,想要直墜大地爆成一團帶火星的霧雲。

你的思維鮮有地失控,幾乎無法思考,所以當戰機沿著溫室森林的玻璃穹頂俯衝時,你迷迷糊糊地才想起來提醒:“前麵是晝半球與夜半球的分界牆,請立刻減速。”

718聽聲音似乎意外地挑起眉:“您怎麽不早說?”

你從他懷裏爬起來,想控製住戰機的速度,恰巧他也是這麽打算的。你們的手在操作盤上相撞,猝不及防中暴露出一絲慌亂,一瞬間失控的戰機像中箭的鳥似的偏倚了一下。等到你們終於緩住機身,卻不知是誰錯按了一枚按鈕,懸掛在機身底部的一枚湮滅彈就這麽輕飄飄地投出去。

你飛快地操縱按鈕與拉杆,啟動應急裝置把那顆微型黑洞般悠悠轉轉的炮彈強行收回彈殼裏。炮彈在放出去的短短幾秒內,蝕穿了溫室的玻璃穹頂和下方茂密濃綠的森林植被,朝下望去仿佛綠調油畫被蛀出個孔洞,好在沒造成什麽嚴重的損害。

718在你頭頂輕笑出聲,你沒來得及分析他這笑聲的含義,目光掃過底下損壞的部分,陡然發覺一點不尋常之處。

你的目光緊盯著:“降落戰機,我要下去看看。”

718操縱機體像斂翅的白鳥般輕飄飄地停落在玻璃穹頂上,隨意問:“您發現什麽了?”

你沉默著打開門跳出去,站在炮彈灼蝕出的孔洞邊緣向下張望,半晌,嘴唇緩緩收抿起,遲遲才冒出來的話語也不知是在回答718還是回答自己心中的遲疑:“下麵有建築物的痕跡。”

718來到你身邊,順著你的視線望過去,蔥鬱的枝葉掩埋下,磚灰的棱角如入林的鴿子一閃而逝,的確很接近建築的輪廓。

“我去看一下。”你說著便自孔洞跳下去,輕輕落在密密麻麻菌群織成的厚毯上,拂開細蛇一樣垂落的軟藤,朝建築輪廓顯現的位置走去,腦中回想著這顆行星的詳細資料,地表的每一寸細狀都儲存在你的信息庫裏,在你的記錄中溫室森林裏是沒有建築的,如果這建築是某人偷偷建造的,不可能躲過衛星天眼。那麽隻可能在行星歸屬於你之前這建築就存在了,被植被和溫室掩埋著無人發現。

718跟上了你,濃密的藤蔓被掀開後一棟建築展露在你們眼前。僅一層高,由傳統的灰磚砌成,鐵皮大門上布滿利爪抓噬過的痕跡,玻璃窗隻剩下鋸齒的碎片,像一具被野獸啃幹吃剩的骨架。

你稍一用力,推開已經鏽死的大門,潮濕腐敗的灰塵味撲麵而來,濃重的黑暗像某種發酵黴化的膏體一樣軟乎乎地攤出來。你將雙眼調整成夜視狀態,輕輕地走進去。

建築內部接近被搬空的工廠,廢棄鐵皮和牆角積起厚厚一層灰,已經有一小簇一小簇菌類在上麵紮根。周圍靠牆放著十幾個巨大的休眠倉,你走近,透過被灰塵掩蓋的混濁倉蓋,看見沉睡在裏麵的龐大機械生物,隻有基本的形體,鋼筋鐵骨粗獷地**在外,跟你對比起來就好像精致芯片與粗糙鋼鐵管道。你認出這是特化的戰用艾伯特人,智能和底層鋼釘一致,但武裝力量強大,是艾伯特對外作戰中必不可少的戰場絞肉機。

這顆行星歸屬你之前曾是關押重犯的監獄,這些機械人應該就是當時監獄的守衛。行星被改造成居住星後,他們就失去了用武之地,被遺忘在這裏。

你按上倉蓋,抹開一塊手掌形的清晰,想檢查一下他們是否還完好,修理一下是否還能投入工作,就這麽閑置在這裏太浪費了。

你思考著,後上方突然響起鋼鐵輕輕碰撞和鐵鏽簌簌灑落的聲音,巨大的黑影仿佛從後撲上白兔的野獸,完全遮住了你。你一愣,飛快地回頭,後方的休眠倉不知何時輕輕打開了,在巨大機械體骷髏般的頭部,兩隻鮮紅的視燈悄無聲息地亮起,羽箭般將你鎖定。粗重的上肢由十片長而彎的尖銳鋼片組成,極速旋轉拉出混濁的刀光向下擠壓視野,幾乎在你回頭的瞬間就逼近你的鼻尖。

