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愛人

無人質疑01為何會從2號塔中走出,也無人質疑她為何到這個時候才現身,就像器官不會質疑大腦,零件不會質疑中樞。她溫水般的聲音淌進每個人的腦海裏,撫平因疑慮而幹澀發皺的神經末梢,所有人即刻對廣場內的異動視若無睹,重新爆發的歡呼替代了竊竊私語,甚至比之前更加高昂。

在她的聲音響起時,你感覺有一隻巨大的手掌按在了脊背上,下壓的力道溫和但不容置疑,這力道正讓你合金的骨骼一點點軟化,回過神來時已經單膝跪地。塔頂除了失去行動能力的08,其他人的反應和你一致,你們像一群在祈福鍾聲中跪地祈禱的信徒,虔誠地仰麵望著01一步步走上謝頓塔。

她張開手,擁抱平等地賜予每個人,聲音仿佛晚鍾拖長的餘震:“請稍作等待。”

隨後,她的聲音落回到塔頂範圍內,首先對著03,溫和平靜,聽不出譴責之意:“情況如何?”

03深深垂著首,沉默片刻後低聲回答:“……剛才那個混血人類應該隻是吸引我們注意的幌子,在我們礙於他的威脅無法行動和城內兵力被調往中心廣場時,周邊地區出現了一定程度的防衛鬆懈,一部分通過他族使團潛伏進來的入侵者入侵了各區的中樞,竊取了部分信息就立刻竄逃了……這些入侵者,都是人形生物。”

你的視野裏,隻看到01線條柔和的下頷點了點,聲音聽不出喜怒:“追捕情況如何?”

03似乎從這話中捕捉到了彌補過失的機會,稍微抬首,語速加快:“入侵者逃逸使用的艦船並不先進,雖然擁有連續小幅度空間跳躍的功能,但跳躍幅度呈遞減趨勢,隻要我們關閉首都星係周邊的空間跳躍軌道,預計可以在五個標準時內將他們全部抓捕。關閉空間跳躍軌道的權限隻有您擁有……”

03的話一句句淌過你的耳膜,如同粉紅的火柴擦過紅磷層,帶起一串微弱的火星。蘭登駕駛艦船離開了,但他還沒有走遠,廣袤的宇宙距離對渺如微塵的個體而言是最大的阻礙,你還有機會抓住他,01必定會派你去抓捕,艾伯特族群中沒有誰比你更擅長這事。你放開下唇,視野中模糊地出現風箏垂來的一根細線,手不自覺地抬起,要去捉住。

01含笑的聲音落下來:“那就讓他們離開吧。”

03沉默片刻,毫無質疑地回答:“是。”

疑惑在你舌尖灼燒,不受控製的話語就此溜出:“……為什麽?”

話音剛落,你立刻感覺脊上壓來近十道有重量的目光:09,你怎麽敢質疑主母。

01的聲音卻依舊平靜,話語在你視野裏勾勒溫和的輪廓:“今天是我族最盛大的節日,不該被如此細小的波折打斷進程,況且,追捕需要抽調兵力,對於那些期待慶典已久的士兵有失公平。”

你牽了牽嘴唇,很想說自己一個人去追捕就夠了。理智絆住了你的唇舌,提醒你如果接著質疑下去得到的恐怕就不是溫和提醒這麽簡單。

你的視野裏,01重新張開手,朝著萬數民眾緩緩轉了個圈,抬高的聲音在每個腦中響如落鍾:“好了,請繼續享受這一年一度的慶典,我的孩子們。”

歡呼的狂潮將你們淹沒,經過修正的節日彩燈重新發出奪目的光芒,整個夜空被照得亮如白晝,光芒從穹頂淌下來在廣場上拓出黃金河流,空氣也被烘烤得溫熱粘稠,拂過臉頰仿佛因戀人親吻而覺醒的皮膚。五千六百艘彩帶飄揚的禮儀艦從光河盡頭溯遊而來,有序地組合排列,艦首每一盞探燈都是一隻睜開的天眼,讓人想到古代史詩中的瑪格納戰船。

