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房子”的秘密

你會為了守住你心中的秘密而付出什麽樣的代價?你會殺人嗎?

雨刷單調地來回搖擺,在車前玻璃窗上畫出了兩道完美的弧線。

“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求求你……”

她居然還活著。

悲哀的哭泣聲一陣陣地刺激著你早就已經麻木的靈魂。

“我什麽都不要了,我什麽都答應你,求求你,我真的不想死,我怕……我還年輕……”

你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了一幅畫麵:

血紅的天空中,一隻鴿子折斷了翅膀,滿身是血的它依舊在風裏掙紮,可惜的是沒堅持多久,那搖搖欲墜的瘦小身軀便伴隨著陣陣哀鳴開始向死亡墜落。

而在離它不遠處的空中,一隻老鷹露出貪婪的眼神,俯衝……

漆黑的夜幕,雨越下越大。車廂裏的哀求聲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

2020年6月初。已經半個多月沒有下雨了,安平的氣溫天天都在35℃上下徘徊,這讓安平路308號這棟百年老房子瞬間變成了一間免費的桑拿房。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刑偵支隊長馬國柱偶然得知了老上司李大強突然住院的消息,而這消息還不是從李大強的兒子李振峰的嘴裏得到的。他在試了幾次都沒打通李振峰那家夥的手機後,便幹脆快步來到辦公室門口,叉著腰直著嗓子朝大辦公區吼了一聲:“李振峰,李振峰,聽到沒?來我辦公室,速度!”

安東應聲從大辦公區探出頭,笑嘻嘻地對馬國柱說:“頭兒,別那麽大聲嘛,天熱,小心中暑。李哥去趙法醫那兒了,臨走時交代說地下室手機信號不是很好,有啥事兒您跟我說就行,我一樣都能給您辦到。”

“那你能替他伺候他家老爺子吃喝拉撒不?”馬國柱伸手一指樓道口,嗓門又高了一度,“去,去,叫他馬上去人民醫院急診科,他爸剛被120送過去,具體情況現在還不知道呢!”

安東聽了暗暗一咧嘴,心知事兒鬧大了,便“哦”了一聲,不再打哈哈,一溜小跑回到自己辦公桌前,用座機打通了法醫處電話,緊接著便把這壞消息一五一十都告訴了李振峰,末了還壓低嗓門提醒一句:“我還真沒見過咱頭兒發那麽大火,李哥,我看你動作得麻利一點,別耽誤了,要知道頭兒和你老子的關係可比你這親兒子還親上好幾分呢!”

李振峰皺了皺眉:“他是我爸親手教出來的徒弟,能不親嗎?誰都知道我家老爺子的胳膊肘兒朝外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好了好了,我這就去,有事兒隨時手機聯係。”

掛斷電話後,李振峰轉身對趙曉楠尷尬地笑了笑:“真抱歉,我現在要去趟人民醫院,那下次再跟趙法醫討教,打擾啦!”說著,便匆匆離開了辦公室。

趙曉楠的法醫助理馬月湊了過來:“姐,李隊是不是要換崗來這兒當法醫啊?”

趙曉楠若有所思地搖搖頭,開始收拾燈箱上的那幾張X光片:“他是為了那樁快100年的案子來的。”

“他怎麽還不死心?”馬月笑了,“都快把咱這一畝三分地當成考古研究所了。”

“那沒辦法,這具屍骸夠不上文物的標準,文物管理局回複過了不歸他們管,讓我們自行處理。這要是沒確定身份也就算了,一件世紀懸案,咱留著慢慢查。但是,如今明確了死者家屬,就不能那麽隨便對付過去了。既然發現了,這事情就得想辦法盡快解決。”趙曉楠看了她一眼,“李隊好歹是受害者家屬,死者是他太爺爺那輩兒的。”

“有點兒邪門。”馬月嘟囔了句,“把個大活人往牆洞裏塞,這得多大仇、多大恨才做得出來啊。”

“那年月不好說……對了,馬月,糧倉KTV殺人案的屍檢報告你幫我找一下,九原市局早上來過電話,那邊催著要呢。”趙曉楠指了指牆角的鐵皮櫃,“他們要求送個紙質副本過去,說是結案要用。”

糧倉KTV殺人案是丁燕妮在安平做的最後一起案子,但受害者屍體被人發現卻是在她因九原、安平、長橋三地係列殺人案被捕並被送進九原精神衛生中心以後發生的事了。死者是個18歲的陪唱女,被發現時麵部嚴重損毀,死亡原因經鑒定是硬腦膜下血腫伴隨失血性休克。案發時,丁燕妮用棒球棍數次猛力擊打女孩的頭顱,造成受害者當場死亡。因為作案時間臨近春節,KTV中的客人並不多,所以隔了一個多月後,服務員聞到了屍體的臭味,這才被發現的。屍體被塞在沙發夾層裏,沾滿血跡的作案凶器就在屍體旁邊,如果不是那個在屍體上一並被發現的米老鼠頭像鑰匙扣的話,案件不可能那麽快就被並案偵破。

案發後,趙曉楠曾問過李振峰:丁燕妮到底是因為什麽從一個單純的女孩變成了暴力殺人犯的?他當時隻是反問了趙曉楠一個問題:小時候,你把秘密藏在哪兒?

趙曉楠聽了,搖搖頭,表示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我們在6歲之前,基本沒有秘密,因為有事我們都會直接告訴自己的父母,而6歲之後,再有秘密的時候我們就會藏在自己的心裏。”李振峰伸出兩根食指在空中對稱地畫了個房子的模樣,然後鄭重其事地說,“從6歲開始,就有一所這樣的小房子住在我們的心裏,無論什麽樣的秘密,我們都會往裏麵塞。日子久了,如果你不及時整理和修繕這所房子,房梁就會倒塌,那時候的我們,無論誰都不會幸免,等待著我們的將會是一個非常糟糕的局麵。”

趙曉楠終於聽明白了,丁燕妮之所以會走到現在這一步,那就是她心裏的“房子”已經坍塌,所以她變成了一個四處遊**的失控的靈魂。

“那她為什麽不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呢?”

李振峰一臉的苦笑:“關鍵點是——信任。我想,童年時她被自己的父母拋棄,又被熟悉的人性侵之後,她就已經不打算再‘信任’身邊的任何人了。她失去了對他人的信任,任何心理醫生都是無能為力的。”

“她得的是什麽病?確診了嗎?”趙曉楠心中感到些許不安。

“九原精神衛生中心那邊回複局裏說是分裂情感性精神病中晚期,發作頻率非常高,有時候一天會爆發好幾次。”李振峰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憐憫,“如果她能再次信任醫生的話,或許還有治愈的希望,否則,她將永遠無法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沉默片刻後,趙曉楠平靜地反問道:“如果這個社會讓她感到痛苦、絕望,那她為什麽還要想著回來?”

李振峰瞬間呆住了,他盯著趙曉楠看了會兒,便找借口結束了這次談話。

“姐,這是你要的報告副本。”馬月把一個文件夾遞給了趙曉楠,同時打斷了她的思緒。

“馬月,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非專業性的,純屬興趣。”

“說,盡管問,我知無不答。”馬月頓時來了興趣,順勢一屁股坐在辦公桌上,難得有機會讓她在直屬領導麵前顯擺下自己的能耐,她兩眼放光,擺出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勢。

“迄今為止,你有不願意告訴別人的秘密嗎?”趙曉楠問。

“這個……”馬月愣了一下,“怎麽說呢,多多少少應該會有點兒吧。”

“那你會為了守住你心中的秘密而付出什麽樣的代價?你會殺人嗎?”

