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再敘寒溫(二)

“李兄就算要置其於死地,卻也不該招這麽多人前來……”司徒遠環視四周,身邊的公差衙役越來越多,不遠處還有人馬正在匆匆趕來。更是想極力勸阻李濟。

“你道這些衙役是來救人的?”李濟瞅了一眼滿臉驚疑的司徒遠,哈哈大笑起來:“他們都巴不得塔上的那位早死早投胎呢!”

“此話怎講?”司徒遠越發不解。

“自從這個洪雲定當上了北城兵馬司的副指揮後,便把那套不謀私利,不諂媚權貴,剛直不阿的調調整天擺在嘴上。沒過幾月,便把五城兵馬司的那幫老土地們給查了個底兒掉,有道是擋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這不,一聽說我要整治洪雲定,這些差役都跑來湊熱鬧了。

“那些錦衣衛又是怎麽回事?”司徒遠繼續迷茫著。

“司徒兄有所不知,小弟我近日剛升任錦衣衛同知,雖未就職,但那錦衣衛的指揮使是漢王的老部下,和兄弟也有交情,聽說要辦的這個洪雲定有功名在身,武藝也是一等一的高明,唯恐對我照顧不周,這不,派了一些得力的幹將前來幫襯幫襯。錦衣衛自然不會直接動手,但是有他們在,萬一這廝能夠逃出生天,卻也不敢動我分毫。”

司徒遠聽罷心中不由一陣嘀咕:“真是沒王法了。早上剛碰見長青會的無賴猖狂堵門,現下又遇到朝廷官員明目張膽的戕害同僚。這些年朝廷內外可真算是群魔亂舞了。”

但司徒遠卻也無可奈何,作為洪雲定當年的手下敗將,他自然對其甚無好感。但若讓自己看著此人就這樣慘遭橫禍,卻也於心不忍,不由悻悻地問道:“這麽說,洪雲定是死定了?”

“倒也未必。”李濟神秘地向司徒遠眨了眨眼睛:“隻要他的輕功真像平日裏吹噓的那樣,能踩蛋不破的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不過殘廢是難免的了。當然啦,若是這小子能夠活下來,咱們也就大人有大量,放他一條狗命,讓其退隱山林,自生自滅也無不可。”

聽到李濟這麽說,司徒遠心中終於一寬,他曾和洪雲定交手數合,深知其腿上的功夫非同小可。此塔雖是高聳,但依司徒遠的估算,還真未必能傷洪雲定的性命。就在他胡思亂想之時,又聽李濟說道:“這小子被困樓上有些功夫了,也該讓咱見證奇跡嘍。”

隻見李濟右手一揮,一個家丁模樣的男子便朝塔下的一根柱子射了一箭,但聽得轟隆一聲,整個塔樓竟被這區區一箭射得立時塌了下來。煙塵四散,卷起滔天煙浪,讓早已有些發黑的天色又暗上了幾分。

“這是我讓匠人特別建造的木塔,內有機關,隻要往那柱子的要害部位射上一箭,便能引發暗藏其中的火藥,將整個房子立時炸得四分五裂。”看著麵前的一片狼藉,李濟高興的如同一個剛點完炮仗的孩子,正在玩伴麵前炫耀著手段:“怎麽樣,我這幾年在工部可不是白混的。要設計這樣一棟房子,讓工匠們在短短的三天內建造完工,恐怕隻有古時的魯班才能與我媲美……”

“你就是個屁,永遠美不了!”

廢墟裏忽然傳出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那渾厚的嗓門攜帶了無盡的殺氣,咆哮著向司徒遠和李濟兩人席卷而來。

“好個洪雲定!好個洪雲定!這樣整你,你都不死!難怪在江湖上能爭得鐵骨的美名!”李濟須臾間便認出了這是洪雲定的聲音,雖然此時的對方滿身血汙,狼狽不堪,卻又如同一隻瀕死的困獸,即將發出最為致命的一擊。吊詭的是,李濟對此卻滿不在乎,竟還手舞足蹈的向對方迎了過去,似要給予一個慶賀的擁抱。

“李兄小心!”一旁的司徒遠想要伸手阻攔,卻不料李濟的身法甚是敏捷,竟避過了他的拉拽,一溜煙的跑到了洪雲定的身前。

當然和意料中的一樣,洪雲定驟然發動了攻擊:

一柄鐵尺劃破四周的喧囂,毫不留情的砸向了李濟的腦袋!

這是洪雲定的拚死一擊,也是他力所能及的最後一擊,大有一夫出死,千乘不輕的氣概!

但見一抹淡淡的綠光掠過在場眾人的眼簾,雲淡風輕,不帶一絲火氣,卻將暴烈的鐵尺帶出了十丈多遠。險些兒誤傷了遠處趕來的一個衙役。

“除了身法了得,看你還有什麽能耐?”李濟紅袖一翻,將綠光收回,望著精衰力竭的洪雲定,他並沒覺得勝之不武,反而擺出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模樣:“堂堂一個兵馬司副指揮,被人愚弄到如此田地,真是個癡蠢的潑漢。”說罷點齊人馬,拉著一旁目瞪口呆的司徒遠上了馬車,揚長而去。隻留下洪雲定那痛苦而又不甘的身影在淒寒的夜風中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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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佛塔之下那原來的熱鬧便**然無存,前來“看戲”的各方人物也在一聲吆喝之後走了個幹幹淨淨。

“李大人說了,今日咱們就到此為止,通緝你的命令將在兩日後撤回。在此期間,閣下仍是個在逃的要犯。明日午時三刻,錦衣衛和長青會的人將會再次現身。洪大人可要保重了,定要撐過去才好!”舟自橫一手拿著鋼刀,一手撣了撣洪雲定身上的塵土,心下警惕之極,卻又做出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不過李大人也吩咐過了,隻要您能懸崖勒馬,回頭是岸,榮華富貴那是唾手可得。畢竟都是皇家的奴才,又何必自相殘殺呢?”

看著舟自橫離去的背影,洪雲定始終默然不語。

清風明月之下一種英雄末路的哀傷侵襲著他的全身。

二十多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鐵血男兒,真正的人傑。但在這接二連三,死去活來的挫折中,他已然徹底失去了為國盡忠的勇氣。

殘酷的現實正森然的提醒著他:“洪雲定啊洪雲定,你和舟自橫都是一路貨色,什麽官職,什麽頭銜,那都是你的人皮標誌,揭開這華麗的偽裝,你隻是一條皇帝的走狗,又有什麽資格秉持公義呢?又有什麽本事與權貴抗衡呢?”

“狗!都他媽的是狗!”洪雲定向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血沫,隨即霍然轉身,頭也不回的向城門的方向走去。他要回到家裏,好整以暇,養精蓄銳,準備明日的血戰。

這世上有種人天生就有一股咬定青山不放鬆的勁頭,這天下間有種人始終不願向殘酷的命運低下那驕傲的頭顱,而洪雲定自認恰恰就是這種人物!頹唐的心思隻能在他心中劃開一道小小的口子,鮮血或許會流下,但那顆赤熱的雄心,絕不會就此停止跳動:“就算當今朝廷成為為虎作倀的工具,即便自己的錦繡前程化作了過眼煙雲,但這又如何?我洪雲定還是那個鐵骨錚錚的洪雲定!群魔們要看自己投降討饒,老子偏不遂他們的願!他們之所以暫時放過老子,無非是為了在接下的兩天裏,變著法兒的消遣老子。此番逃跑已然無用,不如與他們來一個魚死網破才算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