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韓家寧六年前帶著一張精心偽造的簡曆,混入燕子塢校衛隊裏潛伏。憑著他不錯的武功和麵麵俱到的人際能力,不僅贏得了同僚的信任,還慢慢被晉升為了副總長。他於是又將更多的鏢師招入校衛隊,暗中壯大力量,可是就在安護鏢局即將開展大行動的前夕,經驗豐富的龐天治卻開始對他產生了懷疑。

關鍵時刻他巧妙地利用周遠和丁珊的信任除掉了龐天治,順利將整個燕子塢的布防歸於自己的控製。眼看就要圓滿完成任務,卻不想被周遠和丁珊奇跡般地從曆史研究所裏逃脫,功虧一簣。

在江灝遠的逼迫下,他帶著二十幾個手下硬著頭皮進了鬼蒿林,在大雨迷霧中折騰了一夜,擔驚受怕,苦不堪言。水沼兩邊幽暗的蘆葦叢裏鬼火搖曳,還不斷有形容恐怖的怪物如鬼魅般乘著夜色前來偷襲,兩條船上各有兩名鏢師被怪物拖去,隻怕是死無全屍。他饑寒交迫地捱到後半夜,終於精疲力盡地躺倒在船板上,苦笑著歎息自己聰明一世,機關算盡,最終落得這麽個暴屍腐沼的下場。

可是當清晨到來時,一束陽光竟然劃開濃霧,將他照醒。

韓家寧仰麵躺在那裏,盯著陽光看了許久,突然心中一喜。他翻身跳了起來,衝身邊萎靡不振的手下喊道,“我想出回去的辦法了!”

那些鏢師原本已經在絕望等死,一聽這話都像打了雞血一樣立了起來。

“不過,我們要先完成任務才行,否則回去也是一個死。”他望著遠處從彩雲中心透出的陽光,“我們就先到那光柱照落的地方看一看!”

瀕臨絕境時激發出來的直覺帶著韓家寧和他的手下來到了格致莊。他們看到冒著炊煙的村莊全都喜不自勝,但是結實的大門和高大的圍欄卻讓他們一籌莫展。

然而誰說福無雙至,他們僅僅在門口拍打叫罵了一會兒的工夫,突然莊內就爆發出一聲巨響,圍欄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出了一個大缺口。韓家寧帶著手下謹慎地繞過去,看到一群人正圍著地上一個昏迷的少年爭吵,那臉色蒼白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周遠。更妙的是,這莊裏滿眼全是婦孺幼童,青壯年的男子們竟不知所蹤。

十幾個鏢師立刻如惡狼撲羊搬地衝進莊去。

整整一夜瀕死的折磨讓他們已經變得瘋狂,他們先是不顧一切地劫奪飲水和食品,揮刀砍向任何試圖阻擋他們的莊民,但很快他們開始從殺戮這些老幼婦孺本身獲得了快樂,當一切完全失控以後,他們嚎叫著將火把扔向一幢幢建造得無比精美的房屋裏。一座發展延續了一千多年的美麗村莊就這樣陷入了一片火海。

韓家寧的注意力當然全部集中在周遠身上,他帶著五個鏢師衝過去搶奪周遠,卻和格致莊裏武功頗高的三男一女激烈地混戰起來。戰局的平衡被周遠的突然出手打破,這個不知究竟是什麽來曆的少年雖然給他造成了天大的麻煩,卻也總是在無意中幫了他的忙。三個男人相繼失去戰鬥力,而那個女人也陷入了他的圈套……

韓家寧這招聲東擊西,操練已久,純熟無比,而李嬸情急之下已躍在空中,沒有了回旋餘地,隻有盡力躲閃。韓家寧的長劍噗地刺中了她的左腹,李嬸痛苦地叫了一聲,墜到地上,韓家寧另一劍已經又刺到,李嬸又頑強地一躲,劍刺穿了她的肩胛,接下來韓家寧隻要斜著一劃,便立即可以切開她的心髒。

周遠看到韓家寧又要害了李嬸性命,而這一切都源自於自己的失誤,真是又痛又悔,情急之下,他提一口內力,來不及轉身,雙手不顧一切地從側後方向韓家寧擊去。

韓家寧絕沒有想到周遠可以用這樣的角度,以這樣的方式使出這麽大的內力,猝不及防,竟一下子被打飛到兩丈之外,但是他的劍也還是將李嬸的鎖骨完全切斷。李嬸痛苦地在地上一滾,鮮血汩汩地湧了出來。

周遠不曾料到到自己絕望之中的胡亂一擊竟有如此威力,愣了一下,才奔到李嬸身邊。他雖然不認識這個麵目慈祥的女人,可是她分明一直傾盡全力在維護自己。

“不要管我,快走!”李嬸用微弱的聲音朝他說道。

“這位嬸嬸,我……給你止血。”周遠一邊說,一邊胡亂地想按住李嬸的肩膀,但是受創的麵積實在太大,血根本就止不住。

“來不及了,你快逃走吧。”李嬸用盡最後的力氣說。

周遠朝旁邊看了一眼,韓家寧已從地上爬起來,正做著調息,那黑衣鏢師則在幾丈之外忌憚地盯視著他。

“你……不該叫我嬸嬸。”李嬸的眼光已經彌散開去,“你該叫我姑媽呢……”

周遠聽到“姑媽”二字頓時愣住了,他可以猜測各種理由為什麽李嬸要保護自己,但絕想不到會是這個原因。

周遠望著浸在血泊中的李嬸,心中雖然不忍,但還是說道,“嬸嬸,你恐怕是認錯人了……”

李嬸努力搖了搖頭,“不會認錯的,你的母親,可是叫蘇婉?”

周遠忍不住“啊”了一聲,蘇婉正是自己母親的名諱。

李嬸看周遠的樣子,便知道她沒有說錯,她用盡最後的力氣看著周遠,然後艱難地說道,“孩子,你長得真像你爹。”

她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周遠的臉龐,卻怎麽也抬不起來,周遠握住她的手,顫抖著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麽。

如果眼前這位女子真是他的姑媽,那麽她就是自己父親的姐妹。可是長久以來,父親在他心裏一直隻是一種符號,一個遙遠而不真切的名稱,甚至有時候是一種禁忌,是母親傷感的源頭。然而此刻卻突然在鬼蒿林裏猝不及防地聽到了和父親有關的訊息!

難倒父親竟然是格致莊人氏?那麽母親呢?他們是如何相遇的?小聞說布郎屋的主人多年前消失在了鬼蒿林裏,難倒說他就是自己的父親?這是否就是他昨晚在布郎屋裏感到熟悉親切的原因?那閣樓上的手稿和公式是否是他父親留下的?還有,楊教授說,他曾經認識一個算學極好的人,他是不是就是在說自己的父親?

一連串的問題在周遠敏捷的頭腦裏快速地跳躍出來,他急切地俯下身去,卻發現李嬸已經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沒有了任何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