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心魔驟起(一)

子夜,洪雲定拖著疲憊而又滿是傷痕的身軀,終於來到那巍峨的城樓之前,這才發現城門早已關閉。京城一向禁衛森嚴,別說自己現在是個通緝要犯,即便仍是兵馬司的指揮,也無法隨意出入。

“媽的,真被炸糊塗了。”洪雲定拍了拍仍有些迷糊的腦袋,沮喪的琢磨著自己今晚的落腳之處。

“是洪大人,是洪大人……”此時城上倏然發出一陣呐喊。隨即一個守門的兵丁便朝洪雲定跑了過來。

“你是……”洪雲定自忖與那些守城的兵士並無交情,卻不知他們怎會認得自己。

“照著上麵的吩咐,小的等候多時嘍。”那小兵也不與洪雲定多囉嗦,引著他來到城牆之下,此時一個空籮筐早已擺在了他們的麵前。一根粗粗的繩索顯然連接著城頭的絞盤。

“你們是李濟的人?”洪雲定警惕的看著那小兵。

“瞧您說的,什麽誰的人,多難聽啊。大人隻需知道咱們都是朝廷的人便好。無需胡亂打聽。”那小兵是個滑頭,他見洪雲定一副狐疑的模樣,又道:“大人的事兒咱也聽說了,既然上麵容您回家。自是要放您一條生路。有道是好死不如賴活著……”

“知道了,你讓人拉我上去便是。”洪雲定見對方越說越是離譜,也顧不得是否有詐,隻管迅疾的跳上了籮筐……

宵禁的街道上,一片死寂,洪雲定踏著那一瘸一拐的步點,慢慢的往前直行。當真是煢煢孑立,形影相吊,說不出的淒楚悲涼。

嗒嗒嗒,腳步的回音在這空曠的街道上顯得格外突兀。洪雲定此時隻想回家先好好睡上一覺,明日的苦戰需要他養足力氣。

嗒嗒嗒,嗒嗒嗒,

唉?怎麽身後還有聲音?

莫不是守夜的兵丁循聲過來查詢?

嗒嗒嗒,嗒嗒嗒,踢踏踢踏,

不對!這不是巡城士卒的動靜!這是……

洪雲定不禁扭頭觀瞧,隻見身後那原本空****的大街之上竟冒出三個人來!

“誰?”洪雲定低喝一聲。

“洪大人果然有些膽識。”

“竟敢回城送死!”

“也好,今兒個咱們足足死了八十九位弟兄。”

“正好要他抵命!”

“不過上麵吩咐了,不能現下殺他。”

“但也不能讓他溜了。”

“對,咱們就一路跟這姓洪的回家。待到明日正午,定要他血債血償。”

那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倒是高興,顯然是算定了洪雲定已無還手之力。

“好。你們跟我回家倒也無妨。”洪雲定見這群惡徒如此猖狂,知道是長青會派出的盯梢。他甩了甩剛剛脫臼過的左手,發覺恢複的遠比預計的要快。立馬便計上心頭。

“看你小子還他媽嘴硬!”

“等到了明日,定有你的好果子吃!你……”

身後三人的話語一刻不停。

“到了。”半個時辰之後,洪雲定來到自己的家門之前,一邊拿出鑰匙開門,一邊還回頭挑釁道:“三位好漢可敢進屋坐坐?”

“這……”這三個無賴哪敢進屋,聽洪雲定這麽一說,一時語塞起來。他們眼睜睜的看著洪雲定走入小院盡頭的正房,卻不敢再近一步。

“你這種死人房子,哪配爺爺們賞臉……”一個無賴終於不甘示弱的怪叫了一句。就在說話的當口,一支飛箭突然從屋子裏爆射而出。隻聽噗地一聲。利箭從心口穿入,直沒箭羽,這廝還未喊疼卻已斷了氣去。

“殺人……”旁邊一人見同伴倒地,一驚之下不由高呼,但他的話音未落,又一支飛箭已悄無聲息的洞穿了他的脖頸。

“我的媽呀……”最後一人已然嚇得屎尿齊流,站在那裏呆了一呆,這才想起逃走,但也就是彈指間的功夫,第三支飛箭已從屋門裏激射而出,穿透了他的腦顱。

“你們隻知道本官拳腳厲害,刻意與我保持著距離,卻不知,兵器三十六,以弓為首;武藝十八般,弓排第一!本官既然是衛中拔尖的人物,這射箭的功夫自也是世間的翹楚!”洪雲定冷笑著放下手裏的強弓,走出房門,將這三具屍體一一拖入了自家院子:“幸好家裏人沒和本官住在一起。要不然還真不好收拾這三條瘋狗。”……