過程中,01一直沒有讓你們起身,不知是有意讓你們接受懲罰還是單純遺忘了你們——就像蒼天巨樹遺忘腳底的草叢,你們一直維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除了08。他平躺在地上,身體從腰部往下全都被削沒了,看上去像個摔成兩截的白瓷人偶,一會兒撫摸著腰部的截麵把掉出來的零件塞回去,一會兒擺著手企圖引起你的注意,最後幹脆托著腦袋百無聊賴地閉上眼。你直直地望著他,又低下眼,心裏一秒一秒無意義地數著,蘭登離開了,越來越遠。

如果他還在,或許你可以問問他此刻在你胸腔裏膨脹的觸感是什麽,他是否還會狡黠地請你用條件來換。

到了開幕儀式和下一個節目的間歇處,01的目光向下,掃過腳底可憐兮兮眨著眼的08,輕描淡寫地叫你送他去修理。

你懷抱著08的半截身體走下塔,穿過萬花筒般的廣場和喜悅的人群,一路上零件掉得窸窸窣窣。他把下巴擱在你肩上,在你耳邊嘀嘀咕咕地抱怨著什麽。

你置若罔聞,思維中樞兀自運轉著。你很少動腦思考,因為日常工作早已爛熟於心,像鋼琴家手底練習了上千遍的曲子,按下第一個鍵後續的音符就順勢跟出來。但你並不愚鈍,你的腦子也不是擺設。

你沒有送08去修理室,而是來到他的中央實驗室。他把臉從你肩窩裏抬起來,發現來錯了地方,便在你耳邊發出沙沙的笑聲:“多久不回首都你連路都忘了,修理室可不在這裏啊。”

你一言不發,抱著他徑直往內走。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說點什麽,隻聽氣音你都能辨別得來埋在底部的驚訝,話語在他唇間猶豫許久,最後化作一聲無奈的歎息。你來到他存放實驗成果的資料室,捧著他的臉讓光線掃描過他的虹膜,進去後關上門。滿是稀奇古怪發明的屋子裏靜悄悄的,你把08放在陳列台上,掰下一塊造型扭曲的鋼鐵支在他背部。

08皺起眉,臉上露出對自己發明的心疼惋惜。你當沒看見,雙手探進他的衣袍裏,從下至上仔細地撫摸尋找,觸及某個微型金屬儀器時,指尖一勾抓進手中。

08望著你,臉上情緒的皺褶一點點撫平,變得無波無瀾,說不清是戴上一張漠然的假麵還是摘去一層情感的假麵。

你後退半步,按下金屬儀器的開啟鍵,酷似03的聲音隨之響起,將流淌在你們之間的空氣置換成劇毒的水銀。

你陳述到:“這些都是你策劃的。”

其實你在想清楚彩燈程序是如何被篡改時就略有猜測,蘭登一直被關在管理所裏,必然有個潛伏在首都協助策劃這一切的內應,能入侵號令者的通訊頻段,熟悉首都設備的程序,知道編號前幾位的詳細行動,如果把那個出故障坍塌的懸浮建築也計算在內的話——這一切很難由幾個混進來的入侵者完成,所必要的權限已經超過了執行者達到了號令者階層,甚至有可能就在03到09之間。這幾位中隻有你、08、管轄管理所的07單獨接觸過蘭登。你很清楚自己沒有,而08很久以前就與蘭登相識,他在被挾持時甚至沒有做出一絲抵抗。

你的大腦沒有自欺欺人的功能,每個蛛絲馬跡落在眼底都會自動分析出可能的結果。當然,這一切在你從08身上搜出用來冒充03的通訊器之前都隻是近似直覺的猜測。

“一切。”08無意義地重複著,若有所思,“我應該是受害者才對。”

“受害者與始作俑者並不衝突。”

“好。”08點點頭,雙手撐著桌麵,讓自己的半截身子以一個更舒服的姿勢靠在鋼鐵塊上,“怎麽說,09,一個能變聲的儀器怎麽就能讓你肯定是我做的呢?首都裏這種小玩具流通得可不少,大家都很喜歡……”

