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襲

十二年後,盛夏,正是一年最熱的日子。

錢江城的一家私塾裏,約莫六旬的老夫子身著儒衫正坐台上講古文,台下一群少年少女在昏昏欲睡,有的甚至還發出了呼嚕聲。

老夫子摸著兩撇胡子從書中抬起頭來,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教室最後一排趴在桌上酣睡的黃衣少女。

隻見那少女一邊打呼嚕還一邊咂嘴,似乎夢到了什麽好吃的東西。夫子氣得抓緊了手邊的戒尺,站起身來衝到她麵前,抬手就抽了過去!

那少女瞬間從夢中驚醒,猛地坐起來,摸著被抽的地方,瞪過去:“誰打我!不想活了嗎?”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老夫子敲著她的桌子試卷,咆哮著問道,“江鈴月,你的詩呢?”

“詩?”江鈴月終於清醒過來,眼珠轉了轉,想起來自己在上課,夫子剛以月為題布置了一首詩。

江鈴月抓了抓臉頰,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麵上滿是凝重。作詩她不會,做夢她倒是在行。

剛才夢裏夢到中秋節賞月,她正在吃月餅,吃了一口,感覺不對,竟然是五仁的,難吃得她吐了一嘴,伸手要嚐下一個,還沒嚐出味來就被打醒了。

她眼睛一亮,露出一口皓齒,搖頭晃腦地答道:“八月十五夜,月餅真好吃,要能每天吃,日日都開心。”

“什麽亂七八糟的,簡直胡言亂語!老夫的私塾教不了你這樣的學生,你還是歸家去吧!”

老夫子被氣得甩袖而立。江鈴月來了一個月,成日裏招貓逗狗吃喝玩樂,將他的私塾弄得烏煙瘴氣的,聽說整個錢江的私塾都不願收她,他當時也是覺得有教無類,而且看她爹身份尊貴,才勉強收下的。結果,當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

江鈴月急忙抱頭往後跳了幾步,躲了開來,對著夫子嬉皮笑臉道:“夫子這可是你趕我走的哦,可不是我自己要走的!”

說罷,不等老夫子開口,她就跟撒歡的小兔子似的,眨眼就跑沒影了。

“你!”老夫子在她身後氣得直咋舌,敢情她等這一天好久了?

沒錯,她江鈴月可是武林盟主的女兒,學什麽文啊,她當然是要學武啦!等她學會十八般武藝,腳踏山河,肩挑日月,成為蓋世英雄,絕世高手!就能繼承她爹的盟主之位了。嗬,到時候……

江鈴月明亮的雙眼笑成了彎彎的月牙兒,想想就很開心。

私塾在江府後山的別苑裏,被攆出來的江鈴月一臉歡快地踩著石階下了山,一到山腳,她就看到了早就等候在那的馬車。

馬車上坐著個錦衫少年,十五六歲的年紀,生得唇紅齒白,模樣可愛,一雙眼睛尤為清澈純淨,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嬌養出來的小少爺,他正坐在馬車上,無聊地舉著小鞭子逗馬玩。

江鈴月勾唇一笑,歡快地幾步跑上前去,踮起腳尖,在少年的耳邊故意大叫一聲:“土豆,你在等我嗎?”

叫“土豆”的那位少年被她嚇了一跳,差點從馬車上摔下來,他穩住身形,跳下馬車,瞪著江鈴月道:“江鈴月,我說過了,不準再叫我土豆,不然我跟你絕交。”

江鈴月左手掏了掏耳朵,笑吟吟道:“好的土豆,知道了土豆,我下次會注意的土豆,開心了嗎土豆?”

“你你你!我都說了一百遍了,我叫王屠鈄,不叫土豆,那兩字念起來的音不一樣好吧?”王屠鈄氣鼓鼓地朝江鈴月說道。

江鈴月嗤笑道:“啊?是嗎?哪裏不一樣?我聽著都一樣啊,不都是土豆嗎?王土豆!”

“算了,本公子不和你這樣的草包計較。”他怎麽能指望江鈴月這個不學無術的家夥能分清楚這幾個字的讀音。

“我是草包,那你和草包做朋友你不也是草包,咱倆是雙草包!”江鈴月樂嗬嗬地說。

“你……”王屠鈄手指著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想想也是悲哀,他堂堂芙蓉城首富獨子,而且五代單傳,多金貴啊!居然每天被江鈴月這個笨蛋氣得肝疼。可誰讓自己和她臭味相投呢,整個芙蓉城除了她,沒幾個少年他能看上眼,全都裝模作樣,毫無性格,但凡能讓他結交到第二個朋友,他早把江鈴月給甩了。

“好啦,別說了,我們快走,不然等你家的護衛來了,我們可就走不了了。”江鈴月說完就拍著王屠鈄的肩膀,讓他蹲下給她借個力。

“我說江鈴月啊,你都十二歲了,怎麽連個馬車都爬不上去!每次都要我給你當凳子,你知道小爺的肩膀有多貴,回頭被你踩壞了,我爹不得心疼死。要我說,同樣有個武林盟主的爹,你姐八歲的時候就能飛簷走壁了,你呢,連個馬車都上不去,你說你怎麽這麽沒用!”

“嘁,我要有用的話,我還要你幹嗎!再說,這不是我爹不讓我學武嗎。我要是能學武我八個月就能飛簷走壁!”江鈴月說完抬起小腳用力一踩,便順利地上了馬車。

“你就吹吧,八個月你還在爬吧。”王屠鈄忍不住吐槽她。

“再怎麽樣都比你好,你都學武這麽久了,還不是跟我一樣弱。”江鈴月爬到馬上,抬手拍了一下王屠鈄的腦袋。

“那還不是因為我的師父不好。”王屠鈄辯解道。

雖然他家有錢,但是真正的高手哪裏會為了金銀珠寶這等俗物傳授他真正的武功絕學呢?

“所以說,我們一定要拜一個好師父!”江鈴月伸手把王屠鈄拉上馬車。

兩個人使勁握了握手,互看一眼,點點頭:“沒錯!必須拜個好師父!”

