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飛鳥
在寧府的日子裏,馮管事每日都會帶著墨寒生去寒潭抓魚,次次都有所獲。
馮管事對此很是滿意,便沒有再安排他做其他雜事,賞錢也會及時下發。
墨寒生隔幾日就會將拿到的賞錢用布包好親自回家一趟,然後連夜趕回寧府。
一方麵是為了將銀兩親手交到家人手中,一方麵也是為了關注娘親的病情。
轉眼過去半月,娘親的身體已經無恙,隻是每次墨寒生離開的時候,她總會站在籬笆外眼巴巴望著村口,一站便是大半個時辰。
至於那位愛吃魚的正主——寧府大爺,則一直深居淺出,竟是一次都未露過麵。
這段時日,墨寒生見過次數最多的便是馮管事和時常跟在他身邊寧大寧二,其次便是那位粉衣少女,他已經從那個黃衣丫鬟小菊口中打聽到了她的名字。
寧汐桃。
人如其名。
這一日,寧汐桃一如往常在桃樹下練劍,墨寒生一如往常蹲在角落裏看她練劍。
從丫鬟小菊口中,墨寒生了解到寧汐桃的一些瑣碎往事。
她不像尋常的大家閨秀那樣愛好琴棋書畫,反而自小喜歡舞槍弄棒,向往著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
長大之後更多次試圖離家出逃去浪跡江湖,結果自然是被寧府大爺派人強行綁回。
院中風起,吹落一樹飛花。
寧汐桃縱身一躍,在空中身形回轉,長劍順勢反刺穿插十餘朵花瓣。
“漂亮!”丫鬟小菊走到寧汐桃身邊,拍手叫好,“好一招‘雪燕回巢’,小姐這一手厲害的很呢。”
“厲害嗎?”寧汐桃看她一眼,狐疑道,“希望你不是表麵上奉承我,心裏頭卻在暗暗諷刺。”
“沒有的事,我怎麽可能諷刺小姐你花拳繡腿。”小菊連連擺手,臉上全是被戳穿心事的表情。
“嗯?”寧汐桃秀眉怒揚,揮拳作勢就要收拾她。
“小姐你看,那小子又在偷看你。”小菊急忙禍水東引,伸手指向院子角落離。
見二人目光齊刷刷投來,墨寒生苦笑一聲正要開口,牆外突然傳來寧大的聲音。
“寒生,該出發了。”
“來了。”
墨寒生趕忙應了一聲,快步跨出院子。
“哼,跑得倒挺快。”寧汐桃輕笑一聲,道,“這幾日見你和那黑炭小子相交甚歡,沒想到如此輕易就將他出賣了,果真是個天生反骨的小丫頭。”
“隻是一時投緣多聊了幾句,哪裏談得上相交甚歡。”小菊解釋道。
“投緣到被他用幾塊糕點就輕易賄賂,連陸少棠的事也給我抖摟出去了是嗎?”
“小姐我錯了,饒過我這一回吧。”
“死丫頭,看劍!”
————
日落西山。
馮管事麵色陰沉,猶勝眼前的寒潭,一同前來的寧大寧二乖乖站在一旁不敢作聲。
不一會兒,水麵湧起一陣波動,墨寒生破水而出,在寧大寧二的攙扶下艱難上岸。
馮管事看著墨寒生手中空空如也的漁網,麵色愈發難看。
三個時辰,下了足足四十多次水,到現在仍是一無所獲。
墨寒生大感體力不支,喘了幾口粗氣,蹣跚走到馮管事麵前。
“我快撐不住了,要不明天再來吧。”
馮管事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道:“今日必須要抓到魚。”
“抓了這麽多天,水裏的魚已經不多了。”墨寒生猶豫了一下,道,“再抓下去隻怕要絕跡了。”
馮管事麵無表情,隻是重複著方才的話。
“今日必須抓到魚。”
墨寒生沒有說話,注視了他一會兒,撿起地上的衣服便打算離開。
一道風聲掠過耳畔,墨寒生來不及反應,肩頭已傳來一股劇烈的痛楚,險些跪倒在地。
馮管事原本白皙綿軟的手掌此刻猶如鷹爪一般死死扣住他的肩頭,一字一字道:“今日必須抓到魚!”
