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滄州鐵骨(一)

立冬,陽光普照,白雪消融,終於給這寒冷的京城帶來了一絲暖意。而此時的洪雲定已然洗漱完畢,出了房門,走在了門前這條通往北城兵馬司的小道之上。

寒冬的暖陽日日普照,分給京城每人同樣的溫度與溫存。可是,當洪雲定走在路上,看見那些卑微的生命,他總是希望有足夠的溫暖,環住這些同樣應有尊嚴的芸芸眾生。

每天,洪雲定都憧憬著京城能夠出現路不拾遺的景象,但現實卻是每日都有人在各自的行當裏渾水摸魚;每天,洪雲定都盼望著天下無賊,但現實卻是滿街的幫會和青皮……。

現實總會時不時給他一記有力的耳光,讓他知道什麽是南什麽是北,什麽是富什麽是窮,什麽是賤什麽是貴,卻從沒和他說清什麽是官什麽是賊。因為聽說二十年前,當今的聖上也曾是賊,而且是竊國的反賊!但這又如何呢?即便他曾是反賊卻也並不妨礙成為當今的萬歲!可這壞頭一開,整個天下便總有人要東施效顰——時而為人父母般,教育小民們要克己奉公,時而如餓狼般教唆著手下鷹犬,變著法兒的盤剝百姓。

洪雲定想要看透這個世界,但他卻又不敢徹底的將之看穿,因為他擔心一旦看破,自己對這個世界便會失去所有的希望;而一個沒有憧憬的人生又是何等的可悲!

是故,洪雲定一直暗暗的提醒著自個兒,無需看得破,卻一定要忍得過!

作為負責治安的北城兵馬司副指揮,他的實權不可謂不大,可撈的油水不可謂不肥,他卻喜歡兩袖清風,無欲則剛。不論是賭坊妓院還是酒樓商鋪的好處,他都從未染指分毫。

但那又怎樣?賭坊繼續作弊騙錢;妓院仍然逼良為娼;酒樓裏再好的酒都是用井水勾兌;而商鋪內所有的利潤都屬於那以次充好的黑心掌櫃……。

作為曾經千裏追凶,萬裏擒賊的名捕,洪雲定的本領不可謂不強,他卻謙虛有禮,急公好義。見到年長的下屬從不吆五喝六,遇到有難的百姓也盡量仗義相幫。但無論他怎麽努力,在整個兵馬司裏,除了手下的幾個親隨,竟沒有同袍願意和他多多親近,從那些老官僚的眼中,他能看到的隻是無比的忌憚與極度的憤恨……。

好吧,道不同不相為謀!

既然一忍再忍卻總是事與願違,洪雲定便沒有必要向這個渾濁的世道做什麽妥協!既然無法眼睜睜看著這世間不分真偽。那麽便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和這個肮髒不堪的塵世來一場轟轟烈烈的鏖戰!

於是人稱“滄州鐵骨”的洪雲定,調職京城不足三月,便不顧同僚的反對,上司的相勸,愣是將整個北城幫會的非法生意盡數清剿……。

當然,總會有人不識時務的跳出來挑戰他的權威,於是洪雲定一不做二不休,對那些宵小之徒來了個釜底抽薪:

於是,他搗毀了飛蛇會在京城所有私鹽買賣。一腳踹死了他們的首領高麻子……。

於是,他鬥殺了清風明月閣的十二飛鏢手,將他們的賭場妓院拆毀大半……。

於是,他踢碎了遼南幫邵香主的睾丸,讓其永遠與孌童的惡行一刀兩斷……。

前日裏,他又捕殺了長青會的副會主,因為這個叫梁有奇的流氓不但販賣假酒,而且還造成數十名百姓的失明……。

終於,他還是捅了蜂窩,長青會是京城第一幫會,經營之久,人脈之廣,卻是京城其他所有幫會合起來也無法比擬的。此番將其得罪卻又怎肯罷休?

果不出所料,出門沒多久,洪雲定便感覺到身前身後都泛出一絲寒意。才過了一條街,便見對麵房屋的牆上都貼滿了告示。上麵還煞有介事的畫著人像。

“老汪頭,今兒個這是……”洪雲定老遠便見到了坊裏看門的老汪頭正在勤快的貼著告示,還沒走近便與之打起了招呼。

往日間,老汪頭若見洪雲定招呼自己,早就放下手裏的活兒,屁顛屁顛的過來請安,可今日也不知是中了什麽邪祟,一聽到洪雲定的招呼,近似耗子見了貓似的,沒命的逃了開去。

“這是怎麽了?”洪雲定知道這老汪頭向來有些瘋癲,這幾月若不得自己的照顧,恐怕早就餓死街頭了。是故也並不為意,繼續前行,但沒走幾步,便豁然停了下來。隻因他忽然發現,那些告示竟都是通緝布告,而上麵通緝者的名字卻是“洪雲定”三字!

“唉,真是見鬼了。”洪雲定怔了一怔,上前了幾步。這次他看得分明,告示上通緝者的畫像儼然正是自己的模樣!

這時,幾個路人從洪雲定的身邊走過,見牆上滿是告示,也覺稀奇,盡皆駐足觀望了起來。

“我的天,這告示通緝的可是北城兵馬司的副指揮啊!唉,哥幾個聽說了嗎?這位爺可是當年幼軍武舉時的狀元郎呢……”

“可不是嘛!聽說當年聖上為了替皇太孫建立一支親兵衛隊,特意舉辦了一回武舉恩科,那位橫掃京城二十二衛的少年英雄便是這個洪雲定了……”

“嘿嘿,真是可惜啊可惜,一個堂堂的武狀元不在皇太孫的手下辦差,卻偏偏要做個捉拿毛賊的小官,還不是看上這市井之中大有油水可撈……”

“有道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前兩天還聽說那廝腳踢遼南幫,橫掃長青會,你看看,怎麽著?原來他自己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我看呐,多半是與那些賊人分贓不均,惹出了亂子,這才遭了通緝……。”

三個路人一邊看著布告,一邊議論開來。

“老兄此話有理!你看,告示上說了,姓洪的那廝敲詐勒索,**擄掠,當真無所不為。看來抓到後定是千刀萬剮的罪了……”

“唉唉,不說了,咱……咱們走吧。”終於,說話之人認出了身旁的洪雲定,連忙一拉同伴的衣袖,慌不擇路的逃了開去。

“真是奇了。”洪雲定看著牆上的告示,一時也沒有醒過味來。但很快他便發現這些告示上的官印十分模糊,字跡也相當拙劣,顯然是經人偽造的東西。洪雲定自忖對那老汪頭有恩無怨,卻不知他為何要如此汙蔑自己,但仔細想來,隻覺得那老漢雖然有些癡傻,卻也絕無恩將仇報的道理。

“如此看來,老汪頭背後一定有人指使!對!一定有人在背後搞鬼!逼迫那老漢與我為難!那搞鬼之人多半便是……”洪雲定還在思量,卻見路上的“行人”驀地裏多了起來。不多時竟將整個街道圍了個水泄不通。隻是街上的人雖多,卻並沒有朝洪雲定這邊擠,反而在他站定的位置四周騰出了一塊圓形的空地。

很顯然,這些一臉青皮相的混混們並不是什麽普通路人!

此時,他們目光隻停留在一個人的身上。

洪雲定瞬間便明白了。

這些人的目標隻有一個。

那便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