王屠鈄說完,抬手一揚馬鞭,小馬飛快地跑起來。馬車剛跑出去沒多遠,四周忽然衝出四個王家的護衛,他們奉命每天保護主子上學,現在看到王屠鈄又要跟江鈴月出去闖禍了,便急著出來阻攔。

“少爺,老爺說了,讓您不要跟江小姐玩,馬上回家。”其中一個護衛一邊跟著馬車跑一邊勸道。

“你們回去跟爹說,我拜了師父就回來。”王屠鈄小鞭子揮得飛快,馬車瞬間衝出去好遠,護衛們怕回去被罰,也施展輕功快速跟上。

“少爺,老爺讓您回去!”護衛們在後麵追著。

“快點!”江鈴月在車裏催促道。

江屠鈄的馬鞭越抽越快,沒一會兒馬車進到集市,一瞬間整條街上雞飛狗跳,人仰馬翻的,不少人在馬車後麵大罵。

“誰呀!馬趕得那麽快急著去投胎嗎?”一個差點被撞的大漢對著遠去的馬車大罵一聲。

旁邊的人連忙拉住他說:“你小聲一點,那是王家的小少爺。”

“王家少爺又如何了?”大漢不解。

“王少爺是沒啥,關鍵是他駕駛的馬車裏坐著的人,那可是江家小姐。”小販攤主繼續提醒他道,“自從十二年前除魔大戰慕白楓身死,江秋水和其他幾大門派瓜分了神劍山莊的九把神劍,當上了武林盟主號令天下後,誰也不敢惹江家的人。”

“江家,就是那個江盟主家?”大漢了然地思忖了一會兒,繼續問道,“我聽說那慕白楓的妻子江宴娣臨死反撲,江盟主的女兒被她下了毒蠱,每年中秋夜都會毒發,據說活不過十六歲,是不是真的?”

小販攤主點點頭道:“整個芙蓉城誰不知道江盟主愛女如命啊。”

“就剛才馬車上那個?”外地大漢指著遠去的馬車問。

小攤主哎了一聲,一副你個外地人什麽都不懂的架勢道:“不是,中蠱的是江盟主的大女兒江桑榆,以前還在我這攤上買過東西,小姑娘長得花容月貌又大方得體,聽說還是個武學奇才,深得江盟主真傳。可惜啊就是命不好,剛出生就遇上禍事,江家找遍了全武林的名醫,都解不了她身上的蠱毒,說她都活不到十六歲。”

“那剛才那個是?”

“那個……”小販眼裏帶上了一絲輕蔑,“那是小妾生的,江盟主也是因為膝下無子,大女兒又中了蠱,怕以後無人養老這才抬舉了她當了正牌小姐,聽說寶貝得很,連武都舍不得讓她學,生怕她磕著碰著。可惜啊,妾生的就是妾生的,那是一個不學無術的混世魔王,幹啥啥不會,吃啥啥不剩的。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一言激起千層浪,這話立刻在人群中引起了極大的共鳴。

“這位兄台說的一點都沒錯,老天爺著實太不公平。”

“唉,都怪那江宴娣太過狠毒,就算下毒也不換個人下。”

“要是中那血蠱的是那江二小姐就好了,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都惋惜江大小姐的紅顏薄命,恨不得讓江二小姐以身替之。

馬車跑了小半天,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月亮也掛上了樹梢,江鈴月看著天上的月亮,想著為了甩開護衛她和土豆躲躲藏藏地出城,連晚飯都沒吃,就有點餓了。

“哎,土豆,你看天上的月亮像不像被咬了一口的月餅?還是蛋黃蓮蓉的。”江鈴月說。

“你就知道吃,我看像五仁的。”王屠鈄瞅了一眼月亮隨意地道。

“才不是,就是蛋黃蓮蓉的。”江鈴月呸了一口道,“唉,我今天在學堂作了一首月亮的詩,可不錯了,你想聽嗎?”

“不想。”王屠鈄連忙搖頭。

開玩笑,江鈴月作的詩,那能聽嗎?肯定前言不搭後語,氣死老夫子的,他才不要汙了耳朵。

可眼見著江鈴月一副詩興大發的樣子,王屠鈄連忙轉移了話題:“你看到月亮就知道想著吃,你咋不想著中秋節就快到了,你姐又要發病了呢?你這當妹妹的也不為她操操心。”

聽他提起江桑榆,江鈴月頓時覺得月光都暗淡了:“我擔心有什麽用,這蠱毒又不是我能解的。

以前她姐發作的時候,她還會去看望,可是每次都被江夫人攔在了門外。江夫人說是怕江桑榆發病時的樣子嚇到她。

江鈴月知道自己隻是個妾生子,若不是姐姐身子不好,蠱毒難解,爹和主母根本不會重視她。

隻是被太重視了也挺煩惱的,就像爹明明是武林盟主,武藝高強,可從不許她習武,就怕她磕著碰著有什麽危險。而主母對她也非常好,哪怕她吃壞個肚子,都緊張得不行,生怕江家就此絕後了。

起初她覺得這樣挺好的,日子過得快活,無憂無慮的。

可是人啊,就怕對比。

她姐姐江桑榆為了壓製體內的蠱蟲,自小就有父親教導武藝,苦修內功,十二歲就上了江湖高手榜前二十,是百年間少有的習武天才。

但凡有人提起江家的兩位小姐,對姐姐就是惋惜,悲憐,對她就是直搖頭,一臉的瞧不上。

小時候江鈴月還不覺得有什麽,漸漸長大後,她就有些不服氣了,她隻是沒學武好嗎?她要是學起來肯定不比姐姐差!畢竟她也是江秋水的女兒啊。

然而每次她一提出想學武,就會遭到爹爹的嗬斥。大家都說這是父親太過疼愛她,舍不得她吃習武的苦,唯獨王屠鈄不以為然。他覺得這是江秋水看出了江鈴月草包的本質,覺得她學不會,教也是浪費時間。

江秋水越不讓江鈴月練武,江鈴月就越想練武,所以她便跟王屠鈄攪和在了一起,兩個人沒事就找武林上的那些高手拜師學藝。

馬車在夜色中顛顛撞撞行駛著,車裏的蜜餞早就吃完了,江鈴月不耐煩地掀開簾子,坐到了王屠鈄的身旁,看著四周的景色,蹙著眉頭問:“土豆啊!咱們這是要去哪裏啊?這路咋越走越偏啊!你不會是想把我賣了吧?”

