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攪動一池春水
手術很順利，有驚無險。
方圓趁著手術收尾的時候，坐在火堆旁，用柴火頭上的焦炭在地上塗塗畫畫。
一旁抹著汗的老萬偷偷瞄了一眼，隻見地上大大小小的圓圈之間，一個個箭頭如利刃般鋒利，仿佛把一個個圈圈叉的鮮血淋漓。
老王立刻悄悄地把腦袋轉了個方向，裝作沒看見，隻不過臉上的冷汗更密集，生怕方圓突然來一句“你知道的太多了”。
方圓無所謂的笑了笑，隨手抹掉了地上的塗鴉。
有些事情，哪怕大家都知道我想怎麽做，又能怎樣呢？還不是要按照我設計好的路走下去？他們，沒得選擇！
“漢斯，你留下。”
方圓吩咐眾人安頓好受傷的楊子，單獨留下了漢斯，連露西也被他一個眼神支走。
“將軍想殺你，你知道嗎？”
漢斯板著臉，惜字如金：“……”
“無論是我殺了你，還是其他勢力殺了你，對將軍而言，隻有好處。所以他眼睜睜看著你被人綁走，毫無作為。”
方圓笑眯眯的給這個未經世事，但已經蛻變成男人的雛兒解釋道。
“我殺了你，將軍可以用為你報仇為名義，弄死我，在你哥那裏有了替罪羊的同時，又有了不用交槍的借口——我的項目負責人死了。不管是誰給他下達的任務，這都是個很好的借口。”
方圓見漢斯眼裏閃過一絲稚嫩的殺意，便知這位又想惜字如金了。
“如果你殺了我，那麽他可以名正言順的把你緝拿歸案，說你謀殺了他的屬官，而且，跟前麵說過的一樣，他依舊不用交槍。”
“別不相信，加特庇護所龍蛇混雜，你一個外來的光杆司令，能翻起多大風浪？”
“我問你，將軍有給你書麵軍令嗎？沒有證據，你就是謀殺！你死定了，或者，你哥要領他人情，鬥爭未起，便先濕了一地。”
漢斯的麵癱臉終於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錯愕與不解在他臉上你方唱罷我登場，他完全不知道，原來世道可以險惡成這個樣子。
“所以，你和我其實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死了，他就會把鍋扣在你頭上；你死了，我肯定也跑不了，當然，咱們倆都能不用死。”
方圓誠懇的看著漢斯，說著掏心掏肺的大實話。
“隻要，你，聽我的。”
……
方圓與漢斯談完話的時候，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輻射雲下的魚肚白，似乎和戰前有很大區別，但方圓早就沒戰前的印象了，那時他太小。能順利的活下來，並且沒產生任何畸變，就已經是個奇跡。
漢斯換了套方圓提供的衣服，捂住頭臉，離開倉庫後，張哥就進來了。
“阿圓，他這是？”
方圓笑著答道：“我讓他給他哥夏佐帶個話，告訴他，將軍在財務的某些環節有大紕漏，一條線能牽出來一池子大魚。”
“嗯，這招圍魏救趙果然是步好棋啊！隻是……”
方圓似笑非笑的看了張哥一眼，道：“張哥你這馬屁拍的可真直白，你是想問我，他的消息渠道是不是穩妥、會不會被將軍截獲是吧？”
張哥點點頭，憨厚的一笑，臉上皺紋都堆到了一起。
“我就是要讓將軍知道啊！”
方圓也開始換衣服，戴上防毒麵具後，聲音有點悶悶的。
“他如果不知道，那麽多精力要往哪裏發泄呢？”
張哥恍然大悟：“原來這不是圍魏救趙，而是聲東擊西啊！”
方圓灰不溜秋的身影，已經融入了破敗的加特庇護所荒廢區，快步消失在殘垣斷壁之間。
……
韓家宅邸，會客廳裏。
韓梅梅的老爹，韓戰，正坐在早餐桌旁，和他的盟友武藤園田說說笑笑。
