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佛塔危行

洪雲定跑出幾十裏路,卻見遠處一座七層寶塔聳立在自己的眼前,他心中暗念:“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郊何時多出了一座寶塔?”正思索間,坐騎飛馳如電,不一會兒便已來到了近前。

隻見塔下站著一名身高九尺的彪形大漢,手持一把開山大斧擋在了塔門之前,猶如天神下凡般威風凜凜。

洪雲定見到這人,心中亦喜亦憂。喜的是此人便是長青會七大護法之一的宋剛,他是舟自橫的貼身護衛,見到了他,便知匪首就在附近。但憂的是此人外號銅猿,有一身驚人的硬功,要想擊敗這個巨人絕非易事。洪雲定此時已然跳下馬鞍,手握鐵尺的他決定在對方示警之前,給予其致命的一擊。

此時的宋剛也已認出了來人,他竟然拋下了手中的巨斧,十分恭敬的向洪雲定抱拳道:“我們會主等候多時了,還請洪大人塔頂一敘。”

“舟自橫等我多時?”洪雲定忽聞此言,當真吃了老大一驚,不禁停住了衝擊的腳步。

“不錯,請。”宋剛隨即側身,讓出塔門,然後又重重的後退兩大步,神色甚是淡定,沒有絲毫的煞氣。

“你以為我會自投羅網嗎?”洪雲定一陣冷笑,站在門口卻沒有半分進去的意思。

“聽說洪大人的家人都在滄州老家。”宋剛也跟著笑了笑。

“怎麽?”洪雲定已有些不淡定了。

“沒什麽,小人隻是想起咱們幫會在滄州新開了一家分舵。”宋剛一旦開始微笑便有些停不下來。

“那又如何?”洪雲定說話的聲音不禁有些發抖。

“也沒怎樣,隻是恰巧小人曾聽會主說過,若是晌午之後還未見到大人,他便會將屠殺滄州某戶的密令飛鴿傳書……”宋剛笑得越加愉快。隨著他低垂的目光抬起,便看到洪雲定那矯健的身影已然衝向了塔門……

洪雲定手持鐵尺,飛步搶上樓梯,他特意忽快忽慢的改變著自己的身法,以防有人暗算。但這種擔心卻著實有些多餘,直到攀上塔頂,也沒見有人相襲。待他來到頂層,除了無數隻白鴿正在塔樓四周走動。也隻看到佛像旁那兩個從容的身影:

其中那白袍中年正是長青會會主舟自橫。另一個,則是位身著嫣紅長袍的年輕文士,臉孔倒有幾分麵熟,一時間卻也想不起哪裏見過。

“洪大人久違了。”沒等洪雲定開口。那舟自橫便站起向他行禮。

“想不到我前日裏剛踹死了個梁有奇,今日又見你來作妖!怎麽,還以為自己真是個人物?”洪雲定對這些幫會中人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厭惡之情,即便他現在身處險境,仍不改往日的威儀。

“小人哪裏算得上人物?隻是洪大人這些天來罰抄的都是朝廷的產業,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舟自橫訕笑著為洪雲定搬來一把椅子,似小廝般殷勤。

“什麽?本官什麽時候查抄過朝廷的產業?”洪雲定反唇相譏道:“莫不是舟會主當上了朝廷的主子,這妓院、賭坊、私鹽私酒都成皇家的產業了?”

“大人有所不知,這妓院、賭坊,私鹽私酒正是朝廷的產業。”舟自橫一副言之鑿鑿的模樣,態度倒是十分誠懇。

“哼,信口雌黃!”洪雲定自是不信。

“既然大人不知其詳,待在下一一說明便是。這販賣私鹽的飛蛇會是兵部劉侍郎的外甥和馬貴妃的侄子一起合辦的,不僅在京城有許多買賣,就算在西北也有上千的黨徒;那掌管北城妓院和賭坊的清風明月閣也不簡單,他們的幕後老板便是大理寺卿苗大人。”舟自橫娓娓道來,倒也氣定神閑:“而遼南幫的背景最為複雜,幾乎所有遼東權貴都要在他們身上分一杯羹。”

“這都是貪官汙吏的私產,何談朝廷的產業?”洪雲定怒道。

“洪大人這是真不懂呢還是假不懂呢?天下是皇帝一人之天下,天下財富也當歸於皇帝一人所有。什麽私產公產的,掰扯來掰扯去,說白了還不是當今天子一人的?天子之財帛,也可謂公,也可謂私;所謂的家國天下也不過是皇帝一人之家、一人之國、一人之天下罷了。”舟自橫口若懸河起來像極了一個說書先生:“正因如此,無論是誰的財產都應是朝廷的公產;絲毫馬虎不得,更萬萬毀損不得。若是沒收了權貴們的私產,那就是破壞了朝廷的根基;若是損毀了朝廷的根基,便沒有了咱現下的太平盛世!敢問洪大人,真到那時,您的這碗公門飯又到哪裏吃去?”

“歪理我也聽得多了,閣下的邪說還是講給愚夫愚婦去聽吧。少在老爺麵前掰扯!”麵對巧言令色之輩,洪雲定總是報以不屑的冷笑。

“舟會主之所以好言相勸,隻是想給洪大人一個台階下。好讓你苟全性命!”舟自橫身邊的那個紅袍青年忽然開口,言辭閃動著殺機,但語氣卻如同說笑一般:“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洪大人若不再亂管閑事,榮華富貴也是唾手可得。”

“好大的口氣,你是何人?”洪雲定一聽對方那戲謔的口吻,心下反而一緊,頓覺自己的生死便在旦夕之間。

“知道你為何能來到這裏嗎?”紅袍青年沒有回答對方的質問,隻是露出一個讓人難以捉摸的巧笑:“難道洪大人真以為沒有咱們的網開一麵,便能輕易尋到此處?”