刹那間,馬月屏住了呼吸,她簡直無法相信問出這樣的問題時,趙曉楠的眼睛所流露出的目光居然天真得像個孩子。馬月真的被趙曉楠的樣子嚇著了,她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趙曉楠,臉上的表情就如同見了鬼:“姐,你,你沒事吧?怎麽會突然這麽問我?這問題太可怕了吧!”

趙曉楠滿臉的疑惑,她似乎從馬月反常的回應中明白了什麽,便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擺擺手:“沒事,隻是隨口問問,你別怕,我沒瘋,我的‘房子’好著呢!”

“房子?”馬月一臉迷茫。

下午4點半,李振峰匆匆地走進人民醫院急診中心大樓,他去護士站打聽了下,知道父親李大強住在38號床,便順著指引牌一路來到了急診中心病房區。

1到50號病床所在的房間屬於急診中心的觀察病房,還沒進門,李振峰便看見了拿著水壺遠遠朝自己走過來的母親陳芳茹,他隨即緊走幾步迎了上去,從母親手中接過水壺,簡單交談幾句後,兩人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陳芳茹知道兒子有些話不方便當著李大強的麵問,便輕輕歎了口氣:“你爸上了年紀,脾氣卻還是那個樣,身體不舒服也不說,就自己扛著,這不,扛不住了也就倒下了。不過沒什麽大事,醫生剛才來看過了,說觀察48小時,然後看各項指標,再決定是轉普通門診做手術還是直接回家休養。你不用擔心的,去忙工作吧,媽身體還行,能照顧你爸。”

“還是血壓的問題嗎?”李振峰無奈地搖搖頭,皺眉問道,“他是不是還拒絕吃藥?”

“沒辦法,你爸的強脾氣說不聽啊,或許吃點苦頭就能明白點事理了吧!”

母親抱怨歸抱怨,李振峰其實心知肚明。表麵上父親是家裏最強勢的一方,但實際上是母親陳芳茹不願意和他計較罷了,家裏有什麽事,還是得由母親拿主意。尤其是父親每次生病,最依賴的就是母親,一刻見不著就會在家裏發脾氣。

“對了,媽,我這次來還有件事兒想問問你。”自從幾個月前忙完了“鑰匙扣殺人案”後,李振峰為了清淨,直接把家搬到了辦公室,也就隔三岔五回家吃個飯,進門就端碗,吃完撂下筷子就走,自然很少有機會和母親像現在這樣推心置腹地聊天兒,尤其是不得不同時麵對傲慢的父親李大強時。

“說吧。”陳芳茹看著兒子,目光中充滿了關愛。

“就是這張相片。”李振峰小心翼翼地從隨身帶著的小挎包裏取出了特地塑封過的相片,遞給母親,“你給我的,我去找人塑封了下,這樣能保存得久一點。”

陳芳茹點點頭,右手手指摩挲著光滑的相片表麵,神情有些感慨:“那你想知道什麽?”

“你是從哪裏拿到的這張相片?”李振峰問。

“從你奶奶何美華的遺物裏。”陳芳茹回答,“當初我嫁給你爸之前,隻知道他爺爺李林已經過世了,他父親身體又常年不好,總是閉門不出,在一個宅子裏住著卻一年見不到幾回,家裏一切事都由你奶奶說了算,別的我一概不知,過門後我便感到有些奇怪。”

“奇怪?”

陳芳茹再次點頭:“清明、過年之類的,咱民間傳統不都是要給自己祖先上香祭拜嗎?但無論是家譜,還是宗祠裏的牌位上,我都找不到你太爺爺名諱,就好像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一樣。

“為此我曾經偷偷問過你奶奶,說怎麽沒看見爺爺的牌位,你奶奶當時的表情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很尷尬,支支吾吾老半天,最終卻隻是搖搖頭,推脫說不清楚。後來過了幾天的樣子吧,回答我說是你的太爺爺李林親自留下的話,也就是六字遺言——不祭祀,不記錄。”

“掃地出門?媽,那你信奶奶說的話嗎?”李振峰哭笑不得,“怎麽跟演戲一樣?”

“我當然不信啦。”陳芳茹重重地歎了口氣,“我從安平女子大學畢業後就在縣城裏最大的公立圖書館上班,多少也是了解些事情的,所以尋思著趁上班的時間從藏書裏找找原因。圖書館裏保留了很多民間劄記,用鐵皮櫃統一裝著放在地下室裏,讀起來都挺有意思的。結果我找了一圈,收獲寥寥,即使找到片言隻語,上麵也布滿了被人工塗改過的痕跡。我最初還想過他是不是被當年的‘鋤奸隊’給幹掉了,事實證明不是。我了解下來得知李林雖然是個巡捕,明裏替洋人幹活,但口碑方麵並沒有汙點,甚至從當地老百姓那裏打聽到一星半點的都還盡是好話,不然他怎麽得了個‘安平第一華人巡捕’的名頭,你說是不是?雖然那塊功德匾額現在找不到了,但是咱安平城裏老百姓的記憶可是不會丟的。

“後來我還特地找到了曾經的‘鋤奸隊’隊員來確認這件事的真偽,人家說了,他們隻殺那些賣國的人。”

李振峰有些糊塗:“那他是怎麽死的?”

“聽說是病死的。”陳芳茹想了想,說道,“還有一件事挺奇怪的,我找遍所有的曆史資料檔案,卻找不到任何一張他的單人相片。”

“媽,你這話什麽意思?”

陳芳茹看著自己兒子的眼神深不見底:“阿峰,你仔細想想,什麽樣的人在他死之前會費盡心機毀掉自己所有的相片,甚至抹去自己所有的檔案事跡?”

“真的是他自己幹的?”李振峰呆住了,他晃了晃母親遞還給他的那張相片,“那這個……”

陳芳茹微微一笑:“你奶奶是傳統的舊社會裏的大家閨秀,在金陵女中讀過書的,雖然明裏是一家之主,但誰都知道有事還得聽你爺爺的。再加上她老人家平日裏謹言慎行慣了的,所以這個秘密她一直藏在心裏,愣是沒跟家裏的任何一個人說。我嫁過來後的第二年,你爺爺就去世了,後來你奶奶為了避嫌,就獨自搬去鄉下老房子裏住,我懷著你3個月的時候,得知她快不行了,就請假趕去鄉下照顧。記得在你奶奶彌留的時候,她就一直看著那個自己陪嫁帶過來的樟木箱子,久久不肯閉眼,直到我翻出了這張相片遞到她麵前,她才點點頭,徹底斷了氣,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那你怎麽就能確定這張相片是我太爺爺李林?”李振峰問。

“傻孩子。”陳芳茹苦笑著搖搖頭,伸手一指相片,“你仔細看看這眉毛,還有這眼神,你們老李家的基因可不是一般的強大。我就是覺得既然你在打聽那時候的事,這張相片或許能幫你找到一些答案,所以我就把它給你了,當時也沒想那麽多。”陳芳茹站起身,接過兒子手中的水壺,這才如釋重負地點點頭,“怎麽說呢,阿峰,我就有種感覺,當初的這個謎團或許還真得由你們李家的後人來解開才行,不然的話,你說那具屍體,為什麽偏偏讓你給發現了,對不對?”