韓戰生的極為魁梧，僅僅是那手臂，就能趕上瘦小的武藤園田腰粗了，明明是兩個成年人的對話，看起來倒更像是爽朗的土匪，和一個未老先衰小孩子之間的問答。
武藤園田頭發花白，身邊則坐著一個身穿校服的少女。
她大概十六七歲，黑色長發如瀑，整個人看起來安靜極了，哪怕一手握著一柄猙獰的長刀、橫搭在短裙上，也絲毫不影響她溫柔的氣質，反而將她襯托的更加柔弱。
會客廳的門開了，韓梅梅邁著大長腿，走了進來，窈窕的身形後，還跟著一個灰撲撲的男人，碩大的防毒麵具就像豬鼻子，上麵還架著一副眼鏡。
韓戰爽朗的笑聲立刻戛然而止，眉頭皺成了川字型。
“梅梅，你怎麽把他帶來了？”
韓梅梅從桌上順過一杯咖啡，優雅的抿了一口，轉身就走：“人我帶到了，你們慢慢聊，跟我沒關係。”
方圓摘下了豬鼻子，笑臉迎人的深深鞠了個躬。
“韓叔叔好！我是方圓，您還記得我吧？”
韓戰皮笑肉不笑，冷聲道：“記得！從小對我閨女居心叵測的流氓、小混混，吃垃圾長大的廢物！沒想到，你居然到現在還賊心不死！”
方圓稍微有點尷尬的撓撓後腦勺，笑得更燦爛了。
“說吧，你到底來做什麽？”韓戰自顧自的懟著盤子裏的白糖塊，頭都懶得抬。
“我來跟您談個事……”
方圓話還沒說完，就被韓戰不耐煩的打斷了。
“你長這麽大，受我閨女的接濟還少嗎？”韓戰猛地起身，胡蘿卜一樣粗的手指恨不得頂到方圓鼻尖上，“你他媽哪來的臉，再來求我？”
“我……”
方圓想到正在發高燒的楊子，以及想方設法坑他小弟的艾麥肯人，臉上的笑容隻能再燦爛一點。
“你記不記得，我當年跟你說過什麽？”
方圓推了推眼鏡，就像在跟韓戰嘮家常：“記得呀！叔叔說，讓我以學業為重！”
“這他媽是重點嗎！？”韓戰氣笑了，“我說讓你離我閨女遠一點！要不是敬重你爹媽的為人，我早就打斷了你的狗腿！三條！”
韓戰緊接著破口大罵，吐沫星子噴的老遠。
“你他媽的就是個吃軟飯的廢物！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憑你也配當我老韓家的倒插門女婿？！”
話都說到了這個地步，方圓非但沒走，更是沒氣。
反倒是自來熟的拉了把椅子，坐在了韓戰對麵，剛好是那個校服少女的斜前方。
方圓笑眯眯的看了眼少女橫放在短裙上的帶鞘長刀，由衷的誇讚道：“看起來很漂亮呀！”
少女的臉微微有些紅，沒有轉頭，但悄悄的看了方圓一眼，試探似的輕輕點頭，細如蚊蚋道：“謝謝。”
武藤園田的眼中精光一閃而逝，不由得多看了方圓幾眼。
方圓笑眯眯的跟武藤園田點了點頭，道：“剛被韓先生罵慘了，都沒來得及跟武藤先生打招呼，初次見麵就如此失禮，實在是萬分抱歉。”
躲在笑臉背後的方圓，微微有點牙酸，跟這一族人說話，一定要記住核心思想，假客氣！
武藤園田笑了笑沒說話，他並不認識這個年輕人，但加特庇護所裏，能在韓戰麵前如此鎮定自若的，無非也就那幾個人。
單單憑被罵成這樣依舊麵不改色的厚臉皮，就不會是個一般角色。
方圓轉向已經眯起眼睛、表情略微陰狠的韓戰。
“韓先生，剛是晚輩仗著咱的故交，打個招呼。”
說著，方圓語氣一轉，微微前傾了身子，蜷起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迎著韓戰吃人一般的目光，正麵頂了回去。
“但現在，我代表的是我那群拿槍種田、打喪屍的兄弟們，請您給予我們一絲尊重，種花社雖然在加特庇護所排不上什麽名號，但好歹也算是一股勢力。”
詞句謙和，但背後的意思可真是硌得人生疼啊！
