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話自殺式的新手開局(十五)

食客們臉上風雲變幻,心底更是激起一陣陣的波瀾。

他們感到震撼,並不是因為何尋昕豪氣雲天地說出要將駁爺“CheckMate”的話,而是他之前輕描淡寫帶過的一句“假如把機器人和骷髏兵統一視作人類之外的勢力的話……”

這句話直接戳中了他們所有人的小心思,就像是心底的秘密被人挖了出來,不經意地丟到了陽光底下曝曬,知道內情的人隻會覺得坐立難安,相互打著小眼神確認著。

原來這些食客們早在賭局開始前就串通好了,他們知道駁爺的習性,這個地下格鬥賭場就是駁爺自己開的,很多規則也都是他定的。

一般跟駁爺有過不少次來往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性,包括這個格鬥賭場的噱頭。為什麽駁爺一押再押看起來毫無希望的人類一方?其實這是駁爺設下的小圈套。

為了讓格鬥賭場的“三方會審”模式運行起來,駁爺會讓人抓取若幹個人類強行加入格鬥之中,就包括了沿街乞討的乞丐、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或者流離失所的孤兒之類,用以增加賭場的趣味性和隨機性。

這樣抓來的人類自然是不可能與擁有一定技術的機器人和骷髏對抗,大部分都會押注在機器人或者骷髏身上,而駁爺則會擺出一副東道主的大度模樣,表示自己隻押人類一方,而且數量不少,說是就當莊家給大家發福利了。

但其實有幾個消息靈通的食客已經得知內幕,這一次駁爺在抓到的人類參賽者裏,有一名經過專業訓練的重裝戰士,機器人在他麵前就是一堆待拆的零件,骷髏也不過是隨手搭起來的骨頭架子。

如果他們不知情的話,一直押在機器人和骷髏身上,等到賭注堆積起來,駁爺可以通過那名插在人類隊伍裏的重裝戰士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一下子收回成本並賺得盆滿缽滿。

但他們意外先獲得了情報,於是食客們暗自聯合,通過施惠於機械師和傀儡巫師,讓他們在開戰前先聯合擊倒人類一方,保證他們統一陣營的絕對勝利。

如果把駁爺每一場的押注比作10的話,他們每個人就是1,加起來比10多,大概為15左右。駁爺贏了可以回本而且大賺,輸了他們平分駁爺的10。

所以他們的小算盤早就在底下打好了,就等著把每一場駁爺的賭金都贏過來再說,私下再細分。

但人算不如天算,誰都沒有預料到這種關鍵時刻會有一個毛頭小子半道殺出來,硬生生攪亂了他們的好局。仔細一看,好像還是個Lv.1的新手……

何尋昕也在暗自緊張,如果他們這些食客仔細分析一下的話,就會發現他剛才發言裏的有著巨大的邏輯漏洞。

他其實做不到和駁爺對賭的局麵,駁爺贏了收走的是全場其他人的錢,而何尋昕贏了,隻能分到駁爺和輸掉一方的一部分賭資。

但他還是賭了,同時也賭了一個心理戰。他看到格鬥場上的異樣,看到機器人和骷髏同時進攻人類就猜出了一些端倪,但沒有辦法確信無疑,剩下部分隻能靠賭,靠虛張聲勢。

不過效果斐然,那些食客們有些心虛,應該是被他剛才的胡說八道給唬住了,沒有第一時間推翻他的算盤,抓出他的漏洞。

唯獨讓他有點擔心是陳裕仁這個人,他剛才那道意味深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很久,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對方看穿了自己的把戲。

但陳裕仁沒有反駁,意外同意了這場賭局。

陳裕仁轉過身,看著格鬥場上瘦小的女孩身影,眼神之中有些迷離……

戰鬥重新開始,機械師和傀儡巫師並不知道上麵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們隻是按照一開始商定的,先把人類打出局。

這個女孩看來甚是柔弱,骷髏揮動長鐮,基本上可以預見鮮血飛揚的畫麵了……

何尋昕猛地趴到屏風上,錘著厚如牆皮的玻璃對著底下狂吼出聲:“跑啊!學姐快跑!先跑出場外去!”

食客們再也忍不住了,霍然起身,有些身強力壯就要過來把何尋昕摁倒在地,他們基本可以認定這小子就是過來搗亂的了。

Glaze聽到了何尋昕的呼喊,抬頭看到他的雙手被人扭到身後,強行製服壓在窗戶上,整張臉被壓成了薄板的感覺。

Glaze並不認識他,但她知道他是對著自己喊的,他讓她快跑!跑出去!

幾乎沒有一絲猶豫的時間,腦後傳來呼呼的響聲,不知道到底是長鐮還是機器人的合金巨掌,但那一刻她的身體內像是灌入了巨大的力量,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卻自行動了起來。

她俯身往前翻滾,躲過來自身後的死亡掃擊,她貼著地麵一腳蹬在格鬥場四角的立柱上,借著反作用力回彈出去,從骷髏和機器攻擊時產生的空當底下滑過去。

她的視線裏出現了兩座“大山”一座是電線、鋼筋架、齒輪組成的鋼鐵之山、一座是腐肉、骨骼、能量絲連接在一起的亡靈之山,她穿行過兩座“山”的底部,直接躍向圍起格鬥場的麻繩處。

裁判這時候也掏出左輪手槍來跨前一步,隨時準備崩掉她的腦袋,但Glaze毫無懼意,那個男人叫她快跑,她一定要跑出去!