李振峰是個無神論者,但是對於母親陳芳茹此刻的話,他還真的一時之間找不到任何可以用來反駁的理由。

臨走的時候,隔著病房門的玻璃窗,李振峰看到父親李大強正在酣睡,睡夢中一隻手還牢牢地抓著母親的衣角,生怕她丟了似的,而病床旁的母親則拿著本書正在仔細閱讀,時不時看向病**的老伴,目光中滿是濃濃的寵溺,他不由得笑了。

走出急診病房區,李振峰順便去醫生辦公室了解了下父親的病情,被告知沒什麽大礙,以後別總動氣就行,他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父親這輩子可能都無法真正學會心平氣和地去麵對生活中的瑣碎,但是隻要母親在,相信一切就都不是問題。尤其是經曆了這次住院,就像母親所說的那樣,父親或許還真能明白點事理吧。

開車回公安局的路上,李振峰的心裏突然感到了一絲落寞,腦海中海堤上的那個孤單身影,就像一隻無形的手,每時每刻都牢牢地抓著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一塊。

看著車窗前方的夕陽,他輕輕歎了口氣,順手擰開了車載音響。

現實與地獄之間往往隻隔著一層無形的薄紗,明明看不見,但那冰冷的死亡的味道卻時刻讓你感到窒息。

麵包車一路顛簸,高速行駛,車裏的木質板材不斷撞擊著她的臉頰,而那顆已經有點鬆動的釘子露出尖尖的一角,隨著車輛的晃動正好劃破了她**在外的胳膊,鮮血頓時滲了出來。

她是被痛醒的,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遠比噩夢還要可怕。

車停了下來,四周如墓地一般安靜,隻有嘩嘩的雨聲演奏著悲傷的樂曲。車門被用力拉開,黑暗中,一隻手突然捂住了她竭力想尖叫的嘴巴。

抓住她下巴的手指猶如鐵爪一般有力而紋絲不動,疼得她瞬間流下了眼淚。而她剛想張開嘴,立刻就被那人用寬大的手掌再次捂得嚴嚴實實。她本能地把自己的頭用力往後甩,想擺脫這猶如骷髏一般可怕的鐵爪,但迎接她的卻是胸口上挨的重重的一拳,劇痛讓她眼冒金星,幾乎折疊起了自己的身體,窒息了一兩秒鍾。

當周遭一切都安靜下來的時候,“省點力氣吧,愚蠢的小妞兒,都到這一步了,乖乖聽話才是你最明智的選擇。”他湊在她耳邊說話,那陣陣口臭讓她的胃裏一陣翻騰,她快吐了。

而自己耳朵中的怦怦聲幾乎蓋過了他的說話聲,她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抵著胸口劇烈地跳動著。

因為恐懼,她拚命睜大了雙眼,但是她什麽都看不到。她的眼睛上被蒙了一塊布,布條在腦後打結,勒得她感覺兩顆眼珠都快爆裂了。

她知道自己被用力拖下了車廂,就像拖一袋沉重的土豆,雙腳著地的刹那便是一個踉蹌,如果不是被他像拎小雞崽子那樣一路提溜著,她早就癱倒在地上不會動了。

她的腳下是堅硬的水泥地,除此之外,她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她此刻在一間房子裏,因為她聞不到屋外草地的味道,剛下過一場很大的雨,空氣中濕漉漉的,應該滿是青草所特有的澀澀的清香才對,但是這周圍卻什麽都沒有,反而是一股撲鼻而來的黴味,其中充滿了恐懼。

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量,她再次奮起反抗,雙臂用力想把他推開,卻反而被拉得更緊,她拚命扭動著身子,不想被他帶走。她知道等待著自己的絕對不是什麽好事,因為那個男人的聲音自始至終都充滿了邪惡的意味。

她聽到那扇移動車門被用力關上了,她知道自己就要被永遠地丟在這兒了。她絕望地哭出了聲,拚命地扭動著身子,再次試圖掙脫身後那個該死的男人的雙臂。

結果換來的卻是她的膝彎被男人結結實實地頂了一下。

隻是一下,她便雙腿一軟向前倒去,在即將接觸地麵的瞬間,她的頭皮一陣劇痛,整個身體被硬生生地從下墜的姿勢中拽了起來,淚水又一次奪眶而出。

該死的,她的頭發被男人扯住了。

她知道自己再也跑不出去了,索性拚命扭動身體,與對方廝打了起來。

兩人撞到了一個桌子旁,黑暗中她聽到了玻璃罐互相撞擊的聲音,空氣中是一股熟悉的味道。她整個身體被用力按在了桌子上,絕望之際,她的右手無意中抓住了一個玻璃罐子,玻璃罐子是打開的,隨著罐體的晃動,味道愈發濃烈。麵對侮辱,性格剛直的她憤然用腳踢開對方,然後趁他再次撲上來之際仰頭喝下了玻璃罐子裏所有的**。

“不——”那是一聲沉悶的野獸般的怒吼。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至近,一個焦急的聲音驟然響起:“你幹了什麽?你到底幹了什麽啊!”

“啪——”

兩盞應急照明燈亮起,這個被廢棄的小廠房裏頓時一片雪亮。

燈光匯聚的焦點處,她斜靠在椅背上,雙手耷拉在身體的兩旁,這時候,她明顯變得安靜多了,散亂的長發也被梳理得整整齊齊,她的臉被撲上了一層厚厚的遮瑕粉,那股廉價的異香久久無法散去。

最後,遮住眼睛的黑布終於被小心翼翼地拿了下來,隻是這個時候她臉上的表情早就已經凝固了,臉色灰白,眼球突出,眼神絕望而又空洞,眉宇間縈繞著一絲困惑——她死了。

一條二指寬的淡紫色發帶隨後被輕柔地綁在了她修長的脖頸上,在遮住了那一圈深色手指印的同時,也捎帶著固定住了那再也無法自己支撐住的頭顱。

“我這樣做可以嗎?”一個頭戴動物頭套的黑衣男人衝著鏡頭的方向輕輕一笑。

鏡頭中他看不清自己臉上的表情。

趁著身體徹底僵硬之前,她被黑衣男人精心地擺出不同的姿勢,“哢嗒,哢嗒……”伴隨著相機一次又一次被按下快門的聲音混合著“魔鬼”單調的腳步聲,黑衣男人在這空****的小廠房裏來回不停地走動著。

接著便到了錄像時段,略做準備後,悲傷的大提琴曲驟然響起,黑衣男人衝著鏡頭的方向做了個標準的舞台劇起場行禮姿勢。他左腿站直,右腿彎曲,左手高揚,上身前傾,右手劃過胸前最終停留在左胸,姿勢標準極了。接著,他便走向椅子上的她,雙手支撐起她的雙臂,在緩慢流淌的音樂節奏中,兩人猶如情侶一般相擁而舞。她的頭無力地向後仰著,麵容平靜,長發揚起,**的雙足卻再也無法接觸冰涼的地麵,隻能懸空緩緩飛舞與旋轉。