“什麽意思?”洪雲定踏上一步,內勁到處,手中的鐵尺發出一陣嗡嗡的低鳴。

“你以為那些膽敢犯上作亂的衙役是受誰的蠱惑,才敢如飛蛾撲火般向你攻襲?”一旁的舟自橫笑著接下了話茬兒,並給自己倒了一杯香茗,得意之情溢於言表:“你以為那些衝入兵馬司的殺手真不能取你性命?你難道不覺得那個身騎黃驃馬的長青會頭目太過不堪一擊?難道你沒想過那個管家模樣的老頭出現的著實蹊蹺?”

“難道閣下還算定了我會找到這裏?”洪雲定眉毛一豎,眼中盡是不信之色。

“嗬嗬,咱們並不能確定洪大人一定會來。但能肯定,大人你若是‘病急亂投醫’,跑到兵部搬救兵;或是心膽俱喪,離開京城來個四處逃亡,都會被錦衣衛及時截殺,斷無活路!畢竟朝廷的各部都有我們的朋友,要除去你這麽個芝麻小官倒也並不費事。”紅袍青年笑聲中有一種來自地獄的陰寒之氣:“不過本官一直在想,我若是你,遇見這種眾叛親離的窘境該當如何應對?思來想去,也隻有孤注一擲,獨闖虎穴,拿住了匪首才能力挽狂瀾。果然,閣下應變得當,還真尋到了這裏。嗯,不錯不錯,是個人才。我這兒也不是善堂,要的便是有膽有識的英雄人物。但若你沒有這份氣魄和智慧,被人亂刀分屍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哦?如此看來,我隻需找到此處,便無性命之憂了?”洪雲定豈能輕信。。

“還是那句話,隻要洪大人答應不再與幫會……,哦不,是不再與朝廷為難。李大人便可網開一麵,撤去通緝,放大人回去繼續為國效力。”舟自橫笑道。

“既然你們這麽厲害,何須勞師動眾?隻要派個上官,發一紙公文,便能將我手到擒來……”洪雲定仍覺得此事沒這麽簡單。

“我說洪大人怎的還沒開竅?李大人這麽做還不是想讓你看清咱們的真實實力?他是愛才心切,是想讓您為其所用啊。”舟自橫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似是慈父正在訓導著懵懂的小兒:“眼下聖上年邁,早有重病纏身;當今太子腿疾嚴重,就連生活都不能自理;而那皇太孫又過於年幼,一旦天子有個馬高鐙短,還不是要咱漢王來接這個攤子?作為他老人家的心腹,李大人也會成為未來的首輔。咱們叫你回去繼續為朝廷效力不就是為漢王做事,為李大人辦差嗎?”

“你就是李濟?”洪雲定聽舟自橫這麽說,忽然想起一人,不禁有些慍怒:“你就是當年陪著司徒遠與我私下比武的那個書生?”

“不錯,本官就是李濟。想當年,洪大人高超的武藝便讓本官深深折服,但你那倔脾氣卻也讓人不好親近。沒法子,本官隻能用這釜底抽薪之計逼你就範了。”李濟嘴裏雖這麽說,但他的眼中卻閃著一團鬼火,讓人無法揣測其真實的用意:“今日洪大人應能看清咱們的手段,與我為敵無疑是以卵擊石,還望你能審時度勢,別錯過最後的機會。”

“最後的機會?哼哼,我要是不答應呢?”洪雲定豪笑一聲,沒有半分妥協的樣子。見對方一臉漠然,他又威脅道:“若是本官還要爾等與我陪葬呢?”

“我們知道洪大人是衛中罕有的好手。不過嘛,嗬嗬,即便閣下有萬人敵的本領,卻也留咱們不住。”舟自橫板起了臉孔,向身邊的群鴿一指道:“這裏有三百多羽鴿子,但僅有一羽的腳上綁著寫有殺你全家的信函,這些鴿子受過訓練,一旦受驚,立時便會飛出佛塔,飛去它們各自的歸宿。到時候,遠在大人滄州老家的那些幫會刺客可沒咱這麽通情達理。”

“怎麽說本官也是個讀過聖賢書的斯文人,並不想真拿你的家人開刀,是故還請洪大人讓我們離開。”李濟看到洪雲定已然有些猶豫不決,慢慢的從袍袖裏掏出了一根炮仗和一個冒著青煙的火折,眼中的鬼火燒得更甚。

“舟某人雖不是洪大人的對手,但自認還能抵擋片刻。”舟自橫也從袖中翻出兩把峨眉短刺,瞬時間,便將整個塔頂籠罩在他的寒芒之中。

“兩位慢走。”洪雲定萬沒料到對方還有這手,錯愕之下,雙腳不由朝後退開兩步。但他心裏明白,方才退後的那兩小步,當真是一步一天涯,已將自己推向了恐怖的深淵

。眼見兩個惡人即將消失麵前,自己卻無能為力,洪雲定深以為恥,卻又無可奈何。天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危難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