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謀劃

從到鐵做來的第一日起,王延興心中便壓著一塊重重的石頭,到昨日,第一爐鐵順利煉出,這塊石頭才終於落了地。積累了二十多天的困倦一次爆發出來,晚上睡覺之時,便睡得特別踏實,心道,總算可以睡個安身覺了!

可誰想,天還沒亮,又被呂奇揪了起來:“繼之!醒醒!今日開始,某傳你內丹道的第二篇,築基篇!”

王延興還正迷迷糊糊呢,瞅了瞅外麵,又是一片漆黑:“啊……這麽早啊……”

“不早了!已經寅時!再不起來,可要錯過時辰了!修煉可不能怕苦啊!”呂奇勸道。

唉,懶覺睡不成了……王延興想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樣,可怎麽也裝不出來,一張臭臉,被擰成了苦瓜……

呂奇卻不管,還是苦口婆心地教育道:“繼之啊!你與小道說好的,一路同行,一觀天下大道,現在才走了這幾日,就不能堅持,如何能有成功之日?你說的那些力啊、算術啊!某也覺得十分難懂,可繼之何曾聽某有過一言半句的抱怨……”

你到底是信呂還是信唐?到底是道士還是和尚啊!王延興急忙糾正自己臉上的不快,用說在臉上使勁搓了幾下,將即將抽搐的臉皮都搓痛了,將睡意趕走,誠意道:“大可教訓得是!是小弟的錯……小弟不該……”

“繼之知道便好!今日開始,某傳你築基篇!築基篇傳授所需時日較長,從明日起,某每天都是這個時刻來叫繼之吧!等築基篇傳授完畢了,便可隨晨曦起!”呂奇拎著王延興一路就往外走,絲毫不理會別人內心那片拔涼拔涼……

到了戶外,尋了一處石頭平地,呂奇便開始給王延興講築基該如何修煉。隻是有了上次的經驗,文言文的原文就不拿出來獻寶了,直接大白話,直接講,按著王延興身上的穴位教行氣。

這般教法,怕是頭豬也能學會了。

隻是,一日之中,唯有晨曦之時,陰陽交匯,最是利於修煉。等再晚一點,陽氣蒸騰,就事倍功半了。兩人一前一後,修煉了一陣,待到太陽光穿過林子,直射而出,便收了功法。

王延興回營地洗漱、吃早餐、聽羅二匯報,而呂奇則進屋了。繼續修煉,不過,練得確是王延興帶過來數學和物理的知識,四則運算他算是掌握了,靜態的力學分析也大體能弄明白了,可更複雜一點的應用題,卻是還沒吃透。

比如:單個風箱的體積是八立方尺,而爐膛的空間卻有二十立方米,要用多少個風箱,以多快的速度拉動,才能在五分鍾內替換爐膛中六成的氣……

嗯,如果一切都是恒壓的條件下,這並不算難,不過這是第一問,第二問卻是要算爐膛中和爐口處分別的風速了,當然,還是不考慮流體的性質。接下來還有第三問,則要把壓力和溫度的影響算進去……如果這三問都順利地答出來了,還有第四問,那就是冶煉的過程中,木炭和鐵礦中的氧,也會轉變成氣態的碳氣,這部分碳氣對氣流的影響有多大?

以呂奇現在學到的知識,解答前二問應該還是可能的,隻是需要些時間。而且,這些計算本身就是王延興在設計高爐時候做過的,就算當真算不出,還可以看王延興給的參考答案嘛。後麵兩問嘛,顯然是超出了他現在的能力,慢慢來嘛!天道,哪有那麽好學的?

接過羅二的匯總結果,上麵,已經將昨天的產鐵量統計出來了。王延興滿意地點了點頭,便將站在不遠處的胡老二叫了過來,讓他去請他們鄒都頭過來敘話。

不多時,見鄒磐應邀前來,王延興便熱情地迎了上去,行禮道:“小侄見過鄒叔!”

“何事!”鄒磐冷著張臉,沒有什麽表情。

“小侄請鄒叔前來,是為了這些鐵器。經過前些時日的準備,昨日鐵做總共產鐵四千餘斤……”王延興把手裏的單子遞給鄒磐,“其中,鐵器一千二百六十件,計鐵兩千四百斤,凡重二十斤的生鐵塊八十塊,計鐵一千六百斤。”

昨日出鐵的場景,鄒磐遠遠地也有所見,當時便知道,先前所說的一千斤,是遠遠不止。現在看著這已經從砂箱中清理出來的鐵器和一塊塊烏青的鐵磚,才知道竟然有四千斤,這黃口小兒竟然當真有幾分本事?還是確有仙人授他秘法?最關鍵的是,他在這裏搞得風生水起,卻要累得老子被困在這山中幾時?鄒磐沒有絲毫喜悅的意思,他麻木地接過清單,往下看……隻是,這鑄造的鐵器的清單上,怎麽盡是些農具?其中單是鐮刀就鑄了八百把?還有犁耙、鋤頭、榔頭之類的,合起來,竟然又有三百餘件。剩下的便是鐵鍋……這上千件的東西,竟然沒有一樣刀劍,立即便找到了發難的突破口:“四千餘斤鐵料,竟多數被造了這些無用的東西!讓刺史知道了,可不知道該如何言語!”