正如曲名TheDeath Waltz,這是一首《死亡的華爾茲》。

一曲終了,他又把她放了回去,然後以同樣的姿勢鞠躬謝幕,仰起頭時,那被頭套遮住的臉上露出了激動的笑容。

鏡頭如實地記錄下了這詭異的一幕。

廠房外,滿天星鬥,月光清涼如水。

在食堂簡單吃過早飯後,李振峰便心事重重地回到辦公室,他又一次點開了自己電腦屏幕上那個特殊的文件夾,裏麵的資料都是從“懸案迷蹤”公眾號擁有者曹小軍那裏要來的。這些資料大多拍自曆史檔案博物館,且照片中大部分是手寫的稿件,所以清晰度實在不盡如人意,花上半個小時都不一定能讀懂一百個字。

走進這個案子後,李振峰突然意識到事情的真相或許還真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麽簡單,因為光是李林探長的曆史就撲朔迷離。

安平路308號的這棟老宅落成於1927年秋天,作為安平縣巡捕房聘用的第一個華人巡捕,李林那時候隻有28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妻子是安平縣女中的國文老師,時年23歲,叫華菊芳,典型的江南美女,兒子李國華,11個月大。

那年月兵荒馬亂的,李氏一族在安平城來說算不得人丁興旺,所以族譜隻是薄薄的一本。而與太爺爺同一輩的,記錄上並沒有出現過女性,旁支中也沒有。

那牆裏的人總不見得是憑空冒出來的吧?

既然在曆史的塵埃中找不到受害者的蹤跡,那麽就隻能從屍骸被發現的位置開始調查了,畢竟死者是被人活生生地塞進了那個坑洞。作為最後的案發現場,此刻自己再回去看看,或許還能有些意外的收獲。

在這之前,李振峰仔細研究過安平路308號這棟大房子僅存的三份老圖紙,知道當年的建築設計師是個德國人,所以房子的內部構造與周圍的民居建築有著很大的不同。這所房子是典型的歐式房屋建築風格,以橡木為主結構框架,房間與房間之間用厚厚的橡木板分割,牆壁中用磚塊隔出空間以起到防火和降溫的作用,而這樣的結果就是看似實心牆壁,其實卻是一個個用青磚壘成並輔以石灰塗料的空洞而已。屍骸就是在這樣的狹小空洞中被發現的,並沒有完全用牆泥固定,所以如今想來,那些石灰也間接起到了讓屍骸“風化”的作用。

這節骨眼兒上李振峰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匆匆走出了辦公室,順手在門口的去向牌上他的名字下方寫下“地下室”三個字。

遇事多個心眼兒總沒錯。

半小時前。

趙曉楠鎖上家門,走下樓梯,出了小區,初夏的耀眼陽光撲麵而來,她趕緊換了副偏光眼鏡戴上,順便看了一眼手機上的公交車到站時間。

今天並不是很熱,雖然最高溫度還繼續維持在35℃左右,但或許是淩晨下了一場雨的緣故,天氣涼爽了許多。

公交站台上已經站了好幾個等著上學的孩子,十五六歲的年紀,看那校服就知道是安平二中的學生,他們要在安平市公安局前倒數第二站下車。趁著等車的間隙,這幾個孩子都各自低頭刷著手機,根本就沒有人朝車輛來的方向張望。

趙曉楠要搭乘的85路公交車來了,她上車後便徑直向車輛的後部走去,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了下來,身旁很快坐滿了隨後走進車廂的那幾個中學生。

他們從上車的那一刻起就表現得非常興奮,彼此間時不時地壓低嗓門交頭接耳,又各自低著頭用手指快速翻動手機頁麵,或許是顧及車廂裏的其他人,他們沒有大聲交談,隻是眼神中充滿了異樣的光彩。

坐在一邊的趙曉楠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因為身邊那中學生的手機屏幕足足有7英寸大,眼角餘光隨便一拐都能把頁麵盡收眼底。

他們在看的是一段視頻,從畫麵上方的播放量來看,已經達到了驚人的6位數,而畫麵上滾動的彈幕猶如流水般沒有終止過。

趙曉楠起先對此並不感興趣,因為現在這些真偽難辨的短視頻在網上隨處可見,可是無意中的一眼,卻讓她的臉色瞬間變了。

她默默地伸手從自己的隨身挎包裏摸出一副乳膠手套戴上後,便果斷地探身拿過身邊坐著的那男孩的手機,神情嚴肅地注視著畫麵上那個被來回隨意擺布的“洋娃娃”。

“你,你想幹嗎?”回過神來的男孩急了,伸手就要奪回自己的手機。

“別動,”趙曉楠冷冷地說道,“我是警察。”她頭也不抬地騰出左手摸出了自己的工作證。

男孩見狀有點發蒙,“安平市公安局”那幾個字他還是認識的。

車廂裏的空氣瞬間凝滯了,對麵座位上那兩個本想管閑事的老太太見此情景也心領神會地閉上了嘴,目光看向了窗外。

趙曉楠自顧自地翻看了下去,而她的舉動頓時讓前後兩排的那幾個男孩也收斂了許多,紛紛關了自己的手機。

“警察阿姨,我,我隻是看看視頻,沒,沒犯什麽法吧?”因為擔心手機被趙曉楠沒收,自己回家後無法和父母交代,男孩便湊上前結結巴巴地開始求情,“阿姨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看這種視頻了,你能把手機還我嗎?”

趙曉楠很快便證實了這段視頻是被傳到了一個開放性的論壇上,也經過了論壇維護人員的審核,而且視頻本身的性質並沒有涉黃,作為警察,趙曉楠對這點尺度標準還是心裏有數的:“你確實沒違法,我隻是對這段視頻感興趣。”

“是嗎?”男孩轉憂為喜,好像找到了知音,瞬間便開始眉飛色舞了起來,“阿姨,你也喜歡看這個?”

“不喜歡!”趙曉楠兜頭給了盆冷水,“這是什麽視頻?”

“人偶小劇場啊,現在網上很流行的,代入性角色表演。阿姨,你……你聽說過這個‘人偶’……嗎?”男孩難以掩飾內心的失望。

“我沒聽說過。”趙曉楠果斷地回答,她摸出自己的手機,分別拍下了視頻號和論壇名字,然後把7英寸屏幕的大手機交還給了男孩,摘下手套又塞回了挎包,這才鄭重其事地對他說道,“聽阿姨的話,以後不要再看這種視頻了,對你不好!記住了沒?”

男孩茫然地點點頭,直到下車,他都沒有再敢抬頭看身旁的趙曉楠一眼,整個人都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坐著,上身前傾,就好像隻等車門一開便逃跑一樣。

“姑娘,你真的是警察嗎?”對麵座位上的老太太突然湊了過來,笑眯眯地說道,“我看見你剛才拿手機的時候戴手套了,姑娘,你做得不錯,現在手機上很多細菌的,有好的個人衛生習慣真的很重要。對了,你多大了?是安平本市的嗎?我經常看見你坐這趟車上班呢。”

趙曉楠微微皺眉,她記得很清楚眼前這倆老太太談了足足一路關於自家孩子相親的事,正好自己也快到站了,她便站起身禮貌地點頭:“阿姨,麻煩您讓下,我要下車了。”

“你……”另一個身材略微矮小瘦弱一點的老太太似乎明白過味兒來了,看看窗外,又看看趙曉楠,神情有點驚訝,“我看過破案劇,小姑娘,你難道是搞技術的?”