冷風森森,在場之人都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強烈的寒意。
兩名下人噤若寒蟬。
墨寒生雙眼微眯,凝視馮管事片刻,將扣在肩頭的手掌一點點拉開,深吸一口氣後轉身跳下水去。
墨寒生快速下沉,一直潛入到很深的地方都沒有感覺到任何動靜,陷入兩難境地。
這寒潭究竟有多深實在難以估量,若是太過深入自己可能沒有辦法撐到上岸的時候,但若是就這樣空手上去馮管事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在這種環境下,一瞬間的猶豫都有可能致命,墨寒生咬咬牙心一狠,猛地向下紮去。
一股足以令人窒息的巨大水壓衝擊著墨寒生的心肺,他強忍著不適終於潛到了寒潭底部。
他的眼珠仿佛要被凶猛的壓力從眼眶中擠出,一時竟無法辨別方向。
就在此時,一道微弱的白光忽地亮起。
不知是不是錯覺,墨寒生竟莫名覺得它似乎是在呼喚自己,他顧不得許多,順著指引拚命遊過去。
他伸手抓向那道亮光,一陣胡**索後,掌心忽然觸碰到了一個三角形狀的不明物體。
撐不住了!
墨寒生奮力將那個東西拔出,來不及看上一眼就掙紮著向上遊去。
————
過了許久,一隻慘白的手掌毫無征兆地伸出水麵,手掌中死死拽著一隻黑色的漁網,網中一條活靈活現的大魚正在不停跳動。
看到這一幕,馮管事心中剛要升起一絲喜悅情緒,卻發現那隻手臂還靜靜漂浮在水麵上,手臂的主人仍浸泡在水中。
他心中一沉就要上前查看。
未等靠近,墨寒生“嘩”的一聲衝出水麵,濕漉的長發半掩住麵容,冰冷的眼神隱約從亂發後透出,好似一隻淒厲的水鬼。
寧大寧二快步上前將他拉上岸。
馮管事冰冷的臉上終於綻開一絲笑容,和聲道:“做得不錯。”
墨寒生沒有理會他,張口吐出一團冰水,左拳緊握,右手撿起衣衫隨手披在身上。
馮管事眉頭一皺也沒有太在意,說了一句“回吧”就獨自帶頭走去。
墨寒生一把推開過來攙扶的寧大,冷冷盯著馮管事的背影目光中充滿了警惕之色。
那一日賣身契之事雖說是大嫂刻意欺瞞,但若不是金蛋無意中戳穿,馮管事和寧大擺明也做好了順水推舟的打算,如今為了抓魚也全然不顧自己的死活。
這個人太危險了,簡直就像一條冰冷的毒蛇,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若是一旦起了衝突,就會毫不留情地衝自己露出毒牙。
“寒生啊,你也不要太往心裏去。”寧大見墨寒生心中有氣便出聲寬慰,扭頭卻看見他與眾人走的不是一個方向,急忙喝道,“寒生,你去哪裏?”
“回家。”墨寒生聞聲頭也不回,冷冷說道。
還未走出幾步,他便感覺眼前一花閃過了一道虛影,再一看卻是馮管事已經攔在了身前。
“回去。”馮管事淡淡道。
“我不是寧府的人,沒必要聽你的話。”墨寒生先是心中一驚,隨後冷冷看著他。
“你現在走,賞錢就拿不到了。跟我回去,結了錢再走。”馮管事波瀾不驚的臉上現出一絲寒意。
墨寒生平靜道:“我不要了。”
馮管事臉上的寒意更甚,仿佛要凝結出冰來。
墨寒生直視對方,毫無懼色,他必須表現得足夠強硬才不會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二人對視了一會兒,馮管事突然笑了,側身讓開了道路。
墨寒生死死攥緊左拳,大步向前邁開,就在二人擦肩而過的瞬間,耳中傳來了馮管事輕飄飄的一句話:
“不要後悔!”
眼看墨寒生就要走遠,寧二湊到寧大身邊小聲問道:“就這樣放他離開?”
“管事做事自有分寸。”寧大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
待到墨寒生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了遠處,馮管事手臂一揚,袖中飛出一隻羽翼亮麗的金絲雀,撲騰了幾下翅膀就朝著墨寒生離開的方向飛去。
沒人注意到馮管事嘴角微微勾起的一抹弧度。
更沒人注意到,那口終年不曾結冰的寒潭,就在方才短短的時間內已悄然開始凝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