王屠鈄鄙夷地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賣你能值幾個錢?你不是想拜師嗎?前麵琅琊山上的破廟裏來了個瞎眼和尚,聽聞他武功很高,怪異無比。你想他那麽落魄,窮得都住破廟了,肯定比以前那些江湖人士好商量,咱們多給點錢,給他好吃好住,讓他教我們武功,你我不就有師父了嗎?”

“你這消息哪兒來的啊!芙蓉城來新高手了,我怎麽沒聽我爹說起過。你別又被人騙了吧?”

江鈴月懷疑道。“真的,比真金還真。大豐鏢局知道不,經常給我爹走貨的。前天走貨,他們經過這座山的時候,正好看到十多個黑衣人圍攻那瞎眼和尚。鏢局的人本想救那和尚一把,哪知道那和尚武功高得很,幾下就把所有人都給殺了。那些鏢師就怕連累自己,連臉都不敢露。後來回來他們就跟我爹說了這個事,正好被我聽到,我就趕緊偷溜出來接你了。”

“那敢情好!話說,那你帶錢了沒有?”江鈴月伸手捶了王屠鈄一把。

王屠鈄得意地一笑,拍了拍身上沉重的腰包:“你說呢!”

江鈴月高興地抱了王屠鈄一下:“土豆,還是你靠譜。”

王屠鈄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從江鈴月的懷裏掙脫開來,別扭地道:“男女有別,就算咱們玩得好,你也別老占我便宜。”

“哼,誰稀罕!”江鈴月朝他翻了個大白眼,扭頭又進了馬車。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前方的路越來越偏僻,一陣寒風吹來,王屠鈄有些害怕地打了個哆嗦,生怕黑林中躥出什麽凶猛野獸來。

作為朋友,他對江鈴月可謂是仁至義盡了。

往前又走了一會兒,天徹底黑了下來。一層濃霧籠罩在琅琊山頭,遮住了星月,擾人視線。

江鈴月抱著王屠鈄的手臂四下張望了番,認道:“土豆,這四周看起來怪嚇人的,走到現在都不見那破廟影子,要不咱們回去吧。”

王屠鈄這會也怕得很,要不是怕江鈴月笑他是膽小鬼,他早就調轉車頭往回趕了,所以聽到江鈴月這麽說,他當即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回去吧回去吧,趕明兒多喊點人再來。”

說完,他就將馬車調轉了個方向,雙手緊緊地攥著韁繩,望著底下的路,卻不敢吆喝馬往下走。

江鈴月順著他的視線往下望去,心也涼了大半截。

他們走的是山路,這會兒從上往下望去,隻能看到一道又黑又狹長的陡坡,深不見底的那種,若馬兒一個沒看準,踩空了,他們摔下去的話,估計連渣都不會剩。

江鈴月吞了吞口水,小手大力地在王屠鈄背後拍了幾下,壯著膽子大聲說:“這都走這麽遠了,眼看就到頂了,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你說是吧,土豆?”

“是吧。”王屠鈄冒著冷汗幹笑,心裏那叫一個懊悔,他這是犯什麽傻帶著江鈴月大晚上的跑這兒來冒險,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事已至此,兩個人後悔也沒用,隻得咬著牙繼續往山上走。

所幸天不亡他們,往前走了沒一會兒,他們就看到黑暗中隱隱燃著的一處火光。

那破廟的黑色屋頂在迷霧中若隱若現,像一個怪物張著碩大的口子就等著他們往裏鑽。

遠處突然傳來一道劇烈的咳嗽聲,然後是有人吐濃痰的聲音。

江鈴月大喜,激動地抓著王屠鈄的衣袖:“定是那個老和尚。”

王屠鈄認同,趕緊攥緊馬鞭,趕著馬兒,朝前方的廟影衝去。

離得越近,在火光的照耀下,破廟影子就越清晰。

一路趕至廟門,王屠鈄喝住馬車,江鈴月率先跳了下來,剛要伸手推門,一道淩厲的掌風驟地打向門板。

王屠鈄見狀,連忙拉著江鈴月往後躲去,但身子還是被那風打到,兩個人一同滾到了遠處的草堆裏。

“疼死小爺了!”王屠鈄痛叫一聲,忽而摸得身下一軟,連忙低下頭去,就見江鈴月被他壓在草堆裏,頭朝地,嘴啃泥,屁股對著他,一臉的生無可戀。

王屠鈄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看了看江鈴月,連忙滾到了一旁,伸手將江鈴月從草堆裏提了起來,胡亂地幫她把身上的雜草拍幹淨,身體放正,雙手舉在空中,忙著安撫:“鈴月你看啊,哥比你大幾歲,就算想吃豆腐也不會挑你下手,所以我不是故意的,你能原諒我嗎?”

江鈴月陰惻惻地看他,嘴裏就落了一個字:“滾!”

王屠鈄委屈地噘著嘴,拿左手切右手,表情那叫一個痛心疾首。

江鈴月懶得理他,走出草叢,一瘸一拐地朝廟門走去。

等她拜了師,學了武功,她第一件事就把王屠鈄的雙手給剁下來做土豆泥。

鑒於剛剛的經驗,江鈴月這次學聰明了,她在離廟門幾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偷偷往裏看。

剛要清清嗓子,跟她未來師父打招呼,就聽得裏麵的人厲聲大喝一聲:“誰?”

江鈴月正準備自報姓名,忽然屋頂上傳來兩道嬌媚陰邪的笑聲。

“老和尚,眼睛瞎耳朵倒靈得很!”

兩個人影驟然從空中飛了下來,落在破廟的院子中。

是兩個看上去頗有韻味的年輕女人,她們身上穿著輕薄的黑色衣裙,佩戴著古怪的飾品,打扮得不像中原人士。

**在外的皮膚上都有著詭異的刺青,一個人的刺青在腰間,是條蛇,那條蛇圍住了她整個腰。另一個人的後背上,文著一隻大蜘蛛。

江鈴月直覺不妙,趕忙將自己藏在廟門後麵。

王屠鈄跟了上來,剛要開口問她怎麽了,就見江鈴月對著他比了個閉嘴的手勢,他內心了然,連忙輕手輕腳地湊到江鈴月的身旁,跟著她一道躲在門後,偷看院內的景象。

廟裏兩個妖女帶著魅惑的笑容,輕巧地朝著廟內靜坐運氣的和尚走了過去。

“老和尚,看來上次來的人將你傷得不輕,這樣吧,隻要你乖乖把手上的東西交出來,免得我們兩姐妹動手,我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一點,不然一會兒你想死也死不得了!”