“沒錯,我是負責命案屍檢的法醫,戴手套是我的習慣。”趙曉楠平靜地笑了笑。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就頗為有趣了——老太太先是驚愕,隨即便是畏懼,最後迅速站起身,拽著她的姐妹快步躲到車廂前部座位上,頭也不回,招呼也不打,不再搭理趙曉楠了。

見慣不怪,趙曉楠輕鬆地走下公交車。

等車開走後,她已經走進了安平路308號大院,知道電話裏說不清,趙曉楠沒有直接去自己的辦公室,而是上了二樓去了刑偵支隊,轉了一圈下來沒有看見李振峰,便順手攔住了安東:“你們李隊呢?”

“啊,趙法醫?你怎麽這麽早就來了?”安東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見趙曉楠臉色不好,又是這麽一大早跑來,知道肯定出事了,便清了清嗓子,“他去地下室了。”

“趕緊去把他找回來,我看到死人了。”趙曉楠從隨身挎包裏摸出手機。

“大清早的?‘死人’?在哪兒?非正常死亡嗎?”安東心中一緊,他本能地伸手抓過椅背上的警服,語速飛快地說道,“通知調度室了嗎?”

“和那個不是一回事。”趙曉楠擺了擺手,她說出了自己剛才在公交車上的經曆,然後把手機上麵記錄下來的視頻號以及論壇地址都告訴了安東,“你自己打開看看。”

安東一臉狐疑地從自己手機上點開了這段視頻,視頻背景似乎是在一個廠房裏,拍攝時間是在晚上,視頻中的人物很簡單,隻有兩個,其中一個是位年輕女孩,具體年齡不詳,應該不會超過20歲,身穿一套誇張的淡紫色洋裝,脖子上綁了一根同樣顏色的二指寬的發帶。她姿勢怪異地坐在一張靠背椅上,隨著鏡頭的切換,身體不斷做出各種各樣滑稽的動作。

那女孩像極了一個“人偶”。

而另一個人頭上戴著個高大的馬頭裝飾,所以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臉,隻能從聲音辨別出他是成年男性。在這段長達8分32秒的視頻中,他一邊講解著,一邊幫身後靠背椅上的年輕女孩按照約定指令做出相應的動作。最後便是一段詭異,卻又近似癲狂的雙人華爾茲。

從整個視頻可以很明顯地看出,這個承擔著主導角色的男人,非常喜歡視頻中自己和年輕搭檔的表演,簡直是樂在其中。為此,這段極富創意的視頻在論壇排名中名列前茅,點擊率非常高。

安東看完了整個視頻,抬頭想了一會兒後,問:“趙法醫,你的意思是視頻中這個女的有問題?”

趙曉楠果斷地點點頭:“沒錯,她是死人。”

“死人?”這結果是出乎意料的,所以安東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怎麽死的?我怎麽看不出來?現在網上演技好的是完全可以達到這種標準的啊。”

“暫時判斷不出死因,但是我百分百確定她已經死了,而且這段視頻的拍攝時間是在她剛死亡後沒多久,屍僵的狀態還沒來得及完全產生。”趙曉楠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總覺得這裏有問題,而且她的眼球有些肉眼可見的外凸,排除本身的器質性病變原因的話,可以考慮是外傷引起的擠壓,損傷了眼輪匝肌,眼底損傷無法及時愈合而引發的,不排除有窒息的因素。”

“窒息?”安東問。

“創傷性窒息,鈍性暴力作用於胸部上方所致的上半身廣泛皮膚、黏膜、末梢毛細血管淤血及出血性損害,是閉合性胸部傷中一種較為少見的綜合征,多數不伴隨胸壁骨折,但當外力過強的時候,便會出現胸骨和肋骨骨折,胸內和腹部內髒器損傷,脊柱損傷和四肢損傷,也會發生呼吸困難和休克的現象。”趙曉楠說著,伸手朝安東臉上指了指,“而麵部和頸部皮膚則會出現針尖大小的紫藍色瘀斑,以麵部的眼眶部位最為明顯,小部分人會同時出現眼球不正常外凸的症狀。這些,你仔細看,在視頻中扮演‘人偶’的那個女孩的臉上都可以逐一看到,而我剛才講的一些狀況都與腦內輕微點狀出血和腦水腫有關,如果顱內靜脈血管再因此而發生破裂的話,那麽她活著的可能性就真的不大了。”

“人偶”本身就是沒有生命的物體,而一個真正的“死人”的演技是任何一個活人都沒有辦法達到的。

明白過來的安東一臉吃驚地看了看趙曉楠,又迅速放大了視頻中那年輕女孩的臉部,這麽來回看了幾遍後,他臉色沉了下來:“目前還無法通知論壇處理這段視頻,隻能及時鎖定再說,我得先去找李哥商量下。”

兩人一起朝外走去,下樓的時候,安東有些好奇地問道:“趙法醫,你的眼神怎麽這麽好,在公交車上隨便看一眼,就能立刻分辨出對方是不是已經死了?”

一聽這話,安東就像被蠍子突然蜇了一下,趕緊轉頭收回了視線,雖然讓他感覺有些臉紅,但是心中還是迅速閃過一絲莫名的畏懼。

說話間,兩人已經穿過了一樓大廳,向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一刻鍾前。

李振峰終於準備齊了清單上的全部輔助工具,他看著眼前那幾乎被堆成了小山一樣的裝備,不禁微微皺眉,小聲嘀咕了句:“這確實太多了點吧!”

強光頭燈、高音喇叭、護腕、防滑護膝、補鹽、水……

“李哥,這出去野外探險都足夠了,你隻不過是爬個坑洞而已。”後勤的小韓看了直搖頭,“要不幹脆我幫你去爬?”

“不成,你替代不了我,有些事兒還真得自己去親身體會一下才行。”李振峰尷尬地笑了笑。

小韓順手拿起地上的高音喇叭,一臉的狐疑:“哥,你不會是拿它用來呼救的吧?”

“瞎扯……以防萬一,以防萬一你懂不懂?”李振峰感到有些心虛。幽閉恐懼症雖然不足以致命,但是要想完全而又迅速地在短時間內康複,那可真是和中彩票差不多的概率。

“好……好吧,李哥,要不要我給你看著門,以防萬一?”小韓伸手指了指控製室的鐵門,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勢。

李振峰可沒這麽容易認,他堅決地搖搖頭,迅速穿戴好需要的裝備後,就一頭紮進了黑漆漆的管道坑洞。

心理學上的終極要領之一——務必要勇於麵對自己的內心世界。李振峰邊往前爬,邊暗自嘀咕:什麽幽閉恐懼症,不就是焦慮症嗎?怕什麽!

