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寬嚴相濟
一箭驚心,刹那間,就鎮住了所有人。
但對於陳濤而言,他並不滿足於此時的狀況。
手指輕輕按在佩刀的把上,他慢慢踱步下了木頭搭起來的檢校台。所過之處,所有人都不禁飛快地讓開一條路。
陳濤一步一步緩緩地走過來,一直走到那名被射飛了帽子的士兵麵前。
“你的姓名,籍貫,職務。”陳濤站在士兵麵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發問。
士兵愣愣的沒有回答。
陳濤此時卻表現得極好脾氣,等了片刻不見他回答,隻是抬高了音量,卻並沒有動怒的意思,重新問了一遍,“你的姓名,籍貫,職務。”
士兵猛然間驚醒,看著近在咫尺的陳濤,身子不受控製的抖了一下,用盡力氣克製著顫動,回答道:“謝二狗,靉……靉陽人,正……正……正……”
“結巴。”陳濤挑了下眉毛,輕笑道,“你不服?”
“小人不敢!”名叫謝二狗的士兵幾乎是喊了出來。
“你不服!”陳濤這一次用的是肯定句。
士兵張張嘴,半晌,低頭道:“小人知錯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子曰,有教無類嘛!”陳濤說到這裏,向下看了一眼,對著那一灘被水潤得濕淋淋塌下去的雪,搖了搖頭,“當兵嘛,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會騎馬射箭,就能打銃放炮。結巴……也不是什麽大問題。但是……”他說著,又掃了眼那攤濕淋淋的雪,歎了口氣,“我不歧視什麽都不會的士兵,上戰場之前,不會可以學,想學我都可以教。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歧視尿褲子的士兵。我沒打你,沒罵你,也沒有弄傷你。戰場上,箭矢飛來飛去是常事,不小心被射中了,受傷了,你也尿褲子?然後傻愣愣站在這裏,等著韃子把你的腦袋砍下來掛在馬背上?”
士兵一動不動的低頭站著,即便陳濤說得很難聽,他卻沒有半點兒反抗的意識。
陳濤的臉色驟然一冷,瞪了他一眼喝道:“還傻站著幹什麽?等著老子給你洗褲子嗎?滾下去把自己處理幹淨!窩囊廢!”
說罷,他轉身順著原路回去,不再看那士兵一眼。等他走回到台子上再回頭的時候,那士兵已經被同伴攙扶著走遠了。
陳濤冷哼一聲,看著自己的部下們說道:“別以為我說的就隻是他一個人!我等身在遼東,身為軍人,拿著朝廷的軍餉,保境安民這是本分!讓敵人聞風喪膽,那叫本事!沒被打死,先被嚇死,老子手下,沒有這麽窩囊的兵!”
說完這番話,陳濤也沒有心情再跟這些明顯是被一時間嚇傻了的部下多說廢話了,對下麵打了個手勢道:“明日清晨開始正式訓練,都散了吧!沈千總,你跟我來。”
士兵們被各自的官長帶走,即便如此,隊伍卻依舊散得不成樣子。陳濤在他們背後暗自搖頭,心裏琢磨著,真的是麻煩大了。轉頭看到沈兆霖正看著他,卻是換上了一副笑臉。
他走下台子,伸手便攔住了沈兆霖的肩膀。手下的肩膀明顯繃緊,陳濤很是親切的拍了拍,對沈兆霖笑道:“沈千戶,可有表字嘛?”
沈兆霖依舊沉浸在剛剛的驚愕之中,小心翼翼的隨著陳濤的步子走,回話道:“是,回大人,卑職表字沛雨。”
“哦,沛雨兄。”
陳濤這麽一叫,嚇得沈兆霖險些跪下。
這新任的守備如此強勢,他哪裏敢跟人家稱兄道弟?
陳濤卻是收回了手,腳下不停,慢悠悠的走著,臉上依舊笑眯眯的,似是根本就沒有察覺到沈兆霖的異樣,他說道:“薩爾滸一戰的時候,沛雨兄想必是追隨徐大人上過戰場的咯?”
“回大人的話。”沈兆霖說道,“卑職慚愧,卑職在戰中幾乎並未接敵,帶兵、練兵素來都是徐大人親自在管。徐大人為人悍勇,作戰每每身先士卒,極擅鼓舞士氣。卑職不過是跟著徐大人做些雜事,照應後方。”
“唔,這樣啊。”陳濤點點頭,表示理解。
丘八大爺最尊重的便是真正的強者,徐九思是悍勇過人,身先士卒,讓部下敬服。那是長久以來的個人魅力,比較穩定。而陳濤剛剛,則是用絕對壓製性的武力強行將這些士兵暫時壓服。
除了這兩種辦法之外,倒是也還有沈兆霖這種情況。他未必有多勇武,也未必有多能耐,但卻擅長於跟著上司的步調,也擅長於管製下屬。想必在缺衣少食的遼東軍中,他能牢牢掌握著錢糧軍餉,也就是他口中所謂的‘後方’,所以才能讓這些官兵聽從於他吧?
盡管跟之前想的有些偏差,但能管好糧餉,在頻頻因為鬧餉而兵變的遼東軍中,倒也算是個能人。既然能夠為自己所用,陳濤自然不會對沈兆霖有什麽偏見。
沉吟了片刻,他問道:“剛剛我看到,在校場上集結的人數,大致是五六百。論理,不應當是這麽少的吧?”
人數上差了近乎半數,這絕不是小事。
沈兆霖回答道:“大人容稟,仗剛打完不久,我靉陽軍堡的在冊官兵減員頗多,至今還沒有來得及補充上。另外……”
他猶豫了一下,迫於對陳濤的懼怕,還是老老實實地照實說了出來,“另外,這一次與韃子對上,弟兄們死傷慘了。咱們靉陽堡距離韃子太近,這些日子頻頻受擾,很不好過。就最近幾日,又在韃子手上死傷了十數個士兵,人心思亂。老百姓在城裏頭都偷偷地往堡外跑,當兵的守城這麽危險,幾乎每天都有偷偷逃走的。有些,甚至是帶著咱們發下去的兵器。卑職無能,實在是約束不了。還請大人責罰!”
“罷了,管不了也不是你的錯。”陳濤擺擺手,信守剛剛不計前嫌的承諾,對此並不計較,他說道,“之前的逃兵就算了,近些日子我會製定一些新的製度。放心吧,日子總要過下去的。我是跟韃子打過血戰的,深有感觸。我們此戰失利,韃子同樣元氣大傷。能派出的,不過是小股騎兵。據城堅守,韃子一時半刻未必拿我們有辦法。反倒是偷偷跑出去,落了單,才死得更快呢!沛雨兄,這個道理,該讓大家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