說話的是那個腰上文著蛇的女子,她聲音媚得很,又似乎帶著某種功力。王屠鈄光聽著就感覺渾身皮膚像被火燒了一樣,燙得很。

“這是魅聲,她們是五毒邪女。”江鈴月心道,她雖不會武功,但畢竟出生武林世家,對江湖上的那些名人軼事知道不少。

看王屠鈄越來越難受,江鈴月連忙用手給他捂住了耳朵。

五毒邪女的魅聲隻對男的有用,對女的無效。

廟內的那老和尚自然也猜出了那兩個人的身份,當即冷嗬一聲,合在一起的雙手張開,朝圍在身旁的兩女子分別拍去。

“真沒想到他們連妖女都敢用上了,堂堂朝……”

老和尚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他伸手捂住了喉嚨,嘴裏噴出一大口鮮血來,然後整個人像被抽幹了力氣一樣,倒在了地上。

兩妖女避開了他的掌風,皆退到了院子裏,見老和尚那樣,頓時忍不住狂笑起來。

“老和尚,誰不知你的金剛掌厲害,所以現身之前,我就已經在你喝的茶碗裏下了蠱毒,怎麽樣,千機蛛的滋味好受嗎?是不是感覺身體裏有無數蟲子在撕咬你的五髒六腑?你若想好受一些,就趕緊把那東西交出來。”這次說話的是那個後背紋蜘蛛的女人。

“癡人說夢!”老和尚又吐了一口鮮血,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坐了起來,手指飛快地在點住兩臂上的幾個穴位,抑製住蠱毒,隨即朝那兩女子飛了過去。

“找死!”兩個女子臉色猛地大變,合力與那老和尚打鬥起來。

院內頓時一陣激鬥,王屠鈄拉著江鈴月的衣袖,示意她快走。

看裏麵的情形,就算那老和尚打得贏那兩個毒女子,也未必有命挨過那個毒蠱。千機蛛的毒除了五毒邪女跟藥王穀的人,其他人誰也解不了。

若老和尚打不過,就那兩個女子的歹毒樣,鐵定不會放過他們倆的。回頭也給他們下毒蠱,那可就完了。

江鈴月明白王屠鈄的意思,連忙點點頭,跟在王屠鈄的後麵悄悄撤退,雖然有些對不起那老和尚,但這師父還沒拜呢,他倆跟那老和尚等於非親非故,他是死是活都跟他們沒關係。再說,她就算想幫忙也沒本事啊!趕緊回去找她爹來,說不定還能救上一救。

兩個人彎著腰,悄悄摸摸一步步往後撤退著,可夜色太黑,王屠鈄一腳踩到一個破瓦片上,發出“格拉”一聲。

“誰?出來!”細微的聲音,瞬間引起廟內兩個妖女的注意,一人抬手,一串暗器就飛過來。

江鈴月和王屠鈄連忙趴下躲過,江鈴月知道被發現了一定跑不了,想也沒想地扯過王屠鈄裝滿金元寶的錢袋,將他一把推到樹林裏,自己衝了出去,連滾帶爬地跪在兩個妖女麵前,恨不得抱著她們大腿求饒:“兩位仙女姐姐饒命啊!”

“饒命?今天出現在這裏!隻能算你命不好!”那妖女似乎沒想放過江鈴月,抬起手來就想攻擊。

“別別別,有事好商量,我隻是路過而已啊,我什麽都沒聽到,什麽都沒看到啊。”江鈴月連忙說道,“我這有些銀兩,你們看看可夠買我性命?若仙女姐姐們覺得不夠,我可以給你們打欠條,明日你們下山,找我爹要去,我爹可有錢了!”

兩妖女震驚地看著她,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個打開的錢袋上,裏麵全是金元寶。

真沒想到這不起眼小丫頭竟是個土財主,可惜她們今天的目的可不隻是區區這點黃白之物。

那妖女扭著蠻腰,朝江鈴月走了過去,摸著她的小臉嬌笑著說:“錢我也要,命我也要。嗬嗬,沒想到今天運氣這麽好,還能抓到一個童女,回頭再抓個童男,湊成一對拿來練功再好不過了。”

江鈴月深吸了口氣,抬頭,一臉諂媚地看著那蛇女微笑:“仙女姐姐,我不是童女,我已經十二歲了,我不好用來練功的。”

江鈴月說完,一臉天真地眨巴了下大眼睛。

“好不好練,試試不就知道了。”說完一把勾住江鈴月的喉嚨。

江鈴月被勾得一陣窒息,手中的錢袋子掉在地上,裏麵的元寶滾了一地,她心裏那叫一個氣惱。沒想到這二人居然這麽貪心,拿了錢還要命!

“救……命……”江鈴月拚盡全力撕扯出兩個字來,再看向廟門,期盼著王屠鈄能不能講點義氣,想點辦法救救她。

剛才她好歹也挺身保護他了,雖然沒有成功,但是勇氣可嘉啊!就算他武功不行,把她的身份往外說一說,若她們知道她是江秋水的女兒,再有本事也不敢殺她。

別說她爹是武林盟主,就說她家那把鎮宅的蒼梧劍,隨便說給誰聽,都得畏懼幾分。要不是她被扼住了喉嚨,她都自己出來亮身份了,哪還用得著王屠鈄。

江鈴月往門外瞅了一會兒了,也不見有人進來。

不會是那小子自個跑路了吧!這樣也忒沒江湖道義了!

江鈴月心急如焚,再看那老和尚,躺在地上,蜷縮著身體痛苦掙紮了一番,後來就不動了,別說讓他說出東西在哪兒了,有沒有氣都是未知數。

蜘蛛女上前探了探那和尚的鼻息,回頭朝蛇女搖了搖頭。

江鈴月隻覺扼在喉嚨上的手又緊了幾分,暗叫一聲不好,這次不會是要完吧?