安平路308號這棟老宅子落成至今已經有102年了,而在這期間總共才修繕過兩次,市裏文物局出的錢,程度就停留在地麵一層以上,具體工作項目無非是補補木質天花板的防水層滲漏和刷刷牆、裝兩個防盜門之類的,無關痛癢。

也就是說這地下室的管道還是保留著大樓建成初期的模樣,在進來之前,李振峰仔細研究過圖紙,從坑洞口到發現屍體的位置有將近18米的長度,帶著一個大活人爬這麽遠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隨便找個借口丟大街上都比費盡心機扔牆裏省事兒多了,而且當年這裏畢竟是巡捕房,一天24小時都不會斷人。那麽,剩下的就隻可能是從發現屍體的位置把她放進去了,可是,房屋圖紙上並沒有標明如今的法醫辦公室最初的用途是什麽。

既然從外部發現不了線索,那就隻能從牆的另一麵著手,因為那裏是留給死人看的,活著的人根本就不會注意。

整個世界變得安靜極了,李振峰邊聽著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邊往前爬,頭頂的照明燈雖然把坑道照得雪亮,但是依然改變不了他因為環境而誘發的幽閉恐懼症,他的呼吸頻率逐漸加快。

拐過一個彎,約莫著已經向前爬了10米的距離,李振峰開始後悔了。腰間的高音喇叭是自己最後的那根救命稻草,不到那一刻,他絕對不會用,因為這麽做的代價可就隻剩下丟人現眼了。

灰塵,到處都是灰塵,在雪亮的頭頂燈柱照射下,灰塵就像是沒有腳的精靈,在空中飛舞著,久久無法落下。

還有不到5米的距離,他終於看見了那塊幾個月前修補過的牆麵,而自己的右手方向用防火塗層填補的空洞就是發現屍骸的地方。當時為了不影響整座樓房的結構,發現屍骸後的修補並沒有顧及美觀,隻是在原來的地方打了補丁而已。

李振峰咬牙向前又爬了幾米,來到近前,他幹脆平躺了下來,盡量做出屍骸被人發現時的姿勢,把頭向左偏轉,盡管脖子因此疼得厲害,但是為了讓自己的視線與死者的視線保持一致,李振峰豁出去了。

或者說,他這麽做是想讓自己能夠看到死者最後所看到的畫麵。

可是,那個位置正好是修補過的牆麵,而且自己是男人,牆裏麵的是個女人,被發現的時候屍骸還存有一定程度的萎縮。李振峰心中一動,他艱難地從左麵肩膀的固定帶上拔下手機,撥打了趙曉楠的電話。

信號時有時無,這讓他愈發感到焦躁不安。

終於,電話接通了,趙曉楠的聲音竟然隔著牆壁傳了過來:“你在哪兒?我和安東正四處找你呢!”

“我就想問你一下死者身高是多少?我是說牆壁裏的。”李振峰一邊說,一邊順著修補過的牆麵繼續向上看去。

這時候,安東和趙曉楠也聽到了李振峰從牆壁裏傳出來的說話聲,她幹脆掛了電話,來到牆外的位置,大聲問道:“現在你能聽清楚我說話嗎?”

“可以。”李振峰感到有些窒息,四周的空氣實在是太稀薄了,而他的心裏又是一陣陣莫名的慌亂。

“你在哪兒?”趙曉楠問。

“屍骸發現的位置。”李振峰隻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在往外滲著汗水,他用手背不斷地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呼吸也有些困難了,“我在看牆裏麵。我想知道死者的身高和手臂的長度,你給我一個大概的數據。”

安東在一旁也聽得清清楚楚,他吃驚地看著趙曉楠:“趙法醫,李哥他不會真的……”

“天哪!”安東急了,“咱得想辦法趕緊把他拽出來啊,這麽熱的天,會憋死的。”

趙曉楠一邊在自己的辦公桌文件欄裏不斷翻找著記錄的屍檢資料,一邊語速飛快地說道:“憋死的可能性不大,你別擔心,頂多是脫水。裏麵的環境構不成窒息而死的外因條件,除非他自身的幽閉恐懼症因為時間過長,過度焦慮,讓他加速呼吸的同時過多消耗氧氣,那就不太妙了……等等,我找到了,”她回到牆邊,大聲地說道,“身高在163厘米左右,臂長至指尖不超過75厘米。”

讓她感到意外的是牆壁裏麵突然變得安靜極了。

安東感到越來越不安,他神情緊張地看了看趙曉楠,下意識地用力拍打了兩下薄薄的牆壁,最後幹脆把臉貼在上麵大聲吼了起來:“喂,喂,李哥,我是安東,快回答我,你沒事吧?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

牆壁那頭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靜。

這時候,安東像極了熱鍋上的螞蟻,就連趙曉楠都有些猶豫了,她知道此刻牆內的溫度雖然不高,但是因為空氣流動性差,導致窒息的可能性還是極高的:“安東,你趕緊去找把榔頭過來。”

“榔頭?多大?”

“夠把牆砸個洞救人就行。”

安東諾諾連聲剛要朝辦公室外跑去,就聽牆壁裏麵終於傳出了李振峰興奮的聲音:“我找到啦!我終於找到啦!”

兩人不由得麵麵相覷。

“你找到什麽了?”趙曉楠問,“大點聲!”

“線索。”聲音戛然而止,緊接著傳來一陣零亂的碰撞聲,就好像有堅硬的金屬物體正在不斷地敲打著管道。

“好了,好了,終於拿到了,該死的家夥……”話音未落,從牆壁裏突然傳出了高音喇叭聲,聲音開關被調到了最高檔,一陣刺耳的前奏音樂過後便是李振峰因為過於激動而走了音的嚷嚷聲,“喂,喂,聽得清嗎?我找到當年的線索了,你們倆別急,我死不了,馬上就出來!我再說一遍,不準砸牆,聽到沒有,不準砸牆,否則會破壞現場!”

這尖銳的嗓音伴隨著手執高音喇叭所特有的劈啪作響的電流聲瞬間傳遍了整個安平市公安局,昏昏欲睡的下午,每個人都立刻清醒了。

刑偵支隊長辦公室裏,那台**牌風扇一邊艱難地搖著頭,一邊發出低沉的嗡嗡聲。

馬國柱伸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滿臉愁容地看著李振峰:“小子,說句不好聽的,這個案子早就過了追訴期,即使你找到了凶手,估計對方連骨灰都涼了。你這麽玩兒命,就不怕真的出什麽意外嗎?”

李振峰咧嘴一笑:“頭兒,時間再長咱也得找出凶手是不是?咱不提那些玄乎的,這至少是個貨真價實的命案,那姑娘死在牆裏頭,想想也怪冤的,她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作為警察,我有義務還她公道。”

李振峰點頭如搗蒜:“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那你發現了什麽?”馬國柱頭也不抬地問道。

“我?”

“現在這棟樓裏包括保潔在內隻要有耳朵的都知道你發現了線索,你還裝傻幹嗎?”馬國柱伸手一指桌上的高音喇叭。

李振峰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順勢趕緊抓過手機點了幾下頁麵,這才重新關上,與此同時,馬國柱的手機響起了短信提示音,他點開一看,不禁愣了:“這是什麽?”

“來這兒之前,我已經請歐陽工程師去找專業的人看了,目前隻能確定是一種速記法,也就是清末由西方傳入我國的一種專門的速記手法,這是最早版本,隻知道是五六個字左右的一句話,具體什麽內容,我還要等他回複才能知道。”李振峰說,“但是由此可以肯定兩點:第一,受害者接受過專門的速記訓練,而這在當時是很少見的,她的文化程度應該不低,位於上流社會,所以,她不可能消失得無影無蹤,必定會留下一些蹤跡可尋;第二,這幾個符號是我在死者手臂所能夠到的位置上發現的,可以推定為是她在臨死前所寫,類似於遺言一樣的東西。她所寫的字正好位於沒有被我們破壞的那塊牆泥上,可見當時的牆泥是軟的,推斷出那時候那個房間應該正好在進行修繕之類的工作,受害者因為身體不好轉動,所以才會想到在最後時刻用還能夠動的手在牆上寫下這句話。”說到這兒,李振峰尷尬地笑了笑,“上次砸牆沒破壞這塊證據還真是萬幸。”

“哦?為什麽這麽說?”馬國柱樂了。

“如果再低20厘米左右的高度,那就永遠不可能發現這個證據了。還有一點值得慶幸的是,雖然受害者生前身高才163厘米左右,但是那個牆洞離開地麵有足足30厘米,這樣就人為地把受害者的屍體向上抬高了,如果與地麵齊平的話,那這證據早就沒了。”

馬國柱點點頭。“那行,由你去主辦這個案子,我也放心。”他伸手拿上網安送過來的視頻放大相片,“這起論壇‘人偶視頻’案件,你打算跟嗎?還是我交給二隊處理?”

