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七八的無賴

大明永樂三年,江蘇靖安縣境。

路邊的一家茶館內人聲鼎沸,一群人圍著一張桌子吆五喝六,一雙雙眼睛緊緊盯著桌麵上的寶盅。

一個八尺多高的漢子斜穿著衣服,**出了右臂,大聲喊道:“買定離手,買定離手,開!”隨著他把寶盅開啟,周圍的賭客們或是一聲歎息或是喜不自勝,臉上表情不一而足。

漢子咧嘴笑了,駭下的絡腮胡都跟著顫抖起來:“大!嘿嘿,各位鄉鄰,不好意思。咱這是公平交易,童叟無欺。”說罷,伸出兩隻蒲扇似的大手,將那些壓在“小”上麵的銀兩都收了回來。

照例賠付那些賭贏的賭客後,漢子搖了搖寶盅,放在桌上後接著高喊:“來來來,有賭未為輸,買買買,買定離手。”

他的話音未落,忽然,一隻白嫩的手從人群中擠了過來,在“小”字上押上了三枚銅錢。

漢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隻手,咬牙切齒道:“好小子!”使勁一拽,將這隻手的主人從人群後拉了出來。

隻見這是一位十七八的少年,身長七尺,麵容白淨,身上衣衫襤褸,一張臉瘦得能看清楚臉頰兩側的顴骨。少年咧嘴衝漢子笑著,訕訕叫了聲:“齊大哥。”

漢子凝眉瞪目:“況鍾,你小子沒皮沒臉是吧,不跟你說了不讓你來了嗎?信不信我打死你!”話音未落,他已經舉起了沙包大的拳頭。

況鍾連忙說道:“別別別,齊大哥,我這不是有錢嗎?你等我贏一把,贏一把之後我就還您錢!”

“呸!”一口唾沫,啐在了況鍾的臉上,漢子怒道,“欠我的2兩銀子你還沒給我呢,還他媽想空手套白狼?我今兒非得揍你不可!”一拳打了下去。

嚇得況鍾急忙抱住了頭,但是這一拳還沒有落老,突然有一位身著青衣的書生急匆匆進來了茶館裏,分開眾人叫道:“況鍾,況鍾!”

大家見這位書生後,都認識,這是鄉裏的秀才白慕廷。

礙於對方的秀才身份,齊大哥也不好發作,愣在了當地。

白慕廷走到了二人麵前,看看這位齊大哥,轉而對況鍾說道:“況鍾啊,你快回家去看看吧,保長帶著一位捕快去了你家裏,似乎是有什麽事找你。”

沒想到,況鍾根本不拿正眼瞧他,隻是盯著齊大哥,嘿嘿笑了兩聲:“嘿嘿,齊大哥,聽見沒?是保長他們找我呢,趕緊的,麻煩您老人家動手打我的時候利落點兒,快著點兒!我這邊還忙著呢。”

齊大哥氣得七竅生煙,當初況鍾管他借了1兩銀子,如今利滾利都變成2兩了,可看他這樣子非但沒有還錢的意思,還有恃無恐。齊大哥氣得渾身哆嗦,但是聽到有官家的人來找況鍾,他也不好胡來。但是今天不打他,自己又沒有麵子。

白慕廷站在原地,看看況鍾,又看看齊大哥,走上前去,抱拳拱手作了一個揖:“齊大哥,望您看在小弟的麵子上,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今天保長找他確實是有要事,耽誤不得。希望您能……”

齊大哥咬牙切齒,推開了況鍾:“滾!”

況鍾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嬉皮笑臉地說道:“喲,不打了呀?齊大哥,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真的不打了?得,您不打我也省心了,告辭!”說著,他伸手去拿自己那三枚銅錢。

齊大哥眼疾手快,一隻大手拍下去,打在了況鍾的手背上,瞪著一雙大圓眼:“你幹什麽?”

