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照片裏的故事

第十二章照片裏的故事

摘掉頭盔看看床頭鬧鍾,18:23,遊戲和現實裏有12個小時時差,現實裏的夜晚降臨,遊戲裏則月落西山了。

現在九月初秋,從租房到校園不過兩堵牆一條馬路,走在校園通往飯堂的林蔭小道上,地麵鋪了不少落葉,有紅楓葉,枯黃木棉,還有許多不知名的葉子。

東平大學,公立的專科學院,但無論哪間大學,都是男女戀愛的聖地,但真正走到最後白頭的,又有幾對戀人呢?

那些年,愛過,那時以為就是一輩子,後來才懂,錯過才是一輩子。

千小歡走著走著忽然笑了,有些慘然,現在,孤身隻影,不是沒有愛過,而是她離開以後,覺得紅塵萬千不及她萬一,而自己,從此對她絕口不提。

“喂喂喂,hello大家好,我是13級外語係的張火,今天我和女朋友鬧翻了,把她氣哭了,後來我才知道我錯了,晴晴,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請允許我為你點一首歌表達歉意。”

隨後校園廣播響起一首老歌,是gun'srose的《Don'tcry》,搖滾吉他的嘶鳴,悠揚的聲線把千小歡定住不動了。

Talktomesoftly.(溫柔地與我交談)

There'ssomethinginUreyes!(你眼中有千言萬語)

Don'thangUrheadinsorrow.(不要低頭悲傷)

pleasedon'tcry!(也請不要哭泣)

IknowhowUfeelinside.(我知道你心裏的感受)

I'vebeentherebefore.(我也曾經和你一樣)

Somethin'schangin'insideU!(你已經變了)

don'tUknow?(難道你不知道)

Don'tUcrytonight!(今夜不要哭泣)

IstillloveUbaby(寶貝我仍然愛你)

……

一首能把人聽得陷入回憶的歌,千小歡坐在林道上的石凳上聽完了,眼眶微紅,零星走過的男男女女在朦朧夜色下,誰都沒發現千小歡的眼角流下一滴晶瑩的淚。

連他自己也沒發覺。

抬頭看著朦朧路燈的光透過葉隙,微風搖曳,今晚的夜注定失眠。

其實進入虛擬遊戲人也可以充當睡眠,但千小歡今晚沒有進入遊戲,腦海裏有個倩影揮之不去,令人心緒不寧。

第二天,千小歡頂著熊貓眼進教室,大學裏選了個金融學,22世紀經濟已全球化,金融危機牽一動而發全身,在這錢與錢的世界裏生存,選個金融專業貌似是上策,然而,事實上金融專業學的是會計保險,銀行理財,炒股k線外加一個選修課程心理學。

“這些都是什麽鳥。”

千小歡對這些完全不感興趣,一想到自己以後要走大街打電話推銷保險,或者整天在銀行櫃台幫所謂的富人辦理理財產品,再或者穿西裝打領帶坐在辦公室,對著電腦檢查入庫出庫數據,頓時起了好一陣雞皮疙瘩。

“我理想是看看這個世界有多大,沒錢也要走,餓死是命,餓不死那就繼續走,老了後和愛人選個塵世之外的地方,最好背靠著大山,一條清流江邊,一棟竹木房子裏,廝守此生。”

小時候總幻想要改變世界,經曆風浪後才懂平凡是真。

活著不想是人模狗樣,義無反顧追逐生命裏什麽是自己想要的,想看到的,這足夠了。

現在,缺睡眠。

千小歡上課直接坐在最後一排趴桌子睡覺,大學就是自由,老師根本不會管你,點名時你到了就行。

中午,在飯堂搞定午餐後直接回租房,路過文叔的客廳,突發奇想地走進去和文叔聊了起來。

文叔興致挺高,當問到他當年戀愛史時突然有些傷感,文叔沉默了許久,從抽屜裏拿出一本相冊,封皮是透明的軍綠色,看來這是當兵留下的習慣,沒有蒙塵,看來也是時常翻看。

翻開第一頁,是一張大合照,相片有些泛黃,但保存得很好,沒有褪色重色浸水現象,畢竟是22世紀,拍照技術水平相當高,照片人頭雖小但依然能清晰看到,眼睛都是黑亮有神的。

千小歡接過相冊簿,打開第一頁,第一張圖片有五排隊伍,約50人依次從高到低站著,統一的綠色軍裝,第二排中間坐著三個藍色軍裝,最前麵一排的士兵舉著“戰場上的悍團軍魂”的鮮紅橫幅,照片右下角一行小黑字:2083年3月第五戰區獨立悍團48人剿滅恐怖組織“控世”出發前合影留念。

一張很普通的軍旅合照,就是小黑字表明了這次行動的不簡單,千小歡看得覺得有些稀奇,問:“文叔,哪個是你。”

文叔指著最前麵那排,從右到左第二個,國字臉,標挺的軍裝,仔細對比一下文叔,還真有幾分相似。

“什麽幾分相似,這本來就是我當年的樣子好不”,文叔坐直,挺起腰板,雙眼瞪著千小歡。

千小歡暗中偷樂:現在都光頭了,肚子的贅肉衣服都壓不住。

文叔一拍千小歡的肩膀,力道也不小:“咳咳,這些年閑了下來,有些發福也正常。”