“跟,必須跟。”李振峰一聽就急了,“頭兒,你可不能壞了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二隊那幫大少爺可是專門抓經濟案子的,一個個進進出出都收拾得幹淨體麵,你忍心讓他們去街上風吹日曬?這案子當然歸我們一隊管了,還用問嗎?”說著,他趕緊一把抓過馬國柱麵前的案卷,把所有相片利索地摞成一堆裝進卷宗袋,拿了就走。

馬國柱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前來報到的李振峰的時候,當時自己心中還是有些猶豫的,畢竟那是警察的孩子,不好管教是盡人皆知的,長得又那麽單薄消瘦,眼瞅著挨一拳就會倒下,總覺得應該幹不了刑警這一行。此時此刻他才終於回過神來:這年輕人身上有著一種他父親最缺乏的東西,那就是冷靜與智慧。

李振峰似乎天生適合幹這一行,因為刑警這個職業對於他來講,說是“使命”會更為恰當一些。

周五傍晚時分,夕陽西下,雖然白天酷熱難耐,但是到了晚上,卻能明顯感受到陣陣撲麵而來的海風。

安平市的夏季白天氣溫很高,午後接近傍晚時分就經常會有一場短暫的強降雨過程。此刻,暴雨初歇,彩虹在夕陽中出現,安平市區大街小巷的行人也逐漸多了起來。

安平大學城位於安平市的東郊新區,濱海大道直通園區正門口,這裏高校雲集,也是個小型商業中心。每天這個時候,學生們就會三三兩兩地走出校園,在略帶鹹味的海風中逛街散步。

安平大學城總共有東西南北4個停車場,其中3個屬於校內職工停車場,規模比較小。而最靠校門的東部停車場則相對比較大,可以停放社會車輛,其中有塊非常特殊的區域,傍晚時候經常會有一些名牌車輛停在這裏,車主並不離開駕駛座,有的車甚至不熄火,車前引擎蓋上都會有一個特別而又醒目的標識——或是一瓶普通的純淨水,或是一瓶高檔的某品牌礦泉水。

於是,總會有那麽一兩個打扮時髦的年輕女孩在見到眼前這一幕後,心領神會地走上前去,拿走水,然後徑直拉開副駕駛座位,關上車門。兩人經過一兩句話的簡短交談之後,要麽女孩離開,要麽這輛高檔名牌車啟動,離開停車場,消失在無邊的街頭夜幕中。

這樣的場景,一次又一次地上演,經過的人不會去在意,而知情的人則會心照不宣,最多隻是嘴角露出一絲鄙夷。

人為的平靜被中止於前天晚上。雖然今天是周末,學校裏沒有課,但是安平大學藝術學院美術專業三年級的韓婷婷卻開始感到惴惴不安了,因為直到此刻,足足兩天時間,她的室友陳靜一直都沒有回來。

陳靜去幹什麽了,她心知肚明。一年前陳靜父親被確診胃癌後,陳靜就開始每周固定出去三次,掙來的錢都給父親交了住院費。而對於這些事情,韓婷婷不能做出任何評價。隻是作為室友,她總是提醒陳靜一定要注意安全。不過還好,陳靜總是能夠在當天午夜12點之前打車回到宿舍。

正因為這麽做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所以,當陳靜毫無預兆地沒有按時回宿舍的時候,韓婷婷慌了。她先是數次給陳靜留言,結果陳靜一條信息都沒回複。然後從午夜開始,她就不斷地給陳靜打電話,而每次她聽到的都是“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提示音,這讓韓婷婷的心裏感到冰涼。

周六早上6點,看著對麵空****的床鋪,韓婷婷猶豫了很久,終於打定了主意。她背上雙肩包,戴上耳機,鎖好門後匆匆跑下樓,宿管阿姨從小窗裏探出頭來,好奇地問:“婷婷,這麽早就出去?”

韓婷婷擺了擺手,沒有顧得上回答。

韓婷婷匆匆來到校門口,招了輛出租車,氣喘籲籲地鑽進車後座:“師傅,麻煩你,安平市公安局。”出租車應聲飛快地駛離了校園大門。

遠處,晨光迫不及待地穿過了厚厚的雲層。

三小時前。

淩晨3點,安平路308號裏居然停電了,供電局的搶修師傅一直幹到早上6點,才終於放心地抬起了電閘,風扇的嗡嗡聲頓時充斥了整個房間。他一邊收拾工具,一邊向李振峰再三強調:因為樓道裏的線路老化,要想徹底改變這個局麵,就必須重新更換整棟樓房的電線,重新排線,那樣的話工程量就太大了,最要命的是還得去文物管理局打申請報告。

“為什麽?”李振峰不樂意了。因為房間悶熱,他隻能扒光了上衣,穿著打籃球時的那條藍色大褲衩,極不體麵地蹲在控製室的門口呼呼地扇扇子。

“很簡單啊,你們這安平路308號是二級文物,嚴格意義上來說哪怕動一榔頭,那都得打報告獲得批準才行,不過小打小鬧的也就算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兒,沒啥大不了。說到這排線嘛,那整棟樓就得整體扒掉一層牆壁才行,”說到這兒,搶修師傅笑嘻嘻地看著李振峰,“所以啊,小師傅,你說要不要打報告等上個一年半載的?”

李振峰呼呼地猛扇扇子,不吭聲了。

送走搶修師傅後,李振峰回到一樓大廳,尋思著趁現在人不多,還沒到上班時間,正好回值班室去衝個涼,換身衣服,然後眯一會兒養養精神,畢竟一晚上都沒合眼,感覺頭昏腦漲的。這時,身後傳來了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口氣顯得很猶豫,又有些焦急:“請問,請問你是刑偵隊的嗎?我要報案。”

李振峰本能地迅速轉身,同時看到女孩尷尬地把臉轉開了,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光著上身,便迅速用大蒲扇護住了自己的胸,清了清嗓子說道:“是,我是,你要報案?”

“是的。”韓婷婷點點頭,臉上的神情忐忑不安,“我室友,失蹤兩天了,可能出事了。”

“我先去換件衣服再和你談,你在門口值班台那邊等一下。”說著,李振峰轉身向樓梯口快步走去。

辦公室裏,天花板上的吊扇有氣無力地旋轉著。

聽完韓婷婷的講述,李振峰拿起了那張韓婷婷與陳靜的合影,順手揉了揉發酸的眼眶,沉吟了一會兒後問道:“她做這一行多久了?”

“一年。”韓婷婷有些忐忑不安。和相片中打扮非常時髦的陳靜相比,她長得並不算漂亮,反而像極了一個鄰家女孩,身上穿得也很樸素,白色T恤衫,淡藍色牛仔褲,胸口掛著一串設計簡單的白金項鏈,吊墜是一顆淚珠,除此之外再無別的首飾。

“你為什麽會記得這麽清楚?”

