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客自沙漠深處來

隨著聲音消散,桌案邊的紙人傀儡的獨眼中,再沒有一絲神采。

左右敲敲毫無反應,商文淵隻好把它放到裏屋的床角上。

把仿佛失去力量支撐緩緩飄落的陰陽鏢旗接在手中,一種古樸大氣,肅殺凶蠻的氣息傳來。

商文淵鄭重的將之折疊,放回架子上,同時展開架子上的褐紅色旗幟端詳,旗幟豎長,紅底黑邊。

上方四字蒼勁有力:漢定遠侯。

下方一字莊嚴肅穆:班。

除了東漢年間威震西域三十一載,西域都戶班超,班仲升。還有誰呢?

這漢代戰旗出現在此的原因,可能就如爺爺所說,蒼狼與班超確實有段淵源。

把掉在地上的蠟頭再次點燃。商文淵複盤著與猙的對話,有喜有憂。

喜的是,牛皮紙條上商家荒漠倉庫的秘密揭開了一角,有了查下去的線索。

繼承陰陽鏢局和兩麵旌旗,了解了一些前塵往事,對自己蒼狼典客的身份也不再懷疑。

至於憂的,那就太多了。

六個月的壽命,猙的換物契約,捎給六叔,也就是陸謙的話,隻知道是爺爺的朋友,很小的時候見過一麵,據說是個做假藥的。

還有最後的三句話留下的謎團。

第一句說的應該是陰陽鏢局,後兩句是什麽呢?

不得而知。

裏屋,望著角落的破爛紙傀,總感覺哪裏怪怪的。就地取材在架子上找到宣紙,墨塊,朱砂,準備胡亂糊上。

新手上路甚是生疏,怎麽也糊不圓,頭頂漏出老大一塊。隻好卷了頂尖尖的帽子蓋上。墨塊勾眉,朱砂點唇,結果朱砂沒拿穩,哎,索性改成畫嘴。

嗯,好多了。看著自己的傑作,他就有種不愧是我的感覺。

從背包裏取出一張行軍毯,準備好好睡個覺,劉師傅得後天早上才來,睡到白天再說。若真的隻剩六個月的可活,不如就活的舒服一些。

這一刻,心境反而變得豁達,旌旗為枕,抱劍而臥,頗有醉倒沙場君莫笑的感覺。

好似夢見了月色星光之下,夜光杯中斟滿美酒,駿馬在側,美人在臥。

商文淵的嘴角**起一絲笑意。

美人把臉俯到商文淵耳邊,吹氣如蘭。

嬌聲說道:“有人嗎?這裏有人嗎?”

砰砰砰!

“有人嗎?能不能讓我們進去啊!”

美夢漸漸遠去。

“有人嗎?”

砰砰砰!

原來真的有人在敲門,商文淵一骨碌坐起。

屋外紅輪西墜,傍晚的殘照從窗欞紙的孔洞中射進屋裏。

這一睡竟是快一整天了。

把旌旗和青銅劍塞進包裏,門開半扇。

一個身材高挑,單肩背包,穿著戶外野戰服的女子站在夕陽裏。

黑色短馬尾穿過防風沙的低簷帽,飄在腦後,頗顯幹練。颯爽的臉和黑色太陽鏡上粘著些細碎的沙粒,掩不住美貌。

在她身後,是一個矮痩的小姑娘,看得到的半張臉上頗有異域風情,原本鮮豔的衣服有些褪色,臂彎處抱著一隻黑毛金眼的貓。

“你好!我叫應雪,剛從沙漠西邊過來。” 叫應雪的美女幹澀的說,像是渴壞了。

萍水相逢,卻有一絲莫名的熟悉感。

與應雪伸出的手相握,商文淵感受到了她修長手指的裏側,有些老繭,像經常持握什麽東西。

“你們怎麽找到村裏的?” 沒有馬上讓開門。

“村裏?這裏就這一座房子啊,看到後就走過來了呀。”應雪邊快速掃視屋子,邊詫異的說。

“啥?” 商文淵這才舉目四望,方圓屋裏盡是一片黃沙,村子和戲台統統消失不見。

見怪不怪,隨它去吧。

“那進來吧。” 他敞開門口。

“我叫商文淵,在縣裏開快遞站的,這是我家庫房。”

