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夜語

人說的話難辨真假,但眼睛卻很難騙人。

仙兒是走過南闖過北的,她自信不會看錯,剛才的曹昂說的是真心話,也正因為是真心話,她才動容,這世道是黑暗的,人命賤如草,想要活下去一靠運氣,二靠價值,前者太稀少,後者最殘酷。

當失去價值成為負累的時候,毫無例外都會被拋棄。

她見得太多了,想不到在這裏遇到了一個傻子。

這世道,傻子難遇。

她的眼睛有光在閃爍。

“說得好呀,世間還有你這樣的年輕人實在快慰平生,小友,我見你骨骼精奇,心誌遠大,未來的醫術想要發揚光大,就需要你這樣的年輕人,來來,我的衣缽就由你來繼承了。”一個邋裏邋遢的老頭突然出現在曹昂麵前,捏了兩下手臂跟後背,滿臉的喜色,手還探入了懷中。

曹昂靜靜地看著他,腦海裏全是老乞丐掏出幾本武功秘籍騙小孩錢的場麵,突然拉起仙兒拔腿就跑,恨不得能多長兩條腿,眨眼功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做什麽?”仙兒想要甩開他的手,可曹昂緊抓著不放,臉不紅心不跳,還趁機捏了一下玉手,眼看著要發飆,立刻轉移話題道:“你江湖經驗還是太少,方才出現的那個老頭一看就是騙子,我敢保證,我們不跑的話,下一刻他就會取出幾本武功秘籍來騙走我僅剩的錢,這是套路,可惜被機智的我一眼看穿。”

仙兒沒好氣的踢了他一腳,氣惱道:“那位老先生不是騙子,是真正的醫道高人。”

“你就扯吧,真以為我是無知蠢貨啊,他哪裏像一個醫道高人,邋裏邋遢又滿嘴胡扯,還衣缽由我繼承,見過收弟子在大街上撿的嗎?哼哼,不是騙子才不可能。”對這個判斷他充滿了自信,以前騙術層出不窮,什麽樣的沒見過,想要騙到他,起碼還要有千年的沉澱才有可能,注意,隻是有可能。

曹昂對此十分傲嬌,穿越人世嘛,這點優越感還是要保持的。

“你才瞎扯,那位先生叫華佗,前幾日我害了病,他隻給開了兩副藥就痊愈了,是真正的高人,至於衣冠不淨,應該是剛入山采藥回來。”

她說完久久得不到回應,不滿地看向曹昂,隻見方才自信衝天,傲嬌無比的男人整個人呆滯的站在原地,瞳孔渙散,嘴唇抖動。

“你怎麽了?”仙兒推了他一把,將曹昂從極度的懊悔中喚醒。

他看著仙兒,一字一頓問道:“你說剛才那老頭叫華佗?”

“是呀,神醫華先生。”

她剛說完就被曹昂的殺豬叫貫耳,然後就見曹昂瘋了一樣的衝回去,她跟了上去,見到曹昂發了瘋一樣的尋找,可哪裏還有華佗的蹤影,他逮住周邊的人一個個問過去,但沒一個知道華佗的下落。

直到黃昏,還是沒有絲毫線索,曹昂蹲在地上猛抓自己的頭發,懊惱地自言自語:“華佗呀,中醫的大拿,我竟然給當成了騙子,我白癡啊,我愚蠢啊,電影誤我,套路誤我……”

“不對,貌似華佗還要讓我繼承衣缽,我,我恨呀,這麽好的機會竟然丟掉,我別叫曹昂了,我叫曹驢吧,蠢驢的驢。”

他狠狠給了自己兩耳光,看得仙兒以為他得了病,一記掌刀將他打昏,請了大夫,灌了好一通苦藥,可惜效果不顯,曹昂沒有醒來的跡象。

“內城有宵禁,偏偏來的時候還沒讓我騎馬,這個該死的臭男人,讓我怎麽辦?”

“姑娘,天已經黑了,快要宵禁了,不如你們去客棧暫歇吧。”

仙兒歎了一口氣,背起曹昂朝客棧走去,隨著宵禁的金鍾敲響,路上奔走的行人眾多,全都是規避之人,仙兒逆流而行,被撞了好幾下,屋漏偏逢連夜雨,等到終於來到客棧,猛地發現錢袋被偷了。

她想起有一次碰撞將她的身形撞偏,應該就是那時候丟了錢袋,她焦急,可又別無他法,翻開曹昂的錢袋,隻剩可憐的兩個銅板,當即被狗眼看人低的掌櫃趕出。

她背著曹昂流落在外,還要躲避巡邏的兵卒,以她堅強的性子也不由生出委屈,畢竟是個女人。

曹昂從她的背上醒來,腦袋垂在她的肩頭,在耳邊輕語:“辛苦你了。”

“你醒了?”仙兒有點小激動,在心情低落的時候,有人陪無人陪對女人來說是有很大區別的。

曹昂輕輕點了點頭:“醒了,多謝。”

仙兒輕輕頷首,曹昂很享受,難得這麽溫柔,可還不待他消化溫柔就被粗暴的過肩摔!