果然,蛇女將她用力地摔在地上,跟著蜘蛛女一道逼了上來,蹲在她的麵前。

“小妹妹,這破廟荒涼,你為何半夜一人前來?該不會認識這個老和尚吧?說吧,你跟他是什麽關係?他是不是把東西給你了?”蛇女從胸口取出一條小蛇,對著江鈴月逼問道。

那條蛇通體赤紅,雙眼呈金色,正朝江鈴月拚命地吐著信子。不用想就知道這蛇劇毒無比,咬上一口,幾秒就沒命了。

江鈴月深吸幾口氣,能說話了,趕緊對那兩個妖女道:“沒有沒有,誤會啊,美女姐姐們!我跟那老和尚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跟他不認識的,不信你們問山下人,我叫江鈴月,我爹是……”

還未說完,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悅耳的琴聲。

江鈴月隻覺得好聽,但見那兩妖女卻像利箭鑽耳一樣捂著耳朵,痛苦地慘叫起來。

“伽藍訣!來者何人?”蛇女痛問,回答她的隻有綿延不斷的琴音。

兩個人惱怒,一人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一人抽出一條長鞭,咬牙朝屋頂的琴音處飛身而去。

還未飛至屋頂,突然琴音大作,一把木琴自暗處飛出,將她倆擊落在地,隨即一道人影自天而降。

來人穿著一身玉白長衫,身材頎長,束著發,臉上戴著一麵青銅麵具,看不清模樣,但看他負在身後的那雙手就知那人年紀不大。

明明是名少年,卻有一雙比小姑娘還好看的手。

他落地時正好落在江鈴月身前,江鈴月躺在地上,正好能仰望到他的背影。

即使都看不到那人的樣貌,但光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清冽氣息來看,江鈴月就可以篤定這少年長得一定很好看。

別問她為什麽,要問就一句話,醜的人才不稀罕戴什麽麵具呢!

少年長袖一揮,那把木琴便飛入了懷中,少年抱著琴緩緩從重傷在地的兩名妖女身旁走過,來到了斷氣老和尚身邊,蹲下身,從衣袖中掏出一個布包來。

那布包上插著很多長細小針,少年隨手取了一根,伸手在老和尚的頭上摸了幾下,對準一個穴位快速狠絕地把針刺入了老和尚的頭顱中。

幾秒後,一口黑血從那老和尚的嘴中噴出,死掉的老和尚竟然再度睜開了眼,看到那人,眼光閃爍幾下,張著嘴似要說什麽。

白衣少年俯首朝和尚的嘴邊湊了過去。

江鈴月也沒看清那兩個妖女剛怎麽被打傷的,隻見那兩個妖女趴在地上竟被打得爬也爬不起來。

看老和尚又張了口,兩個妖女匍匐往前爬,想聽和尚說什麽,結果才爬了沒多少距離,就見那少年收了針從地上站了起來,眼神冰冷地看著她們。

在他身後的老和尚又一次斷了氣,這次應該是真死了。

兩個妖女看著那謫仙一般的少年,感覺到一股很強的殺氣,還未來得及開口求饒,兩枚銀針就飛快刺入了她們的太陽穴。

江鈴月都沒發現那少年何時出的手,那兩個妖女就已經倒在地上,死了。

江鈴月瞪大著眼睛看著朝自己逼近的白衣少年,驚懼地吞了吞口水,眼眸緊緊地盯著他的腳。

在他離她隻有一步之遙的時候,不等少年出手滅她口,她總結了上次的失策,已經先發製人,撲通一聲,熟能生巧地朝那少年跪了下去。

江鈴月身子前傾,一把用力地抱住少年的腿,閉著眼號啕大哭起來:“少俠饒命,小女江鈴月,家住山下的芙蓉城,家父是武林盟主江秋水,不小心誤入此地,既不認識那老和尚,又不認識那兩個妖女,求少俠開恩,饒我一命,他日我就算是做牛做馬也定會報答少俠您的不殺之恩。”

這場景若被江秋水見到,估計又得氣個半死。堂堂武林盟主,竟然生了個這麽沒骨氣的女兒,說出去又是個笑話了。

不過這裏除了這少年跟她外就隻剩下死人了,所以江鈴月沒覺得有啥好丟臉的。

她哭了一會兒,見頭頂上沒聲音傳來,偷偷睜開一隻眼睛,朝上瞄了瞄,結果正對上少年那雙深邃的眼眸。

他也在看她。

江鈴月內心驚了一把,想要繼續幹號,可在他那樣清冷的目光下,她居然有些拘束起來,怎麽也不好意思發出那殺豬般的哭號聲了。

她就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一雙眼睛,幹淨清澈,又像漩渦一般吸引著人。

失神間,她忽聽得那人淡淡地朝她道:“鬆手。”

這是他出現後說的第一句話,這聲音,也忒好聽了。

手好看,氣質也好,聲音又好聽,不用說了,肯定是個好看的小哥哥。

每年武林大會都在他們江家舉行,江鈴月從小就看遍了江湖中各色各樣的男子,可謂是閱男無數。不用說了,眼前這位少年鐵定風華絕代,驚為天人。

想到這兒,她忍不住有些手癢,想摘他的麵具看看他的樣子。

但看他方才殺人的果斷樣,江鈴月又有點膽怯。

那話本裏老寫越是長得好看的人,性格越古怪。萬一那小哥哥不喜歡別人看他的樣子,她一個手賤得罪了他,他要殺她出氣怎麽辦。

江鈴月想了想,還是決定打消自己那愚蠢的念頭,抱著少年雙腿的小手在他的腿肚上捏了兩把,過了下手癮。

男人臉上的麵具頓時有裂開的痕跡,縱使他再好的脾氣都被她給磨沒了。

這小姑娘到底哪冒出來的,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你到底還想不想回家了?”少年忍不住拔高音量,冷聲問江鈴月。

江鈴月“啊”了一聲,抬頭呆呆地望著他:“你不殺我,還要送我回家?”

