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章

七十章

單爾信此言一出,整個屋子瞬間安靜地能聽到針落地的聲音,而真的也有東西落地,不是針,而是眼淚,“啪嗒”“啪嗒”地砸在玄關處的大理石地麵上。

梁青並不是一個愛哭的人,郝靚記憶中最近的兩次,一次是她和父親郝敬離婚前的那晚,一次是上回摔斷腿那天,都哭的淚眼磅礡不能自已,再有就是現在了。

不過這次卻是無聲的掉淚,其哀傷絕望的情緒瞬間彌漫在周圍,別說單勇,連剛剛挨打的郝靚都開始懷疑她是不是真的很委屈。

單家兄弟不敢再開口,再開口的是單勇,他不是懷疑,而是真的認定梁青委屈,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順勢將她摟在懷裏安慰著。

於是,幾個小輩瞬間尷尬起來,包括剛剛語出驚人的單爾信,他繃著臉將頭扭到一旁。不過好在單勇很快招來保姆,示意她將梁青扶上樓休息,梁青還要掙紮,單勇溫柔卻堅定地阻止她:“這事交給我來處理。”

盡管兩人的相處,看在外人眼裏一向是單勇對梁青諸多遷就,但他真堅持什麽意見的時候,梁青毫無意外都會乖乖順從,盡到一個做妻子的本分,剛剛還暴跳如雷的梁青低著頭乖乖上樓了。

單家兄弟看在眼裏,不約而同對視了一眼,雙胞胎的默契讓他們瞬間領會了彼此目光中的含義:如果他們的母親季蘭,能給予單勇哪怕一半於此的尊嚴和柔順,他們也不會以那樣的慘劇結尾吧。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立場,這情形看在郝靚眼裏含義又有不同,她從來沒覺得梁青是以夫為天的小女人,起碼在自己的父親郝敬那裏不是,當然,也可以理解為,她壓根就沒把郝敬當成她的丈夫。從記事起,梁青對郝敬的態度開始是疏離客氣,決定離開後便是冷漠摻雜著愧疚,從來不曾有像和單勇這樣的夫妻間互動,這便是愛與不愛的差別吧,郝靚悲哀地想。

“你們兩個,都跟我來書房吧。”單勇看了看單爾信和郝靚,看郝靚的時候,歎了口氣:“不管怎樣,你總是要叫我一聲爸爸的。”

單勇不愧是單勇,郝靚總算明白單爾信的言簡意賅不說廢話從何而來了,他這一句話簡直能頂好幾句啊,不管是從梁青那裏,還是單爾信那裏,她可不是總要把他當長輩尊重嗎?而且這句“爸爸”壓下來,他老人家有什麽教訓,她還敢不聽嗎?

單爾雅忽然開口:“我也一起吧。”

單勇看了他一眼,含義莫名,很長時間才點點頭道了一句:“也好。”真是惜字如金啊!

幾人團團坐在單勇寬敞的書房,臉上表情各異,單爾雅照例是麵癱冰山,單爾信眉眼帶出一絲桀驁(通俗地來說便是死豬不怕開水燙),郝靚表麵尚且平靜,但眼睛裏暗淡了的神采,顯示出她的落寞和沮喪。

“坦白來說,對於你們幾個,我一直感到很驕傲和滿意,相對於我們做家長的給予你們的關懷和教導來說,你們的成才是莫大的驚喜,因為,你們的父母無一例外都不稱職。”單勇緩慢的開場白為今晚的談話定下基調,明示了一點,這絕對不是對孩子們的討伐。

見郝靚眉毛一挑,似有不同意見,單勇解釋道:“當然,郝教授例外,可他沒能陪著你長大,雖然非他所願,但少年喪父,終歸是人生慘事。”

一句話,將郝靚說的險些落淚,她紅著眼圈垂下頭去。剛才挨了梁青一巴掌,她都還能保持相對平和的心境,此刻僅僅聽到單勇提到郝敬,她便沉不住氣了,抬頭恨恨地看了單勇一眼:這個老狐狸!