你為他的故作糊塗感到煩躁和不耐,皺眉打斷他的話:“請不要說這種沒有意義的廢話,我……”

你突然想到什麽,緊緊抿起嘴唇,指尖合進手心裏。

08看出了你的遲疑,毫不掩飾地笑出來,眯起的眼睫下有紅芒閃爍:“看,你也明白吧。我們的通話內容並沒有在頻段裏留下記錄,如果你非要拿這個指控我的話,別忘了那些程序是你親手輸進去的,而且你覺得在旁人看來我和你兩人之間是誰跟蘭登的關係更緊密?”他撐著桌麵支起身體,血紅的雙眼逼近你,輕柔的聲音中帶有血液的腥濕,“所以你逼問這個有什麽意義呢?你不說,那此次事件就是大家共同的過錯,你說了,自己的嫌疑反而更大一些。沒什麽意義。”

你皺起眉,理性考慮08說得沒錯,但你不知從何時起對於這種冠冕堂皇、斟酌利弊的漂亮話產生了厭煩。胸口像澆了一杯溫熱的酒,冒出辛辣的氣泡,你隻是……想知道,想知道蘭登為什麽這麽做,想知道他的身份,想知道他所有隱藏在陰影裏的秘密。

你說:“請告訴我真相。”

08又退回去舒舒服服地靠著:“我為什麽要告訴……”

你的手搭在一旁的架子上,猛地一扯,架子整個翻倒,珍貴的發明與儀器乒乒乓乓地摔落成滿地碎片,隔音牆吸納了磕碰雜聲,隻留下邊緣鋒利的沉默。08看上去倒不太在意:“這些資料都儲存在我腦子裏。”

你於是從下一個架子上挪開手,手指輕輕地觸在08的額上,晦暗不明的光線裏,他血紅的眸色從你分開的指縫間滲出來,帶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痛意,聲音染上嘲諷:“真想不到有一天我會被你威脅生命,你記得嗎,09?小時候你最喜歡我了,每次做了噩夢就跟在我身後不停地說要保護我。”

實際上你隻是順著他的話想告訴他你能刪除他腦中的資料,不過他好像產生了什麽重大的誤會。你也不想花時間多作解釋,望著他,靜悄悄的對視中你們就像兩隻為了一根蘿卜翻臉的兔子。

最後是08妥協,攤開手說:“那我就告訴你一個人,你可別出去亂說啊。”他頓了頓問,“蘭登有沒有告訴你他的身份?”

你回答:“他說他是雇傭兵。”

08點了點頭:“這麽說倒是不錯,他的確是雇傭兵,但並不是那種單人的,他逃出實驗室流浪幾年後進入了西南邊陲星域的一個組織,由混血人類和經過改造的人類後代組成,他是那個組織的高級指揮官之一。我呢,和那個組織之間存在一些合作關係,我給他們提供一些新型武器他們給我抓實驗體的那種……我和他自然是認識了很久的。”

你疑聲:“那這次是……?”

08聳了聳肩,神情有點好笑:“這次其實和蘭登從頭到尾沒什麽關係,畢竟他被你抓到又帶來首都是個意外事件,人類組織那邊得知他們的指揮官被抓了拜托我順帶把他救出來而已……我這次的主要目的是,在慶典上製造混亂吸引注意,讓後方潛伏的人類能入侵艾伯特的中樞和某些地區尋找他們想要的信息。”

他這一番話的信息量太大,幾乎在你腦中掀起疑問的滔天巨浪。蘭登之後的行動是因為什麽?08為什麽和那個組織合作做出這種近乎叛族的行為?那個組織又有什麽目的?一連串疑問紛雜,以至於你的舌頭被滯住,在一瞬間裏沒有問出任何一個。

隻聽08接著以稀鬆平常的口氣說:“計劃過程呢,首先是製造管理所的故障,讓蘭登假死——他體內導入了索拉斯人的基因所以有假死能力,你給他做過實驗想必也知道這點,就這樣先把他弄出去。然後再利用修改過的燈光製造混亂吸引注意……”

“等等……”你終於找回了舌頭的控製權,“冒充03指揮我修改程序的是你,蘭登是怎麽知道程序中設定的軌跡的?”