千小歡差點被拍暈,一臉苦瓜相:“我信你了,當年的大兵。”

文叔哈哈一笑:“嗯,這還差不多。”

千小歡繼續翻到第二張圖片,下一刻,翻著相冊的手停在了半空。

五個衣衫破爛的大兵,軍帽綠灰綠灰的,盡管軍服破爛但依然皮帶緊扣,筆挺地站著,臉上寫著堅毅,最明顯的是右邊那個斷了左臂。

同樣一行小黑字:2083年9月第五戰區獨立悍團生還者合影留念,從左到右姓命依次排列為羅一、張得城、古奇、龍文、熊寶貴。盧荷攝

千小歡看著莫名被觸動了什麽,悲酸的同時也被這種犧牲精神所感動。

文叔無比傷感:“龍文就是我,48個戰友呐,隻剩下5人生還,團長、參謀和書記都犧牲了,在那個島上,羅隊長右耳被炮彈擊中失去了聽覺,熊子左臂被一刀砍斷,我和他倆還有老張小奇保護盧記者撤離,但撤離途中與一小股敵人相遇,盧記者身為戰地記者的女性身份,被敵軍認出身份後進行瘋狂的絞殺,她中彈了,死了。”

文叔雙眼通紅:“她一直都為戰友們拍照片,卻從沒有人為她拍下一張照片,她如一沐微風在隊伍裏徘徊,又如陽光一樣溫暖大家的心,有時又會大大咧咧和大家稱兄道弟,她的眼眸永遠跳動著熱情與溫情,我這一輩子都無法忘懷。”

千小歡聽得癡了。

“有時我會懷疑,她是不是真的是仙女。”

文叔揉揉眼睛:“她永遠活在我腦海裏。”

千小歡默默翻動著一張又一張照片,都是團裏戰友的麵孔,有翻越大山的隊伍對著鏡頭揮著手、文叔在船上對著鏡頭傻笑、在船頭舉著望遠鏡遠眺的藍色軍裝團長…

翻到最後一張千小歡眼眶濕了,那是穿著軍裝的文叔彎腰對著鏡頭伸出右手,手上拿著一朵不知名的小黃花,對著拍照的人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那是2083年2月28號黃昏,距離清剿控世行動還有24小時,我對她求婚了,我們約定等到這次任務結束後就結婚,但是,就在她為我們生還的五個人拍照後的第二天清晨,我們與敵人遭遇,她被無數子彈籠罩,我發瘋地要衝上去被隊長和老張死命拉住,我始終沒能看到她最後一眼。”

文叔雙眼蒙上一層水霧,男兒軍人的榮譽是流血不流淚,但回憶裏錯過的愛,任誰也無法承受得了那種衝動,白天我們要強裝歡顏一副看淡的態度,但夜深人靜的時候,誰不曾在追憶流年時淚濕枕邊。

千小歡合上相冊簿,傻傻地說了一句:“真是一個淒美的故事。”

文叔嘴唇動了動,但終於還是一個字也沒再說。

隔了好一會兒,還是文叔開口了,聲音有些哽咽,但依然中氣十足地說:“都過去了,老掉牙的東西咯,哎啊,不聊這些了,午飯吃了沒,我也得做飯了。”

千小歡一聽怔了怔,有些好笑起來:“哎啊,文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天一頓飯一頓麵,早餐兩杯開水的生活,剛在學校吃了午飯,該回去補個午覺了,下午還得上課呢。”

“額,好吧,你這小子,也真是的,營養要跟上啊。”文叔接過相冊簿。

“知道了,文叔再見。”千小歡站起往外走。

文叔對他揮揮手告別,然後一反常態關上門,打開屋子裏的燈,搬過一張凳子坐在書桌前,把相冊簿平放在桌麵上,用手掌摩擦著相冊簿封皮,再打開第一張圖片,老淚縱橫。

千小歡邁著沉重的腳步回到租房,打開電腦瀏覽硬盤裏的文件,雙擊打開一個名為“回憶沙漏”的文件夾,一張張照片加載了出來。

許多是家人的,大哥結婚時自己當伴郎的正裝照、賣萌的大姐老妹合照、全家福、偶爾幾張搞怪自拍、高中畢業照等等。

一路瀏覽著,千小歡時而歡笑時而沉默。

最後麵有一張名為“she”的照片,一個穿著白色校服的齊肩長發女孩,她麵前的桌子上堆了好幾本課本,正對著鏡頭甜甜地微笑比劃著剪刀手。

千小歡的記憶飄回了高三的那個晚自修,教室裏隻有零星幾個同學,都選擇堅持學習到學校熄燈才走,她同桌拿出手機,站在講台上調皮地要為她拍照,她笑著答應了。

鏡頭裏隻有兩個人,她,和坐在她背後同樣穿著白色校服的千小歡。

照片定格前的那一瞬間,千小歡無意抬頭望向了鏡頭。

“哢擦”。

時光停在了那一秒裏,即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