單勇表情仍然慈和:“你長這麽大我不曾付出過什麽,也不敢厚著臉皮說把你當成親生女兒,可如果你不嫌棄,能做我們單家的兒媳婦,我也同樣高興。”

如果說剛才單爾信對自己老爹還帶著抵觸情緒,滿腦子都是他即將棒打鴛鴦,而自己該如何反抗的話,那麽現在他倒是放下一半心了,隻不過隱約之間,他覺得還有些不對,卻又說不出是什麽不對。

郝靚在驚訝之後內心激蕩,他和梁青難道不是一體的嗎?梁青抵死反對的事情他為什麽答應的這麽痛快?直覺的,她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抬頭和單勇對視了片刻,郝靚終於說了來到單家的第一句話:“你說的是單家?”

單勇眼睛裏閃過激賞,禁不住露出了笑容:“很多次了,我都希望你真是我的女兒。”就這份反應速度和洞察力,別說同齡人,就他們這幫官場打混多年的老油條,也不見得人人具備。

“哼!”單爾信終於明白是什麽不對了!原來是改姓那件事,單家老爺子一直反對,單勇卻是答應了的,莫非他想反悔?還用這個要挾他?

本來單爾信對改姓這件事沒什麽興趣,可單家親屬的疏離和單勇的態度,反而又激發了他叛逆的一麵,他已經在考慮等真的去改了,不過要等到娶了郝靚之後!

對兒子的反應,單勇自然是都看在眼裏,他沒有理會那個一直走不出叛逆期的二兒子,而是繼續看著郝靚饒有興趣地問:“靚靚,如果我沒記錯,你先認識的是爾雅吧?”

又是這種點到即止似是而非的話,郝靚也要開始皺眉了,這老家夥唯恐天下不亂嗎?

果然,聽了他這句話,單爾信幾乎是一下子蹦了起來,橫眉怒目地看著自己老爹:“你什麽意思?”下意識地還去看了一眼單爾雅,內心警笛拉響。

其實這時候效果最好的就是單爾雅開口說話,不管是玩笑似地調侃,還是一本正經地解釋,都能把尷尬化解過去,可詭異的是,單爾雅並沒有開口,他隻是深深地看了郝靚一眼。

於是,局勢向不可逆轉的方向發展,單爾信緊緊抿著嘴唇,不再說話,他起身去拉郝靚:“我們走,我不稀罕當單家的兒子,你也別當他們兒媳婦了。”

“你給我站住!”單勇在麵對自己兒子的時候完全沒有對郝靚的和藹可親,他冷著臉,威嚴畢露:“你還想衝動暴躁到什麽時候?你口口聲聲要和靚靚在一起,你有沒有想過她的立場?梁青再不好,也是她的母親,是她在世唯一的親人,你以為戀愛結婚就是你們兩個的事嗎?”

單爾信扭頭看了郝靚一眼,對單勇冷笑道:“你也說自己不稱職了。從小不教導,又憑什麽在人家長大以後打人?”後半句指的卻是梁青了。

單勇稍稍緩和了語氣對郝靚道:“你媽媽動手是她不對,不過她的出發點真的是為你好,如果你相信我,應該知道我這句話絕對不是安慰。”

郝靚沉默了一下,點點頭,單勇在她這裏,沒有信用上的不良記錄,梁青的悲哀和擔憂也不是偽裝的。

單勇繼續凝聲對單爾信道:“如果你真的喜歡靚靚,就別把她和季家人扯在一起。”

單勇的警告仍如驚雷在耳,單爾信和郝靚幾乎都不知道自己怎麽離開的單家,尤其是單爾信,他幾乎控製不住要做出殺兄弑父大逆不道的事了,因為單勇在送他們出門的時候竟然極其不顧形象地開了句玩笑:“靚靚,歡迎你隨時回來,我們家可不止一個兒子!”

該死的是,單爾信那個麵癱冰山忽然就不冷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郝靚,滿臉欲語還休。

當他是死人啊!