身前的機械體也悄然啟動,朝你伸出鋼鐵握爪。

你的武裝模式在瞬間啟動。你沒有躲閃,你的身體不會被任何東西損傷,疼痛並不影響身體機能。你無需躲閃。

可是有人推開了你。

你一趔趄幾乎要跌倒在地,一瞬間分辨出是跟在你身旁的718在電光火石間推開了你,他自己卻失去了躲避的機會。

“砰!”

鋼鐵手臂在他前後相撞,中間的肉體被碾得粉碎,骨骼折斷紮入內髒和皮肉碾磨的聲音濕粘粘地混合在一起,幾乎上下折斷的身體以難以形容的角度彎曲,垂掛在鏽鐵臂膀上,垂死的喃喃被掩蓋得幾不可聞。十片鋼鐵彎刀還在飛旋,大量的血液、皮肉、骨骼碎片被絞成輕飄飄的絮狀澆在你全身,像火山口噴發的岩漿雨,灼燒著沾染的每一寸。

你凝滯地眨著眼,意識回籠時已經扭斷了兩隻機械臂,捏碎了他們鋼鐵骷髏的頭部,收拾起地上破碎不堪的身體,僵硬而快速地往戰機那裏移動。

你打開門將718放下,卻不敢看他的現狀,你總覺得全身的係統都不能很好地運行,電磁流狂亂地竄動,身上的每一部分都短路般幅度細微地**著,血液粘在皮膚上不斷腐蝕著你。你感到一種從身體深處襲來的不適感,有點像在虛擬環境中某次吃撐了胃部翻騰欲嘔的感覺。你的思維紊亂不堪,啟動戰機前往基地的一係列動作幾乎是不經大腦由手指本能發出的,也多虧了你對於操作的熟悉。

回到基地,把那些鮮血淋淋幾乎不成人形的“組織物”送入醫療室後,你靠著牆的身體緩緩下滑到地麵,紊亂的電流在聽覺係統中沙沙作響,沒有原因地感到深入骨髓的疲倦。

你感到困惑,無法理解,718受的傷和你曾經對他做的實驗並無區別,你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麽值得在意的,就像起終點一致代表位移為零,他總會被修好,不留痕跡,痛感和水麵的漣漪一樣遲早會消退,等同於從未受傷。但為何這一刻全身上下都在叫囂著你聽不懂的東西,你直覺自己身體上缺少了某種功能,就像曾經的味覺,因而無法接受到相應的信息,你試著去找尋,皎潔幹淨的幕布和純潔無瑕的記憶告訴你,什麽都沒有。

盲人站在燦爛的晴天,陽光充斥滿空氣,可他看不到光。

你把下巴擱在交疊的雙臂上,一秒一秒記著時,這次修複的時間格外長,你告訴自己無須擔心,718的大腦沒有受損,隻要大腦還完好,哪怕其他部分都沒了,艾伯特的醫療技術也能造一個和以前完全一致的軀體出來。

他很好,無須擔心。

你數到第三個標準時,醫療室的門才打開,你起身過去,醫療員告訴你718的身體破損嚴重,大部分經過了重塑,目前已經修複完畢,但精神受到的損害無法抹除,目前需要休息。

他被轉移到自己的房間,你跟著過去坐在床邊,其他人都退出去。房間裏黑沉沉、靜悄悄的,你還是不敢把視線放在718身上去確認他的情況,於是漫無目的地在房內兜轉,依次掠過去,他的書桌上的書還攤開著,有筆記的痕跡;杯子上套著一個兔子圖案的杯套;壘起的書堆裏夾著密麻的便簽;軟墊和地毯都是陰天雲朵的灰藍色;櫃子裏擺著一支支營養劑,用馬克筆標記上了服用日期。718的信息充斥著淹沒著你,每多看一眼水麵就漲起一分。

一隻手蓋在你支在床邊的手上。

他醒了。

你終於看向他,他坐起身,臉色有點蒼白,整體無礙,這很好,恢複得很好,你如此判斷。

那雙藍眼睛望著你,底部沉澱著灰蒙蒙的霧靄,嘴唇抿著,緊緊繃起,一言不發,有點像他以沉寂抗拒你實驗的那段時間。你望著他,吐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平冷感,電磁流匯成的聲音總是如此:“你為什麽推開我?”