少年懶得回她,彎下腰,用力掰開她攥著他腿的手,像抓小雞一般將她從地上拎起,飛身離開了破廟。

那少年輕功了得,一會兒就帶著江鈴月飛出了幾十丈遠。

江鈴月本想找下王屠鈄,可這夜黑得厲害,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莫說人了。

離廟的時候,她看到他們來時駕駛的馬車沒了,料想定是王屠鈄那膽小鬼駕著車先跑了,便打消了尋找的念頭,心裏默默地將王屠鈄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然後繼續在風中飄搖。

為什麽說是飄,還不是那白衣少年把她當成了毒物,不願抱著她走,非得單手拎著她,這是欺負她身材瘦小好拎是吧?

也虧得她衣服質量好,怎麽拎都拎不壞,不然像剛才那樣他拎著她踩著樹飛,一旦衣服被抓破,她就直接從天上掉下來了。

也不知道底下是平地還是什麽,萬一她倒黴掉進了河流山穀裏,還不知道有沒有命活呢。

她越想就越覺得委屈,再看那少年背上背著的那把木琴,她心裏那叫一個來火。

想不到她堂堂江家二小姐,所受的待遇竟然比不上一把破琴。早知道這樣,她還不如不跟這少年走呢,留在那破廟裏都比現在被拎著走強。

反正廟裏的人都死了,她這麽晚不回家,江家定會派人來尋她,她完全不用擔心回不了家。

懊悔間,江鈴月感覺那少年拎著她下了地,她手往下一摸,都能碰到地上的雜草。她稍微鬆了口氣,起碼不用再擔心衣服破了摔死了。

又往前飄了一會兒,前麵黑暗處有塊隆起,像是個小土坡,眼看就要撞到她的臉了,江鈴月連忙尖叫起來:“有坡!”

拎著她的那個人立刻停止疾走,雙腳輕輕一躍,拎著她飛過了那坡。

虛驚一場,江鈴月的小臉跟夜色一樣的黑,她終於忍不住地朝那少年抗議道:“這位少俠,你能不能把我放下來,我可以自己走的。”

她心情不好,語氣聽起來很是不善。

少年低頭看了她一眼,藏在麵具後麵的臉看不到表情,隻是淡淡出聲:“到了。”

“到了?”江鈴月驚訝道,心想到哪了啊?這離山下還遠著呢!

少年鬆開抓著她的手,沒回她。

雙腳終於踩到地了,江鈴月心裏一陣高興,然而還沒高興幾秒,她就看到了眼前冒著幽幽鬼火的墳堆。

黑夜裏,十幾個木牌歪歪斜斜地插在一個個土堆上,遠遠望去,像一個個佝僂著腰的鬼影子。

江鈴月頓時白了臉,雙腳朝身旁的少年挪了過去,躲在了他的身後,揪住他的衣袍,顫巍巍地說:“少俠,這大半夜的你帶我來墳地做什麽?不會是想把我就地埋了吧?你可別啊!剛才是我一時激動,說話聲大了點,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別跟我計較!死在這裏很慘的,荒郊野嶺的,連個上墳的人都沒有!我家裏人還在等我回家,我爹他很疼我的,你放我回去,他一定會好好感謝你的。”

江鈴月越說雙腿越抖,說到最後,差點又要朝那少年跪下來。

那白衣少年被她吵得耳朵疼,伸出一手將她拽到身前,頗有些無力地解釋說:“我不殺無辜之人,你去把第二排第三個墳給挖了,將裏麵的東西取出來。”

聽到他說不殺自己,江鈴月瞬間安靜了下來。

她看了看前方那片鬼火飄**的墳地,又看了看自己水蔥一樣的雙手,咧著嘴,抬頭朝那少年賣萌耍賴道:“少俠,你不會是讓我這樣一個活潑可愛聰明乖巧的小女孩半夜徒手挖墳吧?”

難道要他來挖?

江鈴月看著少年絕世天人的風姿,潔白華貴的衣服,寬大的衣袖裏露出白玉石一般白皙纖長的手指,讓他自己去挖好像也不太合適。江鈴月怎麽可能看得這麽漂亮的小哥哥沾染塵土呢!

這種體力活,還是讓她來吧!

但是……

“不行,不行,少俠,半夜刨人家墳不好的,不吉利!”江鈴月剛往前走了幾步,想想自己看的那些鬼故事,連忙搖搖頭退了回來,瘦小的身子抖了抖。

那少年不動聲色:“你怕什麽?你有膽晚上來爬山,還沒膽挖個墳嗎?”

“爬山是為了看風景,這挖墳……萬一挖到鬼怎麽辦?”江鈴月越說越小聲,警惕地四處看看,生怕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有沒有鬼我不知道,不過……”少年冷聲道,“十裏外有馬蹄聲逼近,琅琊山素來人跡罕至,這麽晚有人上山,多半是來尋那五毒邪女的,我左手受了傷,現在需要逼毒療傷,不然一會兒遇上了,你沒被鬼害死,也定會被人害死。”

“你受傷了?”他說他左手受傷了,她怎麽沒發現,明明剛才偷看了一眼他的手,還覺得挺好看的呢。

這時,江鈴月再湊過頭去仔細一看,隻見那少年整隻左手都變成了絳紫色,手麵上血管暴起,看上去很是猙獰可怕。

左手的虎口處隱隱可見兩個細小的黑洞,像是蟲咬的,又像是……

“你被那條赤蛇咬了!”江鈴月恍然道。

少年沒有反駁。

“完了,那是西域最毒的蛇,叫紅蓮,被咬到的人都活不過一炷香。你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剛才你帶我飛那麽久,用了不少內力,這會毒血早已經流竄至全身了,神仙都救不了你了。我看這墳就不用挖了,反正東西拿出來,你也沒法活著帶走了。”江鈴月麵露哀戚地說道,心中甚是惋惜。

“讓你挖你就挖!”少年的耐心似乎已經耗盡。

江鈴月連連點頭:“好好好,我挖我挖行了吧。”

江鈴月一邊挖一邊偷偷地看著正在運功療傷的少年,心想果真是天妒英才,難得這少年有如此仙姿,沒想到這麽早就要死了。她還沒見過他長什麽樣呢,回頭等他死了她一定要掀了他麵具看看,到底有沒有她想象的那般好看。

可惜,就算好看也不過是一具屍體罷了!江鈴月搖搖頭,惋惜地歎了口氣。

老和尚死之前在那少年耳邊悄悄說的話,江鈴月心想著墳包裏埋的應該就是那兩個妖女跟老和尚搶的東西,頓時手上刨土的動作麻利了許多。

到底是什麽東西這麽多人不要命也要搶?難道是什麽絕世武功秘籍?還是能起死回生,長命百歲的靈丹妙藥?又或是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不管是什麽,肯定是好東西!