“離這裏最近的縣是哪個?你是不是有車?能不能送我們去?” 還沒坐下的應雪劈頭三問,有些急切。

“我從煌掖搭貨車來的,明早跟車回去。你不知道最近的縣城是哪個,那你們從哪來啊?”商文淵拉過兩把椅子,有些奇怪。

“不好意思,這是機密。” 應雪拉著小女孩坐下。

“那你們去沙漠裏頭做什麽呢?” 商文淵問。

“不好意思,這也是機密。” 應雪再答。

“那你們……” 商文淵頓住,這還怎麽聊下去,他暗自腹誹道。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

這時,好像回過神來的小女孩,憋出了第一句話:“啊,這……,我是姬小娜。19歲。”

……

咕咕咕。

抗議聲從三人的的肚子裏同時傳出。

“給你們拿些吃的吧,正好我也沒吃。”情商終於上線的商文淵轉身進了裏屋。

“那謝謝了。” 應雪說道,也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所以,有時就需要一個尷尬去化解另一個尷尬。

咚!碩大的背包放在腳邊,商文淵飛快掏出各種食品。

麵包5個,午餐肉罐頭4個,紅燒肉罐頭3個,壓縮餅幹8包,大蔥2根,醬1包。

終於知道背包為何發出咚的一聲的應雪,弱弱問道。

“你確定是昨天來的,明天就走?”

“啊?是啊。”

商文淵嫻熟的打開各種包裝。還不忘給那隻看著有些傻的貓也打開一罐。

“那你帶的也太多了吧,得夠我一周的口糧了。”應雪有些無語。

“啊,那個,我怕餓。”

氣氛再度尷尬。

……

“她跟你一起的?”商文淵看著同樣狼吞虎咽的姬小娜問道,筷子精準的夾出每一塊肉。

“這姑娘是我快出來的時候撿到的,當時迷路了。”

似乎對這些野外食品很是適應,手不自覺的攏在罐頭旁邊,仿佛擋著灰塵。

將一切瞧在眼中的,商文淵心中有了一絲明悟,這是長期呆在野外的人的習慣動作。

“啊,這…… ,我的大篷車丟了,我去找。” 姬小娜解釋打斷了商文淵的猜測。

大篷車?這種衣服,這種相貌。

“你是不是羅姆人?”商文淵問。

啪嗒!

筷子輕輕放下,攥緊小拳頭,姬小娜的低著頭說:“可外麵都叫我們吉卜賽人。”

“外麵怎麽叫不關我的事,波希米亞人也好,弗拉明戈人也好,我是學曆史的,沒有一個民族就注定被驅逐或流浪,即使流浪中,他們的根也在這裏,羅姆就是羅姆。”

說罷,商文淵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他也不知道怎麽就說出了這麽一番話。

“謝謝。”姬小娜抬起通紅的雙眼說道。

沒有人看到的地方,右手裏握著的黑色水晶片,被悄悄的放回了口袋裏。藏在桌角的黑貓,眼中紫芒隱去,繼續舔起罐頭。

……

“委屈你倆去裏屋擠一張床吧,我在外麵打地鋪。” 商文淵建議。

看著窗外的漆黑,吹熄了僅剩一點點的蠟頭。

黑暗降臨。

“啊!”

“哎呀!”

就聽兩聲驚呼傳來。

扭過頭去,就看見應雪的表情無比驚訝。姬小娜則是小手指向窗外,眼睛瞪的溜圓。

窗外,成片的破敗村莊出現,密密麻麻的白紙燈籠,亮起了幽幽藍光。

伴著清冷的月光,投射出不似人形的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