“鄒叔勿惱!此番試做之鐵器,鐵製並不上佳,做農具尚可,若是用作兵事,卻是不夠好……此間細節,某自會向刺史說明!”

看王延興豪不擔心地回答,鄒磐也不好多說,畢竟人家是父子,心裏的酸意又重了幾分,冷冷地說道:“哼!但願刺史能聽你分說——如此,鄒某便祝衙內得首功一件,也能早日完成這鐵做的差事……”

“這可不單是某之功,其中也有鄒叔的功勞啊!”王延興笑著說道。

“某有什麽功勞?”鄒磐意外道。

王延興正色道:“此地,位處山野,周圍不安靖,還有山匪銅鑼寨窺伺,若無鄒叔帶著精兵震懾宵小,某等如何能安心煉鐵?此等功勞,某自然會向刺史分說!”

“這……”鄒磐臉上一熱,若不是本就臉黑,隻怕當場就要顯出紅色來,身為武夫,哪有不喜功勞的?有功就有賞賜,有官升,就有一切。可他是畢竟是老行伍了,倒是頗有自持之力,他連忙搖手道,“某未出力,便不會貪功!衙內大可不必如此!”

鄒磐竟然不貪功?這倒是讓王延興有點小意外,不過沒關係:“鄒叔過謙了,即便之前鄒叔費力不多,可今後卻是沒有嫌隙了。”

“衙內若有差遣,盡管吩咐!”之前一心抵製,自然不好拿功勞,現在確認有功勞可以分,那鄒磐的心思自然就變了。這武夫的心思,其實,簡單得很。

鄒磐的這個反應,倒是在意料之中,王延興便繼續說道:“鄒叔也看到了,鐵做現在鐵料的產量,今非昔比,如此多的鐵料攢在一起,勢必會引來諸多覬覦……小侄想,明日便將昨晚所產的鐵料送回泉州,還要請鄒叔護送一程!”

“這是無妨。”隨船跑一趟而已,這不是多難的事,當然,重點是,這多少也算是出了力,那拿起功勞來,便不用心虧。鄒磐點了點頭應承了下來,他又看了看地上碼放著的鐵器,又說道,“鐵做周圍隻有一人高的土坯牆,今晚若有賊人,怕是防不住,這麽多鐵器,不如就先放在土屋之中,明日船來了,再運上船不遲!”

這雖然麻煩一點,倒也算是個持重的建議。而且,所有鐵器都造冊點過數的,萬一少了,他還得擔責任。見他不怕麻煩,王延興自然也樂得成事。

這邊安排妥了,前往南安縣叫船的人也一早就出發了,隻待明天船隻一到,便可裝船出發回泉州了。

將細務丟給幾個主事的人去安排,自己則和孟鹹細細地商量見了王潮該如何分說:還沒說,這孟鹹數學、物理不行,可分析事情的時候,頭頭是道。很是能補充王延興的思路。之前一直讓他做著傳令、協調的工作,還真是屈才了……

這一日過得順利,接下來載著一船鐵料,一路順水回到泉州,也沒出什麽意外,見到王潮後,老爺子揮了揮手,讓他坐下,臉色不算太好,跟之前一見麵就一臉鐵青,總算是好了不少。他已經知道了王延興在鐵做折騰的經過,當然,也知道了王延興一船運回來的鐵,比之前半年的鐵還多,而且,許多還已經製成了器具。對於這些器具都是農具這一點,他倒是沒有多問,畢竟,即便是之前月產鐵料不過幾百斤的時候,他就會留出一部分鐵料來打製農具……

父子之間難得地語氣平和,讓王延興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便將他想好的鐵做發展計劃,一條一條地想老爹匯報。

第一條便是擴大鐵做產能的。王潮的心比孟鹹顯然要大得多,他就算是想過泉州用不了這麽多鐵,也不會介意用多餘的鐵跟其他州縣換糧、布等其他物資。他看了王延興提交的新鐵做圖樣和用工規模後,以及礦場的擴大計劃之後,直接便點頭答應了。

要知道王延興的新鐵做包括的可不隻是一座高爐了,還有另外的三座反射爐。除此之外,還有攔水壩、水力鼓風和水力鍛錘,除了這些必要的設施之外,還有許多附屬的屋舍,用作鐵做匠戶和雜工的宿舍、倉庫以及實驗室。完成這些,可是要征召兩三百人,幹上個月把才行!