***

送走了賈居士,李濟端坐在桌旁若有所思。他那神色不定的表情在火燭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詭異。

相比於剛才在客人麵前那極盡所能的浮誇,李濟更喜歡真實的悲劇給其帶來的決絕和淒美。為了達到目的,他甚至不惜親自上陣,為這枯燥乏味的人間創造出一些新的“篇章”。

創造需要靈感,但那虛無縹緲的靈感並不是每時每刻都能在李濟的腦海中浮現,於是他便急需某些指引,而那件指引他的東西,此時已從衣袖滑落到了書桌之上:

隻聽咄的一聲,那把曾在傍晚擊飛洪雲定鐵尺的短刀,霍然落入了李濟的眼簾。

短刀一尺二寸,呈詭異的墨綠之色。

更讓李濟瞳孔緊縮的是,在這把綠刀之上正浮現出一張若隱若現的猙獰臉孔。

“恭喜公子能與好友重拾舊好。”在李濟的眼中,那柄綠刀上的人臉竟然開口說起話來。

“什麽重拾舊好,你難道沒有發覺司徒遠壓根看不起我嗎?”李濟苦笑一聲,霍然站起,在暗室中來回踱步,顯得十分焦躁。

“自從李公子無意中將我撈起,也有十個年頭了,但我從未見過你如今日這般心神不寧。”那綠刀上的人臉笑著說道,“有什麽心事不妨說來聽聽。”

“今日我的所作所為都是打著漢王的招牌招搖過市,雖替其除去了一些心腹之患,但也必定驚動整個朝廷。當今的皇帝是個梟雄,精明的很,他能容忍漢王的跋扈,卻絕不會允許大臣們胡來。”李濟忽然停下腳步,陰測測的對那刀上的人臉說道,“我覺得有人要對我下手了。”

“那你為何還要這麽明目張膽的胡作非為呢?這不是找死嗎?你以為在光天化日之中仗著漢王的虎威便能狙殺洪雲定這樣的朝廷命官嗎?”那綠刀上的人臉笑得爽朗,好似並不為他的主人擔心。言語間戲謔之意漸濃:“有時候我真看不透你。你到底心中打著怎樣的算盤?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到現在我還是不太了然。”

“像你這樣的魔刀難道還不能看穿我的小小伎倆?難道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我是個什麽東西?”李濟歎了口氣,冷笑著反問。

“雖然在下是一把能讀心的魔刀,但卻從來無法將你的心思看穿。”魔刀的言語間不無遺憾。

“好吧。事已至此,今日咱把話挑明了也好。”李濟狠狠地瞪著魔刀,神色變得傲然:“你沒在工部幹過,不知其中的蹊蹺。朝廷其實就是一座大宅院,除了皇親國戚外,其他所有人都是這座宅院建築的一部分,有些人做了柱,有些人做了梁,而大部分人則成為了那微不足道的泥沙中的一員。我李濟自是不甘淪為汙泥,便一直在思量自己的去處。終於,我在工程中找到了方向。”李濟說到此處,眼睛倏然一亮:“但凡建造大房子就一定要有鬥栱,鬥栱看似無關緊要,但它卻是支撐屋簷與梁枋之間的重要一環,它能減少雨水對屋身的侵蝕。它還能傳遞由上而下的荷重。我李濟就是要做那鬥栱,不僅花俏而且還十分中用,我要在這個看似無關緊要卻又性命攸關的地方狠插一腳。顛覆這個外表華麗卻又滿地瘡痍的廣廈。成就自己的偉業。”

“於是你便要從中進行挑撥,讓漢王與太子不睦,再打著漢王的旗號到處做出些忤逆之事,使得他與皇帝也產生嫌隙?”魔刀不屑的笑道:“這樣做又能得到什麽好處?”

“你可知道身為惡人的最大成就是什麽嗎?”李濟驕傲的仰著腦袋,正色道。

“不知。”

“惡人的最大成就便是禍害比他更為凶惡的敵手,即便同歸於盡也是在所不辭的。”李濟的眼中滿是對未來的憧憬。

“切!一派胡言!你小子少拿假話蒙人!不過我可要提醒你一句,那老朱家可沒有一個善茬兒。到時候別偷雞不成反蝕把米……”魔刀笑意更寒。

“正因如此,我才想和你商量件事兒……”暗室中,李濟的言語逐漸低沉,隻有那柄魔刀才能聽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