“因為陳靜的父親是五一節前的最後一個周五拿到的確診化驗報告。”韓婷婷小聲回答,“那晚陳靜哭了很久。”

李振峰緊鎖雙眉:“你知道她幹這個,為什麽不阻止她?”

“那是她的自由,而且她父親需要錢。”韓婷婷抬起頭。

“你對她的那些客戶都了解嗎?”

韓婷婷搖搖頭:“她從不跟我說。陳靜是個非常自律的人,所以她前天晚上出去後再沒回來,我才會感到擔心,更不用說她不接電話,也不回微信了。要知道這在以前是從沒有發生過的。”

李振峰一邊敲擊著鍵盤記錄下所有的線索,一邊接著問道:“那她最近幾天在言談舉止方麵有沒有什麽地方顯得很反常?你好好想想,越詳細越好。”

韓婷婷依舊搖搖頭:“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周四出去後就斷了聯係,我起先以為她是……警官你也知道,總是有個萬一,但是她周五了也沒回來,我就知道出事了,周五我們有考試的,期末理論課考試,陳靜必須參加。”

李振峰感到有些棘手,便換了個話題:“她每周三次都是什麽時候出去的,有固定時間嗎?”

“有,每周一、二和四,周末陳靜要去醫院照顧她爸。在那三天中她出去的時候是傍晚5點,回來的時間一般在深夜12點前後,宿管阿姨對她很好,從不追根問底,還總是會為她開門。”韓婷婷的目光中隱隱有些失落。

李振峰明白,宿管阿姨這麽做一定是以為陳靜談了男朋友。

她接著說道:“但是這一次周四晚上陳靜出去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也聯係不上她,我真的很擔心。警官,你知道的,這事我不能鬧大的,不然以後陳靜怎麽做人啊。”

“那她談戀愛了嗎?”李振峰試探著問道。

一聽這話,韓婷婷本來交疊在大腿上的雙手自然地改為分開垂在兩側的椅子扶手上,臉上的笑容略顯尷尬:“談過一個,不過已經分手很久了,不然的話,我想陳靜也不會有勇氣去幹這個事吧。”

李振峰微微皺眉,點點頭:“好的,最後一個問題,陳靜在你們同學中的口碑怎麽樣?她除了你以外,還有別的朋友嗎?”

“我想,隻有我一個人吧,陳靜的個性並不外向的。我們班總共22個女生,3個男生,陳靜下課就走,幾乎不和班裏別的同學交流,而我是因為和她住一個宿舍,所以有時候她有什麽事還是會和我說的。”韓婷婷看向李振峰的目光中帶著一些無奈,“警官,她不會出什麽事吧?”

李振峰在電腦裏輸入了最後幾句話,接著按下了保存鍵保存記錄:“你放心吧,我這邊都記錄下來了,會安排人馬上去調查,你先回去,路上注意安全。這是我的聯係方式,再想到什麽了,你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說著,他便從值班台上的文件欄裏找到一張警民聯係卡,在上麵寫下他的手機號碼後,遞給了韓婷婷。

“你認識她?”李振峰問。

韓婷婷搖搖頭,低著頭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安東從食堂裏拿了兩個熱包子,興衝衝地正好上樓,和韓婷婷在樓梯口擦肩而過,他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朝著她的背影看了看,結果還是搖搖頭,嘀咕了句:“不認識。”

走進辦公室,見李振峰正雙手抱著肩膀,兩眼盯著白板出神,便隨口說道:“李哥,大清早的怎麽有那麽漂亮的妹子來我們這兒啊?”

“來報案的,長什麽樣我都沒仔細看。”李振峰眯縫著眼打了個哈欠,順手拿過了他手裏的肉包子,一口啃了下去,“昨晚沒睡好。”

“什麽案子,說來聽聽?”安東來了興致。

“失蹤案。”李振峰嘴裏含糊不清。

“那你老盯著白板上那相片看幹什麽?又不是同一個案子。”

李振峰手裏拿著半個肉包子,腦海裏始終都是韓婷婷那疑惑的神情。半晌,他突然轉身看著安東,“誰告訴你說這不是同一個案子?”

“誰?”安東一屁股坐在辦公桌上,“李哥你看出什麽了?確定死者身份了嗎?”

李振峰搖搖頭,看著白板上的那張視頻截圖相片,自言自語道:“不對,她應該是沒看出來。”

“現在小九應該上班了吧?”他頭也不抬地問。

“沒錯。他跟我一起從食堂過來的,這時候應該在辦公室。”

“去,趕緊叫他過來,我需要他幫忙。快去快去!”李振峰不耐煩地把手朝門外一指,目光卻自始至終都沒離開過那張被韓婷婷盯著看過的相片。

小九是一位痕跡檢驗工程師,同時又是局裏最擅長人臉畫像的人,他在仔細看過白板上那兩張放大的視頻相片後,和旁邊那張陳靜的生活照進行了對比,很快便給出了結論:“兩者是同一個人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但我無法肯定。”

放大的視頻相片並不很清晰,又是側麵照,而最右邊那張生活照也隻露出了半張臉,還故意做著古怪的表情,係統中2寸身份證上的相片又是多年前照的,所以在辨別上難免會有些難度。

“等於沒說。”李振峰泄了氣。

小九憨憨地笑了:“李哥,我隻能說可能性非常大,畢竟我的眼睛不是機器,總會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偏差。這人是誰?報案失蹤的那個?”

李振峰點頭,臉上已經沒有了先前的那份輕鬆,他伸手指著白板上陳靜的相片說道:“這人叫陳靜,安平大學藝術學院美術專業三年級的學生,21歲,安平本地人,失蹤前每周會固定從事應召服務三次。她失蹤的時間是這周四,也就是兩天前的傍晚,按照她室友所說,她每次都是傍晚5點離開學校,然後晚上結束服務後會連夜打車回宿舍,從不在外過夜。但是這一次她卻失蹤了,並且手機以及所有社交通信工具都聯係不上。如果不是這段視頻的話,也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發現她的下落。”

“大學應召女?”安東恍然大悟,“我上次聽治安大隊的兄弟說起過大學裏有女孩子幹這一行,而且他們的交易方式還很特別,就是在車的引擎蓋上放一瓶水,用水的價錢高低來表示出價高低。我本以為這是段子,沒想到還是真的!”

李振峰順手拍了拍安東的肩膀,長歎一聲:“有時候,現實比段子更像段子,習慣了就好。走,咱去大學宿舍看看。今天是周六,文化公司論壇那邊沒人上班,你囑咐下去找人往死裏盯住,明白不?”

安東忙不迭地點頭,然後扭臉對李振峰說:“把這個消息給治安大隊,也許會挖出一個賣**團夥。”

李振峰看了安東一眼,用眼神告訴他可行。

一旁的小九突然說道:“李哥,我們現在可以肯定這個受害者已經死了,但是她的屍體還沒找到,怎麽辦?”

“等!”李振峰回答,“一定會出現的。”

小九還是滿臉的迷糊:“怎麽現在的女孩子都長得差不多?”

李振峰忍不住笑了:“你這家夥,多久沒談戀愛了?看漂亮女孩子都長同一張臉同一個身材,你以為是洋娃娃啊?”

“我不是……”小九漲紅了臉,剛想爭辯。

李振峰趕緊朝門口揮了揮手:“好啦,忙你的去,別添亂。”

小九長歎一聲,這才悻悻然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