另一條,則是關於內衛的事。考慮到鐵做現在單日產量如此之高,而不遠處,又有一處銅鑼寨,加強鐵做防禦,也是情理之中。隻是,不用現成的牙兵,而從軍戶中重新訓練……而現在負責鐵做防衛的鄒磐,則被派到外麵去……這安排……王潮深意地看了看王延興,王延興知道自己心裏的小算盤瞞不過自己的老爹,可又不好辯解,隻好低下頭去找螞蟻……

“還是這般沒有擔當!”王潮不滿地哼了一聲,然後讓王忠將鄒磐叫來。

鄒磐到了之後,王潮先是誇讚了兩句,鄒磐回泉州之後不久,便得到了王潮以護衛有功賞的銅錢,現在得了王潮的親口誇讚,忙不迭躬身謝過。王潮再朝鄒磐說道:“當下之際,鐵做以成為某泉州要害之所,而銅鑼寨盤踞在側,不得不防啊!”

鄒磐聽言,立即一步上前:“小小銅鑼寨,不過一兩百匪徒耳!還請刺史下令,鄒某願為前驅,平滅此匪!”

王潮讚了一聲:“好!有鄒兄弟這句話,王某便放心了。隻是,這銅鑼寨易平,那匪眾卻不容易滅。需布長線,以求一勞永逸!”

“刺史所言極是!單憑刺史令下,某絕無二話!”王潮說的道理鄒磐自然也是知道,那銅鑼寨論起規模來,不過是一處小寨子,可偏偏在深山之中,易守難攻得很!派兵少了,攻不下來,派兵多了,那些賊人一哄而散,那滿山的密林,哪裏找去?官兵一退,他們又故態重生。除非能將為首之人一舉拿下,才能絕了此患!不過,想將為首的人幹掉,必須要用計。至於什麽計,鄒磐想不到,那是聰明人的事,鄒磐隻要知道何時動手就好!

“嗯!”王潮沉吟一聲,提聲說道,“鄒磐聽令!為了將來一舉剿滅銅鑼寨,本刺史今日命你令本部人馬,在小溪場鐵做以西,探查銅鑼寨賊人動態!以保鐵做安全。”

“得令!”鄒磐臉上閃過一絲疑惑,這將令講得簡單,執行起來卻是有些不清不楚的。不過,處於本能,他還是沒有任何質疑地領命了。

鄒磐的眼神變化,已然落在王潮眼中,他也不點破,繼而說道:“他日,鐵做平安,你鄒磐護衛有力,當居首功!可好?”

聽了這話,鄒磐心神大定,當即躬身頷首道:“屬下不敢居功!唯有盡心竭力而為,將那銅鑼寨匪首首級獻於刺史帳前!”

又說了幾句話,將鄒磐打發走,算是將王延興提的第二個要求超出他期望值地完成了。

鄒磐走後,王延興心悅誠服地朝老爹一拜:“孩兒多謝大人教導!”

王潮卻是揮了揮手:“還有其他要求,一並說出來!”

“孩兒還想招一些寒門子弟去鐵做做學徒,不要太大了的,最好是十歲上下……”

“些半大的小子又何用?”王潮沒有直接拒絕,不過也沒有立即答應。

“孩兒接下來要教給他們的東西,事關機密,最好是小一些的孩子來學,將來才能保持忠心!”王延興知道已無必要在王潮麵前掩飾心事,便直言道,“世家子弟長大之後,便終於本家,便是由於其從小便為家族所培養。孩兒畢竟不能一直都守著鐵做……”

王潮聽了,竟然認可地點了點頭:“王家在泉州勢單力薄,不得不借助諸家族的力量,你也沒有年歲相近的兄弟,多收幾個義子,為你助力也好!府中申定平是某看中之人,你可將此事交由他去辦!”

申定平?王延興當然也認識,跟王延興差不多大,平常在老太太那邊聽差使,隔三差五也會打個照麵,沒想到竟然也是王潮布好的子。這老爹的心思深沉,真叫人猜都猜不透啊!劉伴興、孟鹹、申定平,這不露痕跡的布局,外人根本看不出端倪嘛!王延興心裏感動:“孩兒多謝大人照顧周全……”話到一半,眼淚突然就崩了出來,“此前孩兒多有不孝……”

“行了……行了!自己知道就好!”王潮不耐煩地打斷王延興的感恩之語,“繼續說你的正事!”