直到這時，武藤園田才知道，為何這斯文年輕人在氣勢上能跟暴龍獸一般的韓戰分庭抗禮！原來是最近風頭正勁的種花社當家人，少尉方圓！
雖然沒有證據，但誰不知道，種花社前任當家的，那隻瘋狂剝削同族的凶狠扒皮狗，就是被這位新當家給活活坑死在荒野上的？大家還一度猜想，殺了將軍的走狗，這位方少尉會被如何報複呢，沒想到在這裏看到了本尊……
韓戰冷哼一聲，坐回座位，但沒再出言嘲諷。
剛剛罵方圓，那是私人恩怨；若是方圓表露立場之後，再罵，那就是兩個大社團之間撕破了臉。
武藤園田見老友吃了個癟，趕緊出來打圓場：“原來是方少尉，失敬失敬！可惜沒有清酒，不然一定要好好喝兩杯才是！”
方圓笑眯眯的糾正道：“改天登門拜訪武藤先生，不過，在下昨天剛升職，現在是個小小上尉，日的慢人那座步槍工廠，也歸我管轄。”
武藤園田瞬間領悟了方圓的意思，原來將軍不僅沒有怪罪方圓，反而更加重用了！且不提方圓的站隊問題，能從那個鐵公雞將軍手裏拿到上尉軍銜，肯定不簡單！
“哈哈哈！年少有為啊！老朽……”
方圓通過武藤園田的酸腐漂亮話確定，他對自己、對種花社的分量有了進一步認識，未來如果有了衝突，也能讓他投鼠忌器一些。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將軍雖然給他安排了一個基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也給了他拉大旗扯虎皮的便利。
“韓先生，在下來這裏，隻有兩件事，相信武藤先生對您而言，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說了。”
方圓故意把韓戰擠兌在台麵上，有本事你說有事兒要避開這老頭跟我單獨說？嗬嗬，明知道我在擠兌你，你敢冒著和盟友產生間隙的風險嗎？
在武藤園田主動開口避嫌之前，方圓就把下話扔了出來。
“我們社團紅棍，楊子，受了傷，等藥救命，種花社缺醫少藥的現狀，想必您是知道一些的。我們願意付雙倍市價，當利息！”
雙倍市價，卻隻是利息！韓戰敏銳的發覺，方圓接下來的話才是重頭戲。
方圓伸出了一根手指：“這對您是小事兒，但對我們來說，領您大人情！”
桌對麵的韓戰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不論是哪個勢力，人家大當家特意跑過來，花雙倍價格買藥，麵子都要給。
“現在就有人給你送過去，說下一件事兒，別浪費大家時間。”
方圓又伸出另一根手指：“第二件事兒，托您的關係給艾麥肯人透點情報，讓他們知道點可真可假的事情。艾麥肯人算計我們家的爛賭鬼，雖然事情不大，但我們總歸要討個說法。”
韓戰心頭突然一緊，下意識覺得這個事情應該不簡單。
“什麽事？”
“小事兒，舉手之勞！”方圓推推眼鏡，笑眯眯的跟韓戰眨眨眼，“但事成之後，送您一隻會下金蛋的雞！”
韓戰雖然還不知道方圓想做什麽，但立刻確定了方圓圖謀不小，沒想到，十年不見，這小崽子也有點一方人物的意思了。
“不過，我也有個條件，這隻雞下的蛋，我們買的時候，您要給打折！”
韓戰可算知道這隻雞是什麽了——製藥廠！種花社最缺的就是藥品！
其實種花社購買的藥品並不少，隻不過他們送給貧苦百姓的藥，實在太多，以至於關鍵時刻連救命藥都空了。
韓戰嘴角勾了勾：“胃口不小，你能吃下哪家的製藥廠？”
“這是我們種花社的事情，不勞韓先生憂心。”
“你要是做不到該怎麽說？”
“做不到的話，”方圓摘下了眼鏡，隨手扯過餐巾，細細擦拭，“大不了我再也不見您女兒就是，您，穩賺不賠！”