疼得況鍾直咧嘴:“哎喲,您輕點兒嘿。我拿這錢是給保長他們買點兒吃的,我總不能空手去見他們呀,快點兒快點兒,鬆手,聽話!”

見況鍾十足的無賴樣,圍觀的賭客們已經發出了陣陣哂笑。

況鍾自己卻不以為意,拉上了白秀才:“咱們走。”

白慕廷跟在了況鍾的身後,隻見況鍾一路哼著小曲,走上了一條管道。這條路,並非他回家的路。

白慕廷問他:“等一下,你去哪兒?回家的路在這邊呀。”

“我當然知道在那邊了,我從小就不喜歡和官家的人打交道,你知道的。我可不像你,慕廷慕廷,你這是朝思暮想位列朝班呀,我就怕當官。”說完,況鍾自顧自地往前走。

白慕廷急忙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他:“不行,來的時候我保證過了,無論如何,都要帶你回去。”

況鍾把自己的手掙出來,環抱雙臂地看著他:“到底什麽事呀?”

白慕廷看看左右,壓低了聲音對他說道:“似乎城裏發生了一件案子,想請你過去參詳。”

況鍾怔然。

此時,況家。

一位十五六的少年端上來了兩杯茶,保長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卻發現這隻茶杯缺了一隻口,杯壁還結著厚厚的油漬,頓時沒了胃口。他轉動著死魚眼,睥睨這位少年,不耐煩地問了一句:“你大哥呢?”

少年不敢看他,隻是說了句:“我已經托白秀才去找了,一……一會兒就能回來。”

保長平時作威作福慣了,氣得一拍桌子,張嘴就要罵。

可這時,一旁的捕快說道:“沒關係,我們等一下好了。”然後揮了揮手,讓少年先下去了。

保長滿臉堆笑,對捕快說道:“不好意思,曹大人派您來一趟,還得麻煩您在這兒等。”

捕快問道:“保長,剛才這孩子是什麽人?”

“哦,他叫黃鏞,是況鍾的親弟弟。當初,他們的祖父黃勝祖收養了況仲謙,況仲謙倆兒子,長子就是況鍾,次子為了延續黃家的香火,就改了黃姓。”

捕快微微點了點頭,他剛剛當差沒多久,對原來那位叫況仲謙的同事,並不熟。

與此同時,白慕廷還在勸著況鍾:“況鍾呀,你不要那麽大架子好不好?如今你們家不是以前了,你看看你現在過得是什麽日子?好不容易有了官府的人前來請,你就答應幫他們個忙,事成之後還能拿到賞銀呢,你何苦執拗呢?”

況鍾擺了擺手:“要想找我幫忙也行啊,得讓那個混蛋曹缺德親自來,給我爹正名!”

“這……”白慕廷啞然了。曹缺德,本指靖安縣的知縣大人曹旺德,為官昏庸。數年前,況仲謙在追捕一江洋大盜的時候殞命身死。從那之後,況鍾便稱呼此人為曹缺德了。

許久之後,白慕廷歎了一口氣,歎道:“有美意,必須有良法乃可行。有良法,又須有良吏乃能成。況鍾,你是有本事的人。掌理刑名,讚計典,乃是為天下百姓計,非為私仇。”

況鍾卻堵起了耳朵:“哎喲喲,慕廷啊,我求求你,就當我求求你。你知道為什麽你屢試不第嗎?你太愛掉書袋了。什麽時候你能把這個毛病改了,你一定能當上大官,信不信?”

白慕廷苦笑著搖了搖頭。

而就在此時,況鍾卻突然拔腿跑了。

“你去哪兒?”白慕廷沒有防備,隻得在他身後高喊一聲。

況鍾隻是擺了擺手,瞬間不見了蹤影。

況鍾心裏有他的打算,雖然拒絕了跟著白秀才去見保長,但是從小耳濡目染的他還記得父親的諄諄教導,他想要去拜訪一個人,關於城裏所發生的的案子,一味讀死書的白慕廷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況鍾斷定,他所去拜訪的這人,或許會知道其中的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