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舊案生疑(2)

“我可以拍照嗎?”徐木升放下檔案,喝了口咖啡。他有午睡的習慣,這個時間點特別需要提提神。

韓燁在徐木升看材料的這會兒功夫已經把糕點吃掉了大半。他想了想,點點頭,咽下手中那塊芒果布丁,囑咐道:“你知道規矩的,切記不要外傳!”

“放心,我又不是大嘴巴。不過你為什麽突然想到要給我看這個?我之前問過你具體是什麽情況,你那時都不肯告訴!”

“當時不肯告訴你,是因為案情涉及到省一級領導,根據相關規定必須嚴格保密。就算你家有萬貫家財,你在政府麵前也隻是一介平頭老百姓,知道得越少越好。我這是在保護你,你還不領情?”

韓燁這家夥就像是上輩子沒吃過甜食一樣,每次都是毫無形象的狼吞虎咽。說完這話,他又開始往嘴巴裏塞一塊芝士蛋糕。

徐木升也是沒吃午飯的人,趕緊搶過一塊榴蓮酥。“那你怎麽又突然不遵守規定了?”

韓燁吧唧吧唧嘴,灌了口茶。“因為我忽然感覺這事情可能有蹊蹺!”

“忽然”、“可能”,徐木升敏銳的捕捉到這兩個字眼,也就是說韓燁是突發性的意識到了這其中有問題,而且他自己並沒有把握。

“怎麽回事?”

“你知道我們當時為什麽認定王和民是畏罪自殺嗎?”

徐木升在檔案裏看到有王和民死亡的現場照片,他是在一間老舊的辦公室裏上吊而死的,但這不能說明什麽問題。不記得那本小說裏寫過,上吊是最容易偽造的,隻要勒死,吊起來,再處理好痕跡就行了。不過徐木升知道,警方也不會僅僅因為王和民吊死在他的辦公室就確認為是自殺,他們肯定還有其他依據,但檔案裏並沒有相關描述。

“他的死亡現場也形成了一個密室。” 韓燁這次倒是沒賣關子。

徐木升皺起眉頭,他知道韓燁表達是什麽意思。自己前不久剛剛證明李孝恩死亡的密室是偽造的,他肯定是因此聯想到王和民死亡的這間密室會不會也被人動過了手腳。

“你覺得也是偽造的?”

“我其實沒有任何證據,隻是懷疑,擔心。”韓燁把手伸向最後一塊芝士蛋糕。不過徐木升搶在他之前給拿了過去。“喂,你個年輕小夥子,能不能不這麽小氣?”

“我也沒吃飯。再說你吃得夠多了,不怕血糖高啊。繼續,繼續,說正事。應該是有專家勘察過現場吧,你為什麽還要懷疑?”

“要是所謂的專家靠譜的話,還有你徐木升大出風頭的機會嗎?”

“謝謝,我可從來不想出什麽風頭。我是被你拖下水的。”

韓燁嘿嘿笑。“老實說,一開始聽到趙向紅招供出王和民是幕後主使的時候,我是持懷疑態度的。可後來就聽說他畏罪自殺了,而且他們都非常肯定地說確定是自殺,再加上又查出他存在經濟問題,我就……”

“他們,是哪個他們?”

“你未來的老丈人、馮大海、二隊的王平,反正看過現場的人都這麽說。”

“那你又為什麽對王和民是幕後主使抱有懷疑?”

“喂,你能不能不問那麽多為什麽,有些情況三言兩語跟你講不清楚,你最好也別知道。我隻是希望你能幫我看看現場,看看有沒有做手腳的可能性。”

“過了快一年了,你們還保留著現場?”徐木升真心不信。

“沒有,不過房間的擺設都沒有變。反正是舊樓,平時也沒人用。下個月那棟樓就要拆了,往後再想看都看不到了。”

“那等下我就過去?”徐木升心想,不就是想讓自己去一趟公安廳嘛,何必說得這麽含蓄。

韓燁卻是擺擺手。“不行,不要讓人知道我找過你。更不能讓人知道我還在追究這件事情。”

“那你要我這麽辦?”

“明天你去找張朝暉,下班之後讓他帶你到廳裏來,我等你。”韓燁搶在徐木升之前把最後一份芒果布丁給吞了下去,站起身。“我要趕回去上班了,最好不要讓人知道我溜出來過。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徐木升能感覺到韓燁對此事真的很慎重。這種慎重已經超越了通常的謹慎。“你到底在防著誰?”

韓燁沒回答,拿起桌上的檔案。“拍好了?”

徐木升嗯了一聲。

他把檔案收進老板包裏。“我再強調一次,不要讓其他人看到,包括你的小女朋友。”

***

這一頓顯然沒有吃飽,徐木升出了花語咖啡又在街邊的麵攤拍下一碗刀削麵。跟韓燁聊過之後,他現在的心情不太好。雖然韓燁的擔憂更像是毫無依據的亂猜,可萬一被他言中了呢?那就意味著曾經策劃綁架若瑩的幕後黑手依舊在逍遙法外!