少年靜靜地立在一旁,一邊看著江鈴月挖墳,一邊用內力逼出了左手上的銀針。

五毒蛇姬養的那條西域小蛇果然毒得很,若非他及時吃下解百毒的通淋丸,又用銀針封住左手的幾大穴位,他恐怕早已性命不保。

少年的眉頭皺了皺,那頭江鈴月才不管他心裏想什麽,哼哧哼哧挖了一會兒,不見任何東西,這竟是個空墳。

沒挖到屍體,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當她懷疑這少年是在戲弄她時,手中的樹枝似是抵到了什麽東西。

江鈴月內心一喜,顧不得嫌髒,直接將手中那根軟綿綿的樹枝扔在了地上,用手刨開鬆動的泥土,挖出一個巴掌大的金絲錦囊來。

看這錦囊的大小肯定不是什麽神兵利器了,武功秘籍也不像,根本裝不下,八成是仙藥。

江鈴月都快激動哭了,她苦命的姐姐終於有救了。

她上手捏了下那錦囊就發現有點不對了,怎麽硬硬的,長長的,不太像丹藥啊?

江鈴月疑惑地看著錦囊,剛要伸手拆開看裏麵到底是什麽東西,突然黑暗中伸過來一隻手,閃電般將錦囊從她手裏搶走了。

她本能地驚了一把,那白衣少年又一次出現在她眼前。

少年手一揮,依然拎著她的腰帶,將她拎離那墳堆。

江鈴月一臉幽怨地看著被少年藏進衣服裏的錦囊,這一次真的想哭了。

“你怎麽還沒死啊?”江鈴月很是失望地問。

“怎麽,你很失望?”少年垂眸白了她一眼。

“沒有沒有,我是擔心你。”

“嗬。”少年冷笑一下,心裏一百個不信。見過沒良心的,但沒見過這麽沒良心的,他好歹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

眼下不是跟她計較的時候,耳邊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少年深色一冷,拎著江鈴月直接飛到了墳堆旁的大樹上。

江鈴月還想說話,被他伸手捂住了嘴。

“別出聲,有人來了。”少年低聲道。

不一會兒,黑暗中衝出來十幾個穿錦衣,戴黑帽的男人,他們皆騎著高大的駿馬,正風風火火地朝山上破廟的方向趕去。

經過墳堆的時候,為首的人率先勒住馬,其餘的人也跟著停了下來。

“剛剛明明聽見有人聲,你們幾個去看看,不管什麽人抓了再說,其他人繼續跟我走。”

首領說完,五六個人被留了下來,那些人打著火把,四下張望著,慢慢朝墳堆的方向走去。

“墳堆裏有腳印,這個墳剛被人挖過,這附近的確有人。”一人指著江鈴月剛挖的那座空墳說道。

江鈴月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除了盜墓者,誰會大半夜來這挖墳。”有人奇怪道。

大人?江鈴月蹙眉,看那些人的穿衣打扮,不像是江湖人,他們的衣服上都繡著飛魚圖案,像是朝廷裏的錦衣衛。

奇怪了,錦衣衛為什麽會來這琅琊山呢?

江鈴月疑惑,抬頭看向身旁的少年。

隻見那少年依舊一副淡漠的模樣,好像現今發生的一切都跟他毫無關係。

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他跟廟裏死去的老和尚是何關係?那個錦囊裏到底藏了什麽?

江鈴月腦子裏一堆的疑問,目光落在少年微微敞開的衣領上。

那錦囊剛才就被他從這裏塞進了懷裏。

江鈴月沒有多想,鬼使神差地朝那少年的衣領伸了過去,一路暢通無阻,她直接摸到了對方堅硬的胸膛,暗自體會那甚好的手感時,忽覺頭頂涼颼颼的,抬眼正好對上少年那雙冰冷的眼眸。

她略感尷尬地朝那少年笑了笑,那少年竟然也對她揚了揚嘴角。

江鈴月有片刻愣怔,未等她回過神來,她就被人一把從樹上推了下去,正好摔在那幾個錦衣衛麵前。

“誰?”一聲厲嗬,眼前幾道寒光閃過,幾把大刀齊刷刷地橫在了江鈴月脖子前,她隻要稍一動,大概即刻就要人頭落地。

江鈴月舉著雙手投降,小腿軟得很,根本沒力氣從地上爬起來。

“是個女娃娃!”其中一人道。

移開了手中的刀,那人蹲下身來,粗糙的手指捏住江鈴月的小臉,細細地打量一會兒,嗓音粗啞地問:“那墓是你挖的?”

江鈴月脖子上還橫著幾把刀,不敢搖頭也不敢點頭,隻得眨巴兩下眼睛,算是承認了。

捏她臉的大漢放開她,朝其他幾人示意了下,那些人都把刀挪了開來,一臉威嚴地看著江鈴月。

“我們問什麽,你答什麽,不得有任何隱瞞,不然小命難保知道嗎?”那大漢盯著她繼續道。

這一次,江鈴月把頭點得飛快。

大漢瞥了眼她那雙還粘著泥土的手,神情嚴峻:“你是盜墓賊?”

江鈴月猛地搖頭。

那人蹙起眉頭,狐疑道:“你不是盜墓賊,為何大晚上來這挖墳?這墳裏是藏有什麽東西?這裏就你一個人?可還有同夥在旁?”

江鈴月本想點頭,說她同夥就在旁邊那棵大樹上。既然他對她不仁,也休怪她對他不義。

可轉念一想,樹上那人都中毒了,那些錦衣衛又是衝著山上那破廟去的,萬一他們也是來找那所謂的東西的,兩方人打起來,少年一死,她不就又成了重點審問對象了嗎?