裁判有些猶豫,他的槍已經對準了女孩的眉心,但始終沒有扣動扳機。他是有權利直接開槍處死企圖逃竄的格鬥者的,但這個女孩不一樣。

裁判望向高處,等著駁爺發號命令。

陳裕仁卻沒有看他,回頭看著被壓在窗戶上卻仍然在大吼“快跑”的何尋昕,眼神變得複雜起來。

何尋昕咧著嘴笑,一副勝券在握地看著陳裕仁:“你的格鬥場規則應該是‘擅自離開格鬥場者死’對吧?但如果我作為賭客之一,下令讓她快跑,這就不是‘擅自’了。不過這樣算人類棄權,你我都算輸,但她起碼能活下來!”

陳裕仁搖了搖頭,像是歎息:“你錯了。”

何尋昕一愣。

“我給裁判定下的規矩是:在戰鬥結束之前,無論誰、無論什麽理由,隻要他打算從格鬥場上離開,都當場擊斃。”陳裕仁說。

何尋昕臉色一僵,難道……他賭錯了?可為什麽裁判卻遲遲沒有開槍?

為什麽?陳裕仁心裏清楚,這讓他又想起來了昨天半夜裏的事情……

那天他剛在雇傭兵工會裏交了任務出來,本想去賭坊裏玩一把看看手氣來著,但大街上忽然來了一群白袍人,除了他們之外大街上空空****,原本的路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裏,天色昏暗,陰風陣陣。

白袍人把一個昏迷的女孩丟到他的腳邊,為首的人說我知道你開了個格鬥賭場,下次格鬥把她也加進去。

陳裕仁很是驚訝,又看不出來這群白袍人究竟什麽來曆,身份信息不詳,沒有名稱和代號,上來卻給他丟了一個人類格鬥選手。

陳裕仁很想問為什麽,可一眨眼的瞬間風吹過街麵的沙石迷了他的眼睛,他低下頭揉揉眼睛,再抬頭那群白袍人就不見了。

就像是輕煙一般,風一吹自然就散了。

唯獨那個女孩被留了下來,一直到今晚派到格鬥場上。

他一直很疑惑,這個女孩究竟有什麽特殊之處,要這群白袍人特意交給他?是意外的格鬥好手?可她的身形嬌小軟弱,身上又受了那麽多傷,看上去奄奄一息。

難道隻是一個可以隨意玩弄致死的小人物罷了?陳裕仁心想。

可有一次陳裕仁撞見女孩清醒的時候,她的眼神空洞又深邃,像是一汪被陰影遮蓋住的深井,他使勁地往裏麵看去,卻什麽都看不到。

他一直認為這個女孩很不一般,即使是在格鬥場上。在何尋昕讓她快跑的時候,她忽然爆發出驚人的行動力,躲開了攻擊並轉身滑過敵人直衝邊緣帶……

裁判還在等著他點頭,他一點頭這個如燕影般的女孩就會倒在血泊之中。他不是在意這個女孩的生命,他忽然想到了那群神秘的白袍人。

女孩躍過了裁判,跳出了格鬥場。就在這一瞬間,梨花木的長桌一陣響動,空心球在每個人的座位前浮動出來,賭博結果已經產生了。

有幾個人鬆開對何尋昕的鉗製去查看結果,他看到了何尋昕的錢袋,已經被完全歸為了他的財產。

他翻開錢袋,忽然愣住了。

裏麵隻有零星的幾枚金幣,大概四十枚,剩餘都是一些折下來的鐵簇箭頭,就是這些玩意把錢袋撐了起來,晃動起來會營造出“滿載”的虛像來。

食客大為震怒,咆哮著轉身:“把這小子給我往死打!”

何尋昕也同時咆哮:“落照!!”

一名穿著波西米亞長裙的女孩從山壁背後華麗地轉身而出,裙角飛舞的同時,她手持長弓,一支複合箭矢搭在弓把上,被她瞬間【拆解】為數十支鈍角箭矢,填滿了整個長弓的空間。

弓箭手奧義——【梨花暴雨】!

數十支箭矢同時爆發出來,她是朝著天空發射的,但他們所謂的天空隻是地下洞穴的頂壁。

箭矢打在頂壁反彈出來,一下子像是下了一場箭矢的暴雨,廣場和賭廳裏的人避之不及,被打得抱頭鼠竄。

何尋昕趁亂掙脫了食客跑了出去,食客們大吼著:“別讓他跑了!”

一群小廝、混混、無賴組成的團夥紛紛醒悟過來,知道這裏的亂子全是那個小子和那個拿弓的女孩弄出來的,一窩蜂湧了上來,形成四麵夾攻的陣勢。

何尋昕拉著落照在人群裏突圍,落照時不時對空射箭,清出一大片的空間來。

陳裕仁始終站在屏風背後,仍廣場亂成一團糟,他始終端著那杯紅酒。

但他的心境已經完全不同了,他終於明白那個小子的全部意圖了。

那個毛頭小子看似衝撞,但他從一開始就連著“賭”了四局。

第一局賭格鬥賭博裏的漏洞,利用了“賭人類輸”的方式參與進來。

第二局賭心理戰,他賭這些食客們肯定心懷鬼胎,暗自生疑。

第三局賭戰場規矩,雖然沒有直接勝利,但還是放跑了女孩。

第四局其實是最先就賭下的一局,他利用鐵箭頭當金幣混淆視線,不把金幣倒出來而是把整個錢袋放在盤子裏裝出“Allin”的氣勢,他賭的是賭博桌的漏洞。

其實他還賭了一局,也就是第五局,他賭上了自己的命,以及那個弓箭手的命,他們要去救那個格鬥場中的女孩,從一現身開始就把自己的命壓在賭桌上了。

真是不可思議,從結果來看,這小子可謂是大獲全勝,把在場的所有人都戲耍了一通。而他本人看起來,則是一副鬧著玩的模樣。

剛說他莽撞呢?還是說縝密?難不成是……天生的賭徒?陳裕仁不禁苦笑出聲。

何尋昕,他在心中默默記住了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