方圓戴上眼鏡，又仔細的把餐巾疊得四四方方，放回桌麵，才舒服的舒了口氣，喝光最後一口咖啡。
他身邊的校服少女看著那塊餐巾，也微微挑了挑嘴角。
少女這個簡單表情，竟然把武藤園田的眼睛都看直了！
“韓先生，後續事宜，自然有下麵人來安排，收益的事兒，請您靜候佳音。”
方圓戴上了豬鼻子，頓了頓。
“謝謝您的咖啡，也祝武藤先生和這位小姐，能和韓先生共享美妙的早餐，方某告辭！”
“您多保重。”校服少女微微欠身，禮貌的和方圓道了別，聲音糯糯的。
方圓轉身離開，出門之前，忽然身後傳來武藤園田的聲音。
“方社長，我武藤家族想跟您談談合作的事情，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方圓略有些詫異的回頭看了一眼武藤園田，見他表情誠懇，便露出了一個陽光十足的微笑。
“種花社，隨時恭候武藤先生大駕光臨。”
方圓突然對接下來的計劃，信心更足了一點，雖然武藤的善意沒有決定性的作用，但有盟友，總歸是件令人開心的事情。
方圓走後，韓戰十分疑惑的看著老友，一肚子問號不知當講不當講。
“信子，你去找韓姐姐聊聊天吧！”武藤園田對少女的態度十分和藹可親，多少都有點諂媚的味道了。
校服少女點點頭，並未開口說話，靜靜地去了後堂。
武藤園田這才如釋重負的笑了起來，越笑越開心，愣是把咖啡喝出了清酒的味道。
“滋溜哈！”
武藤園田對韓戰道：“韓戰君，你是想問我為什麽看好方圓是吧？”
韓戰嗤笑一聲：“你老眼昏花唄！”
武藤園田撇撇嘴，搖搖頭。
“韓戰君，恕老朽直言，你是因為他和令千金的關係，對他有些成見，這真的是關心則亂啊！哎，不要急著否認！”
武藤園田的笑容裏帶著老年人獨有的智慧之光。
“老朽先說其一，不論其他，單是他被你指著鼻子罵，都沒變過臉色，就這種臉皮和城府，不愁沒出頭那天！況且，依我看，他臉厚、心黑、嘴巴甜，都占齊了！”
韓戰冷哼一聲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其二，他都快被罵斷了脊梁骨，還在跟你買藥，他的部下們知道了會怎麽想？甭管真心假意，收買人心、千金買馬骨這點，方圓君做到了。”
“其三，他先以名聲、麵子逼你賣藥，又以小利誘你，再扔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下蛋雞，拉攏你，就算不成，他又拿不見你閨女當籌碼，我且問你，他那番話，哪句不是打在你的軟肋上？”
韓戰張張嘴，又無奈的閉上，就像吃了隻蒼蠅般難受。
“而且，他有明確跟你說，這隻下金蛋的雞是什麽嗎？雖然你我都以為是製藥廠，但他畢竟沒說，這裏頭就有極大的回旋餘地，哪怕他用另一個什麽東西來頂替，你我能說他食言嗎？”
武藤園田咽回肚子幾句話沒說，種花社那麽缺藥，為啥肯把藥廠給你？他這是打算左口袋進右口袋，遲早吞了你呐！這方圓野心大得很嘞！
韓戰兀自不爽道：“耍嘴皮子算什麽本事？江湖騙子老子見多了！哪個不比他能說？”
武藤園田又倒了一杯咖啡，笑得如同一隻老狐狸：“可哪個江湖騙子，當上了種花社的社長啊？”
“最關鍵的是，”武藤老懷大慰的把咖啡一飲而盡，盡顯豪邁，“我家從不說話的信子，竟然跟他說話了呀！還說了兩句！哈哈哈哈哈！”
韓戰覺得老友絕對不正常，你閨女看上了別的男人，難道你都不吃醋的嗎！？是不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