王延興連忙收住情緒,開始繼續說自己的計劃,卻是那個以鐵代錢的主意,要求鐵做能自行出售一部分鐵器,當然,僅限於農具和日常用具,以支撐鐵做的日常的開銷。

跟孟鹹一樣,王潮也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方法。按照這個方法,竟然不用花一文銅錢,就可以辦成事?不過王潮畢竟不是當真呆板的人,沒有見過有人用鐵當錢用的,卻聽過有人用鹽當錢用。

在這個時代,隻要是生活必需品,就是錢!相比之下,用鐵當錢用應該也是可行。隻是,官府主導下這樣做,是不是合適,卻還是有點拿不定主意。再聽到王延興想直接在鐵做賣鐵器,自然也能想到王延興此刻對錢的需求應當是挺大……

猶豫了一下,便答應了:“如此也好!隻是,賬目必須清楚!每季度將賬簿送來給你二叔父過目!”

“孩兒遵命!”王延興連忙再拜道。

這次還真是前所未有的順利啊!王延興滿心都樂開了花。見過王潮後,再去拜見老太太,該有的祖慈幼孝之後,王延興就開始向老太太要人了:“祖母!孫兒想向您要個人……”

“要誰!你隻管說!”老太太一口氣就應承了下來!她隻當王延興是看中了他的哪個丫頭,便笑著說道:“采兒這個丫頭確實是脾氣差了些,不礙事,就讓她先做做端茶倒水的事便好,祖母這屋子裏的丫頭,你若是已經有看中的,隻管說,若是還沒選好,祖母另外給你再挑一個。你也不小了,要是能先生個一兒半女的,祖母也就放心了!”

“祖母!”王延興大囧道,“孫兒是要一個幫忙管事的!大人說申定平還算紮實,孫兒便想問祖母要這個人……”

老太太一聽不是要女子,倒是有點小失望,不過她對自己孫子的要求,可是從來沒有拒絕過。別說是個什麽人,就算是要這把老骨頭親自去,也不會皺眉頭:“哦!是申哥兒呀!辦事確實還算穩重,那祖母便讓他跟你去!”

老太太命人去將申定平喚來。申定平也是受王氏大恩的:在亂世之中,平民百姓的生命就像風雨之中的燭光,隨時就可以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大風吹滅。申定平的一家,都是為王潮幾年前所救。如果沒有王潮,他們一家人早就死於流民潮中。之後,他們一家人便跟隨了王潮來到泉州。不過,世事無常,沒過多久,申定平父親之後死於急病,申定平與他母親無力自立,便求助與王家,隨後寄居刺史府中,他母親成了院中眾多的婆子中的一員,而申定平,則是院內的小廝中的一員。隻是地位比劉伴興還要低一些:劉伴興是王家世代的莊客,而他,則是半路進來的。

不多時,申定平便過來了,高高瘦瘦的身材,不苟言笑的表情,倒是有幾分老成的模樣。他進了屋子,先給老太太見禮,然後又朝王延興見禮……

王延興要表現得禮賢下士一點,便也回了個禮,稱了一聲“申哥兒……”

老太太在王延興麵前慈祥,在別人麵前卻沒什麽好臉色,看到申定平禮閉後,便直接對申定平說道:“大哥兒那邊缺人手,今日起,你就去大哥兒那邊,大哥兒讓幹什麽,你就做什麽,不得有半點怠慢的!”

申定平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二話不說地答應道:“喏!”

才將申定平領出來,王延興就給他安排任務了:“某想去找些寒門子弟去鐵做……”

聽完王延興的話,申定平略一深思道:“那不如買一些小孩?”

唐代不禁奴,申定平自己,其實也算是家奴。買賣人口這種事,同樣是合法的。而且,這年頭,人命不值錢,奴隸的價錢同樣低得很。至於吃飯不少,卻又不能幹活的十來歲的小男孩,比同等年齡小女孩更賤。若是要找些小孩去鐵當學徒,直接買來的,無疑比招來的要劃算得多!而在泉州,便有一處草市,可以買賣奴隸……

申定平的話說得很直白,可王延興聽了,心頭卻是一顫,就算他能接受這個時代存在奴隸這個事實,卻無法像申定平一般,理所當然。

心裏告訴自己,自己買了這些奴隸隻會讓他們的生活變得更好,才抑製住內心的不安。他點了點頭,便招呼劉伴興、孟鹹,跟申定平一起往草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