理智告訴徐木升,即便真的是這樣,這個人也應該不會再對若瑩出手了。當初策劃綁架若瑩隻是為了要挾秦江橋,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麽久,再對她下手沒有任何價值。何況他好不容易才金蟬脫殼逃過了內部調查,隻要不太傻,在往後很長一段時間裏要做的都應該是韜光養晦,而不是招惹是非。

然而道理雖然挺簡單的,徐木升卻還是不能徹底釋懷。隻要是和若瑩沾邊的事情,他都不允許有哪怕一點點風險。更何況往深了想,這個人既然能拿一位前公安廳長當替罪羊,他的手段和能量絕對超乎想象。天知道他是不是還在籌謀些什麽。也難怪韓燁會那般的謹小慎微。

走到街麵上,徐木升沒有打出租,而是緩步踱向公交車站。不記得是誰說過,天氣、光線都能對心情產生影響,越是抑鬱的時候越不應該把自己關在小黑屋裏。徐木升覺得當下的自己特別需要這初夏的明媚陽光,否則他能把公安廳裏認得的每一個人都腹黑一遍。

從仁慧路到天空苑恰好有一趟直達車,而且是適合觀光的雙層巴士。徐木升坐在二層的最後一排,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細讀起用手機翻拍的檔案。

王和民,1958年11月生人,18歲響應國家號召參軍入伍,退伍後被分配到公安係統,在派出所擔任普通警員。在八十年代的嚴打期間,他兩次立功被提拔為支隊長,從此青雲直上一步步走到江北省公安廳廳長的位置。2013年,他被查出嚴重的心髒病經曆了一次大手術,此後待在療養院的時間遠多於待在公安廳的時間。去年5月,經省委常委研究決定,王和民調任到省人大去擔任一個虛職,實際上就是讓他安心養病,等待正式退休。沒想到僅僅過了不到2個月,他就在公安廳的內部自查中暴露出與黑惡勢力有瓜葛,在自己的舊辦公室裏上吊自殺,可謂晚節不保。

檔案對王和民的生平事跡有著詳細的記錄。徐木升覺得,套用句時髦的話,這位也算是個心機BOY。

比如說,在找老婆這件事情上他的目的性就很強。他剛參加工作就交個了女朋友,據說已經發展到談婚論嫁的地步,都住在一起了。不過在當上支隊長以後,他立即就把這個女友給踹了,極其殷勤地去追求區裏某領導的女兒。睡了女孩又不負責,在那個保守的年代裏,這麽做的性質是很惡劣的。之前的女朋友鬧到派出所告他亂搞男女關係,領導找他談話,可他死活不同意複合,為這事情他還受到了處分。不過他的眼光的確很好,在他和區裏這位領導的千金結婚後不久,該領導又往上進了一個台階。他從派出所上調到市公安局這關鍵一步,正是得益於老丈人的大力提攜。

再比如說,王和民在跟領導搞關係方麵也特別有套路。新世紀初,房地產市場蓬勃發展,釘子戶是所有房地產公司都要麵對的難題。王和民那段時間在市局擔任一把手,對某公司拆遷的事情可謂是親力親為,最誇張的一次曾經組織兩百多基層民警到某城中村的拆遷戶家裏去做工作,愣是在兩周內就把全村人給清空了。而事情奇就奇在,紀委接到舉報後就此事進行調查,發現王和民既沒有拿該地產公司的好處,又沒有占拆遷補償款一分錢的便宜,他冠冕堂皇的說是為了確保重點項目建設工期才那麽做的,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多年以後才發現,省裏某落馬領導的小舅子是該地產公司大股東。而這位領導在公安廳領導換屆時推薦了王和民。

諸如以上這類案例在檔案裏還有很多。由於在做調查的時候王和民已經被證明存在經濟問題,調查人員自然是戴著有色眼鏡,甚至可以說是有色的高分辨率顯微鏡,把他過往經曆中的大事小情都被深挖了一遍,最終對他的定罪有涉黑、謀殺、瀆職、貪汙受賄、任人唯親、以權謀私、挪用公款、權錢交易、權色交易等等的一長串,足夠槍斃上好幾回。

徐木升把這一大篇看下來,覺得將王和民判斷成公安廳內部的黑社會保護傘是很有說服力的。王和民心機深,手腕多,下手狠,是個很可怕的官場老油條。可以想象,如果不是他後期身體扛不住了,放鬆了對權力的把控,秦江橋將不會得到機會來組織501掃黑風暴。 這也從另一個角度證明,自己這位未來嶽父也是個能夠忍辱負重的人物。想到這裏,徐木升更加堅定了自己不到公安廳工作的決心,和他們一比,自己顯得太耿直太天真,遲早會被人玩死。

可是不是就能說,韓燁這次是杞人憂天了呢?徐木升覺得也不盡然。王和民坐到公安廳長這個位置上,具體的事情自然不需要他自己親自動手,而交代下麵人辦事也都是單線聯係,幾乎不著痕跡。因此辦案人員主要是依據他的經濟情況以及其他人的證詞來對他進行定罪,缺少邏輯上能夠直接關聯的證據。

好比判定是王和民策劃綁架了秦若瑩,從頭到尾就隻有趙正紅單方麵的證詞。趙正紅供認,他在掃黑行動的頭一天晚上才收到通知,然後便急匆匆到療養院去向王和民匯報,王和民指示說必須想辦拖延時間給道上的兄弟轉移,讓他找幾個人去綁架秦江橋的家人,最好是秦若瑩。而辦案人員也從療養院方麵查到趙正紅確實在4月30日晚上拜訪過王和民,於是接受了他的說法。但以徐木升的眼光來看,這還不夠嚴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