他的眼睫顫了一下,隨即眼底浮出意味不明的微點笑意:“您覺得呢?”

你邏輯清晰地闡述自己推測的最有可能的原因:“我以為身處森林環境給了你某種錯覺,誤以為是在虛擬環境中,而我使用的是脆弱易損的人類身體,所以基於體格上的差異,你對我產生了不必要的保護欲。實際上這毫無必要,他們的攻擊無法對我造成任何損傷,對你而言卻是致命的。所以你不需要這麽做,這麽做反而是沒有任何好處的。”

你仔細解釋著,就像以前所有問題,隻要說明清楚、消除可能的誤解就會迎刃而解。

但718分明不是了然的神色,他唇邊的弧度加深,眼底的霧靄卻更加灰沉,輕聲問:“但您會疼,是嗎?”

你一愣,點了點頭:“我的觸感和常人無異。”

他合了合眼,再次睜開時,抬起你的下頷,定定地望進你的眼裏,他的眼中含有不再掩飾的低迷眷戀:“您的痛苦會讓我感到同等的痛苦,您的傷口會讓我身體的同一部位流出血來,您就當我是在自保。”

你皺了皺眉,不能理解他這番話的邏輯關係:“我並不會因為受到攻擊而遷怒你,或者對你做什麽傷害的事。雖然是你提出要駕駛戰機,但是是我要到那棟建築裏去,並不是你的錯。”

他望了你一會兒,隻感覺他的眼中像落了霧的天空一樣濕漉漉灰沉沉,卻分析不出其中的情緒。你記得在首都的人類博物館存放著一幅叫《蒙娜麗莎的微笑》的畫,很多艾伯特人喜歡去分析畫中女人的微笑含有百分之幾的快樂、百分之幾的悲傷、百分之幾的嘲諷,曾經你對這種娛樂活動毫無興趣,現在想來如果以前練習過分析情緒,而今麵對718也就不會這麽茫然無措。

他好像確認了你是真的什麽都不懂,單手扶住額,嗤地低笑出來,裏麵的嘲諷不知是針對誰的:“……我都做了什麽?”

你想說你沒有做錯什麽,可你的話說出來好像隻有反作用。你失去了所有應對的措施,隻是茫然地張了張嘴唇。

你開始回想有關他的一切,企圖在過往的蛛絲馬跡中找尋出隱藏的答案。你想到他第一次在你麵前睜眼,他企圖逃跑,他索要衣物,他在實驗中痛苦崩潰,他抱起你讓你給自己戴項圈,“您會感到痛苦嗎”“我沒有傷害您的能力”“希望您能信守承諾,麻煩您用下一個條件來換”,你們在那個小屋裏做無聊的瑣事,擺放無意義的飾品,你撫摸他,他擁抱你。

突然,你腦海裏劃過一道閃電。

撫摸、擁抱、親吻,最後一項還沒有嚐試過。

你靠近他,拉開他的手,按在他臉龐的兩側,確定了位置,湊過去用自己的嘴唇碰了碰他的。他的反應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樣,他摸了摸嘴唇,嘴角尖銳哂然的弧度放下去,靛藍的雙眼靜靜地注視著你,問:“您在做什麽?”

你眨了眨眼:“安撫你?”

他眼中的情緒無聲地起伏,突然攬住你的腰肢和後腦,輕輕一帶按倒在薄被上。四麵八方的黑暗壓迫你的視線,像被卷進了幽邃的藍洞,嘴唇接著相碰,啃咬中帶著並不強烈的報複意味。你感受著相貼的溫暖和犬齒輕刺入的微疼,猶豫著要不要推開他。他畢竟傷害不到你,而且你也不想再讓他的裂痕再添一道,於是你沒有動,直到他牽起你的手。

他把你的手放在自己的領口,聲音在你的耳旁溫熱而曖昧,有點沙啞:“那就請您好好地安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