聽說那些當官的審起人來手段極其殘忍,什麽酷刑都敢用,光想想都瘮得慌,她可不想命喪在這破山上。

反正他把她踢了下來,她還是隨便找個理由蒙混過去,早點脫身吧。回頭等她跑了,讓那混蛋毒發身亡,她連墳都不給他挖,誰叫他過河拆橋,暗算她。真是氣死她了!

她說得有聲有色,仿佛真的一般。旁邊幾個錦衣衛聽著都不禁起了雞皮疙瘩。

問話的那個人沒吭聲,隻是一把將江鈴月從地上拽起,手指快速地摸向她身上的幾大穴位。

江鈴月嚇得哇哇直叫,眼神求救地看向旁邊的大樹。

一陣陰風吹過,那樹影晃動了一下,一道影子極快地從那樹上飛出,不見了。

那王八羔子竟然扔下她跑了。

江鈴月心中一陣絕望,抓她的那人忽然停下手來,看著她沉吟道:“這小姑娘沒武功,想必真是誤入此地的。不管了,先抓起來再說,她既知道那瞎眼和尚,說不定還知道其他什麽。大人說了,寧可錯抓也不可錯放!”

說完,其他幾個人上前,按住了江鈴月。

江鈴月心如死灰,也懶得掙紮了。剛出虎口又入狼穴,今晚真是忒刺激了。

欲哭無淚之時,那幾人綁著她就要上馬。突然,一道劍光從前方的黑暗處以雷霆之勢朝他們刺來。

“放開我兒!”

怒吼聲起,江鈴月大喜,朝來人大喊一聲:“爹爹救我!”

這下不用她說她爹就來了!還是爹爹靠譜!

她看著來人的方向,完全忘記了今晚為了保自己狗命,把家裏財物許諾出去多少。

江秋水飛身而來,一道掌風劈開了挾持江鈴月的兩個錦衣衛,將江鈴月搶到自己懷中。

“爹!”江鈴月開心地喚了一聲,滿眼的儒慕之情。

“來者何人?”為首的錦衣衛大漢青著臉喝道。

暗處刹那間飛出八個執劍男子,他們身上穿著清一色的朱紅色布衫,頭頂綁著黑色布巾,衣服胸前都繡著個“江”字。

“錢塘江家。”八個人齊聲道,擺好劍陣,將那幾個錦衣衛團團圍住。

江秋水單手抱著江鈴月,另一隻手一揮,一道強大內力,將剛射出去的佩劍給吸了回來。

“原來是江盟主,鄙人錢坤,這些都是我的兄弟,我們是錦衣衛指揮使唐大人的手下,奉命來這琅琊山辦差,沒想到在這兒遇到了江盟主。原來這位姑娘是江盟主家的千金,多有得罪,請江盟主見諒。”見對方來勢洶洶,為首的錦衣衛大漢收起了手中的刀,笑吟吟地跟江秋水套近乎道。

江秋水話雖說得客氣,可語氣聽起來有些生冷。

錢坤他們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已然有數。

朝廷與江湖素來井水不犯河水,若非事出有因,他們這群錦衣衛也不會千裏迢迢從京都來這琅琊山。

江湖人皆心高氣傲,不愛被管束,在他們眼裏,沒有皇權律法,身份尊卑,隻有以武力服人。惹毛了他們,誰管你是什麽身份,地位如何,照殺不誤。

“江盟主失禮了,江小姐受驚。都是一場誤會。”錢大人先賠禮,畢竟他們一隊人也不夠江秋水一劍砍掉的。

“將軍府失竊,有線索說賊人就藏匿於此山之中。我們奉了唐大人的命前來琅琊山尋人,循著線索追蹤到此地,聽到有人聲,楊千戶留了我們幾個下來查探,正好發現令千金在此挖墳,舉止詭異。因為令千金沒有向我們表明身份,所以我們才有所得罪。”錢坤如實地向江秋水說了事情經過。

江秋水聽完,看向身後的江鈴月:“錢大人說的是真的?”

江鈴月點頭,不安地摸著自己摔疼的屁股瓣,幽幽地回:“差不多吧。”

看她一副沒出息的樣子,江秋水就氣不打一處來,當即沒好氣地朝她嗬斥道:“我讓你在私塾讀書,你竟然給我逃課跑到這琅琊山挖墳?你是嫌我命長,存心要氣死我!屠鈄呢?他人呢,是不是又是他帶你過來的!”

看江秋水發火,江鈴月還是有點怕的,整個人像被霜打壞的茄子一下子蔫了下來,連話都不敢說。

她就怕一說錯,惹她爹更生氣。

別看江秋水在外人麵前護她護得緊,回到家總少不了給她一頓苦頭吃。

見她耷拉著小腦殼,可憐兮兮的,錢坤幫忙解釋道:“江盟主莫動怒,江小姐說她與令兄聽聞這山上來了個武功很高的和尚,想來拜師學藝來著。但半路與令兄走散了,她又年紀小,心性不穩,被邪祟勾上了,這才跑到此地挖墳的。”

“所以她跟你說她挖墳是撞邪了?”江秋水一臉神奇地看著錢坤,這種話他竟然都信!

江鈴月撞邪,她自己就是個邪祟,能撞什麽邪!

“難道不是嗎?”錢坤咧著嘴問。

江秋水虎著臉瞪向江鈴月:“你說,為什麽挖墳?”

江鈴月抬眼看著她爹,背上一陣發毛。

就眼下她所聽到的信息來看,廟裏的那個瞎眼和尚應該就是去將軍府偷盜的賊,死了的兩個妖女要找的是將軍府被偷的東西。老和尚臨死之前跟少年說了悄悄話,之後少年就帶她來挖墳。可想而知,那錦囊裏藏著的就是將軍府失竊之物,而今那東西已經被少年拿走了。

雖說她爹是武林盟主,江湖中的人都要給江秋水一點麵子,可丟的東西定是貴重之物,不然朝廷也不會派這麽多人出來找,這事他爹都不一定兜得住。

江鈴月思來想去,為了早點擺脫此事,決定裝傻到底。

見她久久不吭聲,江秋水頓時更來火,伸手就要朝她打去:“還不快說出實情!”

江鈴月連忙避了開來,委屈得眼淚汪汪,小聲囁嚅:“爹,我……我說挖墳想要出恭你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