“我告訴他了唄,免得他往外跑的時候被燈光一掃真死了。”08臉上劃過微妙嘲諷的微笑,話鋒一轉,“這是我的計劃,很可惜,一開場,計劃就完全脫離了我的控製。蘭登……他在開始前用自己的通訊器給你下達了假命令,把你支走了,你如果真信了計劃也能順利進行,但是你卻跑回來了。”

你盡量消化他話中的內容:“我在不在會對你的計劃產生影響嗎?”

“當然了,”08點點頭,嘴角稍微下牽,神情變得平淡,“你的身體機能太優秀了,那些燈光根本傷不到你,你有能力把那些燈全部拆除,所以隻要有你在,我的計劃就無法進行,所以我要麽支走你,要麽就當場攻擊你讓你失去行動能力——我最新研製的精神攻擊類武器正好能做到這一點,我選了第二個方法。”

“……”你盯著08那張再熟悉不過的麵龐,感覺胸口緩慢浸入鹹苦的海水,“你原本想攻擊我。”

08微微笑開,露出雪白的牙齒:“艾伯特人習慣選擇最穩妥最有效率的方法。”

你直直盯著他半晌無言,他索性自顧自地說下去,也不管你是否想聽:“你們兩個的行動攪亂了我的計劃,蘭登選擇自己出來當誘餌吸引注意也算達成了目的,隻是後來又被你識破他是在虛張聲勢……說實話那個時候我已經啟動武器打算攻擊你了,09。”

你想學著他做出略含諷刺的笑容,嘴角卻難以上揚,隻顯得矛盾而軟弱:“……我沒有受到攻擊,你怎麽不那麽做呢?我不覺得是因為你心軟。”

08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無奈地解釋:“之後的情況你不是看到了?我被人拿槍抵住了啊。”

你沉默著,腦中回想那時的場景,百米高空中的三角站位,看起來蘭登是襲擊者,08是人質,你是被要挾者,實際情況居然是完全相反的。

“那他……”你開口,無法阻止心頭升起滾燙又輕盈的氣泡,“為什麽要這麽做?”

簡單一句話劃過舌麵留下甘甜又刺疼的觸感,好像同時吞下蜜糖與刀片,前者來源於某種模糊的期待,後者來源於隱秘的心緒猝不及防揭露在人前的不適。你抿起嘴唇,指尖反複碾磨著衣角,像要把剛剛敞開的自己重新縮回到無形的殼裏,心頭徘徊的話語發瘋地聒噪起來,你想得到什麽答案呢?你在期待什麽內容呢?你又想借他人之言證明什麽呢?

所幸08也是對此一概不知的艾伯特人,“我不太清楚,不過他曾經說你救過他,應該是報答……?”

你迷惑地重複:“報答?”

08思索著用自己的言語解釋:“就是……人類特有的一種行為,對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給予同等的幫助,和條件的等價交換差不多?我也不太清楚。”

又一次等價交換。你低下眼,心頭落下蛛網般柔軟的灰塵,為了掩蓋這微妙的感覺,你很快換了個問題問08:“你為什麽要和那個組織合作做那種事?如果被01知道的話……”

“01……”08露出嘲諷的微笑,“我就是為了反抗她啊。”

“……”你謹慎地與他拉開了距離。

“09,你知道生活在水底洞穴的穴居生物嗎?”08展開一個幅度細微的笑容,眼中那模糊不清的痛意又襲卷而來,“因為久居漆黑的洞穴中,從不曾見過太陽與光,於是雙眼就此退化,哪怕遊到水麵上來被陽光包裹也茫然無知。和我們不是很像?我們以人類為模板,但相比於人類我們每個人都畸形又缺憾。01就是那個巨大的洞穴,留下她認為有用的功能,剔除她覺得無用的東西,我們一直在被動地退化,失去本該擁有的東西。”

