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允兒的年（一）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一大清早，江濤那間茅草屋裏就傳出了朗朗讀書聲。
千山雪封，萬徑蹤滅，山村靜臥，茅屋默佇。江濤和允兒盤腿對坐在熱炕上，兄妹倆你一句，我一句，搖頭晃腦吟誦著《千字文》。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是說天地蒼蒼茫茫，宇宙廣大無邊。‘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太陽有正有斜，月亮有缺有圓，星宿布滿無邊的太空……”
江濤講得饒有興致，允兒雙手拖著下巴，眸子純淨閃亮，聽得津津有味。
“剛大哥，天究竟有多高，地的邊又在哪兒呢？”允兒不解地問。
“傳說，天地本來猶如一顆雞蛋，混沌一團，漆黑一片。在這顆大雞蛋裏，孕育著個巨人，他叫盤古。盤古在其中悶得慌，於是揮起一把大斧子就劈。轟隆隆，重的土石沉了下來，輕的空氣浮了上去，於是便有了我們所在的天地。天至今還在越來越高，離我們而去；地也還在一天天增厚呢！”
“那盤古人呢？我咋看不見？”
“噢，他太累了，倒到地上，睡著再也沒有醒過來。”江濤講到這裏頓了頓，允兒沉浸在奇妙的想象之中。
“你猜，接下來發生了什麽神奇的事？”
“他的骨頭變成了石塊，血化成了河水，頭發汗毛竟然變成了山上的樹和草……”
講到這裏，兄妹二人樂得哈哈大笑，允兒快活得像隻小黃鶯，連阿黃都激動不已，使勁搖著尾巴在地上直兜圈。
“傻丫頭，啥事把你樂成這樣了？我看允兒遲早讓剛大哥給嬌慣壞了哩。”大娘進來拿東西，說了句又出去了。
“剛大哥，你說人是從哪兒來的呀？”
允兒打破砂鍋問到底，江濤覺得這個問題不好回答，略微想了想說：
“這世間萬物哩，都是由陰陽生出來的，天和地，陰和晴，男和女，雲和雨，雷和電，白天和黑夜，手心和手背，都是陰陽的變化，有了男人和女人，自然就有了小孩，懂嗎？”
允兒先是點點頭，接著又疑惑不解地將頭搖了搖，兩個馬尾辮甩來甩去。 “那你能告訴我，男人和女人是怎麽生孩子的嘛？”
這下可讓江濤不知說什麽好，他沒法說給她，他知道她還是個懵懂的丫頭，等長大了自然就會知曉的。
“一個女娃子家，念個啥書咧，我說剛公子，你就別給費這般心血了。”吃午飯的時候老伯給江濤說。
“女娃子嘛，會做飯，縫縫補補就行。遲早是別人家的一口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過幾年給打聽個攢勁點的後生嫁了得了。我看剛公子就別太慣著她了，由著自個的性子耍慣了，到婆家就得挨鞭子嘍！”
“我才不嫁人哩，我要天天和剛大哥在一起，剛大哥對我好！”
允兒非常不情願，呶著嘴嬌嗔地說。
“女娃子遲早得嫁人啊！”
江濤看允兒天真的模樣，想故意逗她。
“那我嫁給剛大哥你好嘞！”
允兒的話逗笑了一家人，江濤卻心裏暗暗有點吃驚。他知道耍話有時候偏偏是真話，自己雖然喜歡允兒，但從來都隻把她當親妹妹來看。
她畢竟還是個天真的小姑娘哩，自己有責任保護好她！
“我的傻丫頭，真真的不懂事咧，哪有妹妹嫁給哥哥的道理？”大娘說。
“剛大哥又不是你生的，咋就不能嫁哩？”
允兒不依不饒，說得還蠻有理。
“大娘，缸裏的菘菜怕是醃透了，我們大夥嚐嚐吧。”
江濤趁機岔開了話題。
大娘撈出了一朵醃製的菘菜，全家人每人撕下一片菜葉子，都來舉箸品嚐。
“嗯，好吃咧，醃了好吃！”
“大娘，過年做豆腐嗎？”江濤問。
“豆腐？聽過，但沒做過，不知咋做哩。”
“那過幾天我就給咱做豆腐吃。”
“臘八粥，熬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殺隻雞；二十八，白麵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允兒一口氣唱完了過年的歌謠。
“既然尕妹子都說了，那就‘二十五磨豆腐’吧！”
“我也要學，剛大哥太厲害了。”允兒對江濤從頭崇拜到了腳。
允兒是個通靈的女孩，江濤每天給教的《千字文》《蒙學要訓》，她不僅能熟練背誦，而且會提出一些挺有意思的問題。
家裏沒有筆墨紙硯，他就教她拿著小棍子在雪地上寫，在院子裏畫。
“允兒整天跟著剛公子這麽瘋瘋癲癲的，我看不是個事兒咧！”
老伯對江濤教允兒讀文識字有些擔憂。
“娃兒還尕嘛，過上兩年就懂事了。”
“過了年都十三咧，還尕？人家女子這麽大老早八十都訂下婆家嘞！俗話說，男二十，女十五。這都快到嫁人的年紀了。”
“我家允兒還尕著咧，老頭子，你就別老早提這檔子事咧。”
“唉，你說得準著咧，眼下最愁人的是倆後生的事。都過了二十，還沒有成家，縣裏早已經罰口糧了。正月裏我跑一趟花兒岔娃他舅家，讓給打聽打聽村裏王麻子的女娃子。”
“人家那女娃子攢勁著咧，模樣生得俊，針線活計還在行。可咱家缺吃少喝，就這幾個破破爛爛的茅草棚，你說咋把人家女娃迎進門哩？”
“這不是沒法子麽，要不是剛公子煮出了精鹽，咱怕今兒個恐怕還餓著肚子哩！”
“噢，剛公子不是說過他是木匠嘛，你咋不問問哩？”
“對咧，我問問。”
……
“剛公子，老伯問你個事，你不是說學過木匠，能蓋房子嗎？”
“能行啊，——老伯打算蓋房子嗎？
“你咋曉得？“
“老伯，不瞞您說，這事兒我早先就想過好幾陣子咧。我們兄弟仨在一個炕上滾，擠擠也無所謂。可允兒也一天天長大了，得有一間自己的屋子。”
“你說得準哩，——老伯還有個愁腸事兒，老大都二十幾的人咧，找不哈個媳婦子，官府老追究，也忒窩囊哩！”
“實話，我都替大哥著急呢，多會有個主兒就好辦咧。開年咱收拾幾間大房子，要蓋南山岔最漂亮的，看誰還不爭著搶著給我大哥二哥給媳婦哩？”
允兒聽見了，問江濤：“剛大哥，你多會兒蓋大房子娶媳婦哩！”
江濤明白，她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