單爾信肺都快氣炸了,他決定再也不回單家。

“停車!”郝靚忽然叫停,迎向仍然一臉憤怒的單爾信道:“你自己回去吧,我想回警局看看。”

單爾信的憤怒變成了急切:“你不會真相信那老家夥胡說八道吧?除了脾氣暴些,季家的人並不難相處,你看季月就知道了。再說一切有我呢!”

郝靚頓了一下,搖搖頭:“不是這個,我總歸是要回警局工作的,出去那麽久,現在得空要聯絡一下感情,不然回去都沒我的位子了。”說著還露出個笑容。

單爾信皺著眉頭還要說話,被一陣急促的鈴聲打斷,是季月,單爾信剛一接通電話,她的大嗓門便傳了過來:“單爾信,爺爺讓你趕緊回家,有事要談。”然後不等單爾信開口又補充道:“你一個人!”

單爾信皺著眉頭,以生平最沉重的心情來到了季家大院。

在安靜的車廂裏,手機漏出的音量足以讓郝靚聽清了季月所有的話,她以無比強硬的姿態獨自打車離開,他有心阻攔,卻又忐忑於季家這邊態度的未知,擔心她在無意中受到傷害,隻得放她走。

單爾信用力搓了搓臉,盡量把表情調整的不那麽僵硬,敲響了季老將軍書房的門。

“你回來了。”正獨自研究一副殘局的季老將軍,雞皮鶴發身材消瘦,一雙眼睛卻依然銳利如刀,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不過此刻看向外孫的眼神裏,卻不由自主地軟了七分,剩下三分,是不太明顯的責怪。

“姥爺,你看起來比上次還精神呢!自己下棋多沒意思啊,我來陪您吧!”

單爾信自動自發地坐在季老麵前,用手撥弄著麵前的黑白棋子,一隻帶著老人斑的枯瘦的手拍了他一下:“臭小子,跟你下棋有什麽意思,讓你十個子都贏不了。”

“那是,”單爾信嗬嗬笑著,絲毫不以為恥“您老人家可是圍棋協會的理事,我要下贏了您不得是國手了。不過話說回來,有個人可比我厲害的多,改天帶回來跟您下下,沒準讓三個子就成了!”

季老看著他沉默了一下:“你說的是那個姓郝的丫頭吧,梁青的女兒?”

看到季老的眼神,單爾信心裏咯噔一下,不過還是迎著他的目光鄭重道:“也是您未來的外孫媳婦。”暫時沒能得到回應,片刻後單爾信又語氣歡快地補充道“您還不知道吧,她可是C城郝家的女兒,才女啊!我追她費老鼻子勁兒了,她到現在還沒答應嫁給我呢,她爺爺郝明堂據說是名士,名士配英雄,沒準兒還得您老人家親自上門幫我提親呢……”

“既然費勁,就別追了,換一個吧。”季老忽然打斷他,掀起已然下垂的眼皮,不帶一絲笑容地看向單爾信。

單爾信握緊了拳頭,卻還是盡量保持著笑容:“好吧,我就說您老人家腿腳不便,看能不能蒙混過去,換個人過去提親……”

“我是說那丫頭,算了吧。”季老再次將他的話打斷,不容置疑。

單爾信愣了片刻,忽然一拳砸下,產自明代的檀木棋盤瞬間迸裂,棋子散了一地,他伸手拍了一下自己迅速起伏的胸膛,咬牙咽下即將噴湧而出的怒火,看向自己的外公。

季老將軍戎馬一生,自然不會被自己外孫這點陣仗嚇到,他隻是用充滿憂慮的眼神看他,還帶著被晚輩忤逆的怒氣:“我自然有我的理由,瞧你這點出息!為了一個丫頭就跟我拍桌子瞪眼嗎?”

單爾信赤紅了雙眼,恨聲道:“你們一個兩個都有理由!我們男未婚女未嫁,想在一起礙著誰了?我不接受任何理由!現在就算你告訴我她是我親妹妹,我還就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