08的每一句話對於01的評價都稱得上是大逆不道,但這些話似乎很久以前就在他胸口紮根生長,拔出來時牽連著鮮血與碎肉。你不知該如何應對,隻是目光發虛地望著他。

他說:“09,你被刪除過的不止是記憶。我也有同樣的經曆,比你早一些,就在幼年期。01給我的定位是科研人員,所以給了我研究必備的旺盛的好奇心與野心,但她很快發現這些品質導致我擁有了太強的獨立性,於是我在人格上被刪減了。”

你沉默著想到幼年的那些噩夢,08被巨犬啃食的恐怖畫麵。艾伯特人的夢境都是過往記憶的重演,那或許不止是夢,而是某種記憶在以另一種形式重演。

08突然伸手,捧起你的臉,你迷惑地眨眨眼,看到他像暗火跳動的雙眼,聽到他燃燒般低迷而熾熱的話語:“我記得,以前的我應該是愛著你的。我和你相處中的一舉一動很符合人類對於愛的定義,我經常和你在一起,那場宇宙煙火實際上是我為你一個人準備的,我覺得你會因此而開心。據說人類會取悅自己的愛人……應該是這樣的。”

他運用“愛”這個詞,好像拿陌生詞語學著遣詞造句的孩童,話語略微生澀拗口。你聽到他接著說,這次話語中帶點迷茫:“當時你對我的行為也很符合愛的定義,所以用人類的詞語來概括我們當時就是……兩情相悅?”

又是一個你不能理解的詞匯,你推開他的手:“……我不覺得討論過去的事有什麽意義。”

08衝你笑了下,含著古怪的自嘲:“我正在努力找回它的意義。我記得我曾經愛你,也記得我因為這種情感做了些什麽,但唯獨不明白愛到底是種什麽感受,實在是種奇怪的狀態。很遺憾……”他伸手撫了撫你的發尾,“我們本該相愛,現在我沒有這項功能了,你也沒有,我們都沒有。”

距離上次你和08在實驗室談話過去了一周,這一周內首都星都沉浸在慶典的狂歡中,對你們的過失造成的事故的處罰也暫時推後。你沒有把08的事告訴別人,畢竟說了第一個被拖下水的就是你自己,如果08之後還有什麽圖謀不軌的意圖,你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報告01。雖然在心裏這麽保證著,你還是因為第一次對01有所隱瞞而隱隱不安著。

這天,你抽空進入了當初和蘭登共同建造的虛擬環境。另一個模擬器還在蘭登手上,如果他願意隨時可以進來……雖然你不覺得他會來。

他說你救過他,他又保護你免受一次傷害,等價交換已經兩清,交易完畢,沒必要再過多糾纏。

你推開木屋的門走進去,許久沒來,屋子裏仍然幹淨整潔,像有人每天都在打掃一樣。虛擬環境畢竟不是現實環境,人退出去後時間就停止在那一刻,無論過去多久也不會有什麽變化。

蘭登不會來了。

你坐在桌子旁,抱住膝蓋,下巴擱在交疊的手臂上。胸口某種情緒被屋內熟悉的氣氛煽動著,在全身紛飛,仿佛被風撩起的灰燼,紛紛揚揚所過之處皆留下灰黑的印記。人類的身體到底比機械軟弱敏感得多,你感覺眼睛裏有某種潮濕的觸感在淤積,當你抬起手撫上臉頰時,你觸摸到麵部不自覺的細微扭曲和一些濕漉漉的不詳的**,你迷惑地皺起眉,擦去後很快又有新的補上來。

奇怪。

你索性站起來活動,想檢查身體出現了什麽異狀。目光無意劃過鍋台,你心底又升起輕盈微弱的氣泡,走過去試著掀開蓋子。

鍋裏有正冒著熱氣的湯,奶白湯料,卷著胡蘿卜塊、蘑菇塊、土豆塊,散發出濃香的氣息。很奇怪,這湯沒什麽特別的,熱氣蒸出來觸及雙眼卻帶出更多**,像是在你眼球表麵凝成水珠了似的,你有點煩躁地擦了兩把。

突然的,你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