地麵發出沉悶的響聲,地麵都為之一顫,曹昂差點嚎出聲,但被仙兒用手捂住。

“你幹什麽?”

“這話該我問你,醒了還不下來,真當我稀罕背著你呀。”

“那你不會好好說嗎?”

“我好好說你會下來嗎?”仙兒瞥了他一眼,淡淡開口。

曹昂心頭一跳,被看穿了,失敗……他爬起來,一把拉住仙兒鑽進了漆黑的巷子,這時,巡邏的兵卒從這裏通過,險之又險的避開。

“這要被抓到,至少也進牢裏走一遭,怎麽不去客棧?”

“錢袋被偷了,你就剩下兩個銅板,有什麽客棧能收留我們。”

曹昂苦笑,果然是禍不單行啊,算了,既然沒有辦法,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兩人順著巷子走到一片破敗的道觀,曹昂擦幹淨兩個石墩,躺在上麵仰望星空,仙兒也學著他躺下來。

“許久未這樣看過星星了。”仙兒輕輕開口,語調也沒了往日的強勢。

果然撩妹必看星星,此乃打開心扉的重拳……曹昂順著她的語氣接話:“是呀,生活太累也太快,難得能如此平靜仰望星空。”

安靜了片刻,仙兒率先打破這份寂靜,問道:“聽你說過你的家不是期許的樣子,真打算不回去?”

“或許吧,我想象中的家是一所港灣,那裏有柴米油鹽的瑣碎,有父母止不住的嘮叨,有夫婦時常拌嘴的煩惱,有孩子滿地跑跟著攆的咆哮,雖然不是十全十美,但也沒有恨不得你死的親人。”

“生在大家族多的是身不由己。”

“我並不認同,身不由己是長大後,但孩子是有可塑性的,之所以會變成兄弟反目的狀況,更多的責任還在長輩身上,在年少的時候就不曾有過好的引導。”

“你這樣的說辭還是第一次聽,不過細想想有些道理。”

“那必須的。”

“自戀狂,自大狂,看來白天的教訓還不夠。”

曹昂差點被噎死,深呼吸才壓下心中苦悶,岔開話題,道:“你為什麽不回家,難道也家庭不睦?”

仙兒沉默,許久後低聲說道:“我家裏沒有兄弟姐妹,唯有我這麽一個不能成器的女兒,父親因為我不是兒子,所以從不陪我,甚至我多說一句話都會發火,或許在他眼裏我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她越說越激動,眼眶有淚水翻湧,嬌軀不受控製的顫抖,“唯一送我的錢袋白天還丟了,我真的是沒用。”

曹昂長歎一聲,又是重男輕女,女兒叫招弟的封建悲劇,他上前安慰,抱住了仙兒,然後就被仙兒抓住手臂,摔在了地上。

“呃,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隻是身體的本能。”仙兒也看出他隻是想安慰,感覺很內疚。

曹昂還能說什麽,隻好強顏歡笑:“我懂的,習武之人的條件反射。”

仙兒把他扶起來,臉上的歉意並未褪去,問道:“條件發射是什麽?”

“就是一種神經本能的反應,比如敲你膝蓋就會自然彈射。”

仙兒握拳頭砸自己的膝蓋,沒反應,頓時認為是騙他,曹昂大怒,從地上找了個小木棍,對著膝蓋下的韌帶一敲,小腿立刻做出前踢的反應。

“咦,還真做到了。”仙兒大喜,不停追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曹昂坐在她旁邊,不厭其煩的講解,從肌肉、血液到神經係統,說著說著發現仙兒靠在了他的身上,有很輕的鼾聲傳出。

看著她,曹昂的唇角忍不住扯開一個弧度,像及了以前上學聽課的自己。

這一晚他沒敢合眼,也沒敢動彈,用兩隻手環抱著她,就這樣度過了最安靜祥和的一晚。

遠處有雞鳴聲響起,仙兒從熟睡中醒來,發現靠在曹昂的懷裏,又憶及昨晚的事,罕見得沒有動手,隻是裝著若無其事的掙脫出來,看著撕開一抹黑暗的光亮道:“你還有兩個銅板,買兩個饅頭當早飯,我們吃著回去吧。”

曹昂活動好身子,一夜的僵硬不是人受的,他看向仙兒,道:“饅頭肯定是要買的,但在此之前還有件事必須做。”

“什麽事?”

“你的錢袋。”曹昂笑意盈盈,有著初陽一樣的溫暖燦爛。

“丟了就丟了,反正父親也不會在意。”

她灑然擺手,曹昂看了她一眼,搖頭道:“不成,咱家的錢袋可不是誰都能偷的。”

“誰跟你是咱家。”仙兒白了他一眼。

他嘿嘿傻笑,跑到她麵前,背起就跑,美其名曰報恩,仙兒抬手就要捶斷他的脊椎骨,不知為何又變為了擰,擰得曹昂嗷嗷叫喚,哼起了豬八戒背媳婦的調子。

打鬧一通後,曹昂問清丟錢袋的地方,踏步如流星,心裏對小毛賊哼哼,敢搶我媳婦這麽有價值的錢袋,簡直是活膩了,哇哈哈,洗幹淨脖子等大爺來砍。